“是。”
她抬起眸,笑一笑:
“我妈妈和你在一起,她快乐吗?”
“……我想你误会了。”他忽然说。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他擦掉眼镜上的雾气,叹息,却很严肃:
“你母亲……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或许这很难让你相信,但当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倒的确令简颂感到意外。
她呷了口咖啡,抿抿唇。
男人手心直冒汗:
“年轻的时候太荒唐,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父亲……你母亲很爱他,只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之间的矛盾太多,有时候,她会来找我……作为倾诉对象。”
“还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那位好朋友,背地里追求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那种会背叛你父亲的人。”
单国谦?
简颂瞳孔一震,却没打断,继续听下去。
“但就算到最后,我们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二十年了,我一直希望能向你当面道歉。”
“对不起。希望你现在过得好。”
一整杯咖啡喝完,简颂看向桌上的那顶帽子,看起来很陈旧,边缘已经开始褪色。
他低下头,似乎是因为羞愧,不敢看她,继续说:
“她是个好人,希望你不要误会她。”
“如果能宽慰到你,当年是我主动追求她。”
“那条界限,是我想打破,但还是被她拒绝。”
说完,他匆匆站起来,视线仍向下,拾起桌上的帽子:
“我该走了。”
趁她还在愣神,他已经走向大门。
“等一下。”
有人叫住,他转过身。
简颂抱着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开口:
“真的吗?”
“是你先主动追求她?”
这次他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那顶圆帽,戴上去,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祝你演出顺利。”
然后他消失在人流中。
迟到的真相?
但这真的重要吗?
简颂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
唯一可能在乎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身后替她整理的化妆师以为她哪里不合意,出声询问。
她对着镜子笑笑: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还有一刻钟就要演出,她需要集中精力。
装束准备就绪,她从化妆台前起身,去取小提琴。
乐团已经先行入场调音,她走到门边等候,听到舞台上传来稀疏的乐器声和场下观众的窃窃私语。
又到了最难捱的时刻,她想。如果傅屿川在该多好。
她有严重的怯场问题。
成为一个小提琴家,她享受音乐,却害怕表演。
这会不会太讽刺?
起初她登上舞台,是为了获得更多关注。可真的被所有人的目光关注时,她却又不能适应。
她调整呼吸,感到自己的手有些抖。
或许她要等的人永远不会来。
时间到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
金碧辉煌的大厅,光线油画般晕开,台下满是盛装出席的观众。
掌声雷动。
她走到舞台中央,微笑鞠躬。
全场座无虚席,只剩角落里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
掌声渐息。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灯光暗下去。
她的心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
洛杉矶下了百年一遇的大雨。
简颂的心情糟糕透顶,客人们纷纷打来电话,向她道歉,无法赶来。
手机疯狂震动,“Flash flood”警报弹出两遍,提示恶劣天气。
思来想去,她给剩下的人也打电话,叫他们不用来了。
只剩三个人没通知。
傅屿川一定不会接她的电话。因为她打碎了他的竞赛奖杯,他已经两个礼拜没和她说过话。
单方面的。
她没能打通Daniel的电话,犹豫不决,又想要不要打给简成鸿。
外面电闪雷鸣,雨水已经漫过人行道。
音乐老师问:“下了这么大的雨,你只带了司机来吗?”
她略点头,放下电话,说:“还是先开始吧。”
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她已经等不及要结束这一切,早点回家。
第一首曲子是帕格尼尼随想曲。
演奏要求背谱,简颂对曲谱已经很熟稔,今天却不知为什么,总是犯错。
每到中间部分就错音,一直断断续续地重录,她的手竟有些抖。
老师在旁边耐心地指点,劝她不必着急,状态不好还可以改天再录。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按捺不安。
就在这时,观众席后方的大门被人打开。她抬眼,目光循过去。
傅屿川突然现身。他先是在门边站了会儿,一手插在裤兜,漫不经心地沿着观众席走下来。
这件衬衫她从没见他穿过,轻微被雨打湿,色泽透淡。暗灰色西裤修长利落,裤脚整齐垂悬,露出考究的手工皮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
天知道他有多适合。
简颂还在发愣,傅屿川已经走到舞台前,他的手里还带着把伞,橙色的。
然后伞被留在舞台上,静静地躺好,上面贴着枚方形标签,流利的英文,应该是新买的,来不及摘。
傅屿川走到第一排坐下,翘着腿,黑眸漠然,姿态悠闲,等她表演。
烦闷一扫而空,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抬起琴弓。
她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那是她人生第一场演奏会,也是傅屿川唯一来听过的一次。
也正是因为这样,纵使她怯场,害怕表演,却还是坚持下去,之后的一场又一场演奏会,无一例外的成功,从未因此失败过。
她有一个小秘密,连面对秦医生时也不曾分享。
经纪人问她,为什么傅屿川从来不曾现身,她却还要固执地为他留票。
谁说他没有来?
从那之后,不管多少次的演出,从空无一人到座无虚席,她总是能看到一束橙色的花,静静地躺在台上,上面贴着枚方形标签,右下角流利地签着傅屿川的名字。
而他永远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为她轻轻地拍手。
没有别人能看到,她知道,这是只属于她的花。只属于她的小秘密。
第22章 22
演出圆满结束,表演状态绝佳,最后的encore曲一并结束,现场掌声欢呼经久不息。
结束之后,还有观众热情上台献花。
简颂抱着四五束花,几乎捧不过来。她回到后台,大家纷纷向她拥抱致贺。
同他们一一道谢告别后,她走进休息室,查看花束上的卡片。
新摘的百合,淡粉郁金香,成簇的雏菊……最令人意外的无疑是那束白玫瑰。
简颂将卡片读过后认真收好,正要打开最后那束白玫瑰,刚好经纪人敲门进来,手里还提着花篮:
“刚刚有人送来这个。”
她已经猜到是Daniel送的,从他手中接过,摘下卡片,才发现署名人竟然是赵明靳。
语气还是一贯的让人头疼。
她将卡片放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又去查看那束玫瑰。
封笺很特别,手写的法文,“ Mlle Jian”。
再翻看,里面写着一行留言:
你的曲子很美,谢谢演出。
Joshua
马克笔的墨迹还没干。简颂大脑空白一片,倏地起身,冲出去。
散场后,音乐厅门前人潮涌动,她手里捏着那张卡片,急急地在人流中穿梭,寻找那个身影。
“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位先生?他大概这么高,一个人。”
“抱歉,刚刚有没有一位先生从这里离开?”
“请问您有见过这个人吗?”
……
来不及思考,简颂已经追到街道上,气喘吁吁,心脏因为激动砰砰乱跳。
面对熙来攘往的车马行人,她茫然地驻足,视野内完全找寻不到踪影,心里渐渐泛上一阵无比难言的遗憾。
等她再回到休息室,经纪人惊讶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刚怎么了?”
她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卡片,沮丧道:“Joshua有来献花,我错过了。”
经纪人想办法帮忙补救。他很快调出iPad给她看:
“听说他下周要去巴黎访问,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现在就替我安排!”她的眼睛立刻有了光彩。
Joshua个性低调,行踪不定,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最近两年更是连商业演出都拒绝举办。
明明与偶像近在咫尺,简颂不甘心,不由分说,飞的直接打到巴黎。
……
没成想,到了巴黎,却还是没能见上本人。听说他只在巴黎短暂逗留两天,就启程去了比利时。
之后他又坐上了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车……
有人在哥本哈根见到了他……
简颂绕着半个欧洲兜了一圈,中途还顺便去瑞士看了展,最后还是没能见到他。
这样来回折腾,比原定计划在欧洲多待了半个多月,依旧毫无头绪。
她虽然失望懊恼,却也知道没办法再逗留下去。经纪人安排她下个月在上海还有一场演出。
更何况此时,周峥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他的声音淡定如常:
“小姐,很久没有你的消息,最近过得怎么样?”
简颂倒很意外他主动打来。
两人闲聊几句,她提到自己见Joshua的事,简短地向他解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去。
周峥对此没表现任何意外,直觉告诉简颂,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避开这个话题,笑笑:
“小姐打算再去哪?之后会回香港吗?”
她点头:
“我还有场演出想看,大概下周三会回去。”
对方的笑声有些苦闷。
听出他的声音不怎么自然,简颂皱眉,先行开口:
“屿川怎么了吗?”
果然切中周峥的心思。他轻咳一声,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该说:
“傅先生他最近……酒局有点多。”
果然,一提这个对面的声音立刻炸毛:
“他又在酗酒!”
周峥把听筒稍微拿远一点,哭笑不得。
“我明天就回香港!你,不准告诉他!”
电话陡然被挂断。
……周峥和“嘟嘟”响着的听筒面面相觑,心情有些复杂。
简颂说到做到,翌日便登上回香港的飞机。
抵达已是下午五点,周峥来接机。
从温暖凉爽的地中海沿岸回到热带,气候乍然变热。
简颂坐到副驾驶上,脱掉外套,随口问道:
“屿川在公司吗?”
周峥:“……”
“他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周峥!”
“……”
“傅屿川他怎么回事!现在才不到六点!!”
“……”
到了公寓,周峥卸下行李,迅速找借口溜掉。
简颂气得不想打电话给傅屿川,不声不响坐在公寓一直等到晚上。
等到十一点,玄关处终于传来动静。
傅屿川醉眼朦胧地进门,几乎连路走不稳,总算能勉强换上拖鞋,踩进木质地板。
公寓里漆黑一片,只有玄关的灯亮着。他径直走去浴室,洗了把脸,挂好毛巾,要去冰箱再开几罐冰镇啤酒,这时脚步一顿,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
他的视线落在浴缸上,可疑的水渍。
“傅屿川,你喝到现在?!”
他愣了下,愕然回头。
简颂已经站在浴室门口,堵住他,紧皱着眉,眸子写满薄怒。
当下,场面堪比捉奸。
灯光刺眼,被她打开。
他倒是满脸无所谓,坦然张开手臂:
“过来,我抱抱你。”
老天爷,他到底是喝了多少!
她站着没动,遏制怒意,咬牙切齿:
“傅屿川!”
简颂的脸冷,傅屿川的脸更冷。
僵持不下,至少十分钟。
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房间,门也锁上。
傅屿川走出洗手间,看看紧闭的卧室门。
卧室进不去,书房的门还没修好,他耸耸肩,干脆去睡沙发。
酒局喝到现在,他洗澡也懒得,衣服没脱,倒头就睡。
……
时针指向三点。
深更半夜,黑暗里一室幽静,只剩熟睡的呼吸声。
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简颂抱着床毯子,走到客厅。
刚要给他盖上,突然被他抬起手臂一拉,压在身下。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他的动作却蛮不讲理,钳制住她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