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她坐立不安地过了一个月,今天医院终于来了电话, 说家属可以探视。
对她要去医院看他的这件事, Daniel表示强烈异议,尤其是在感恩节这天,如此巧合, 他深度怀疑这一切都是傅屿川的某种阴谋。
从餐厅拿来的半成品火鸡,塞满了黑松露和鹅肝填料,香草黄油已经涂好,只差放入烤箱。
简颂正在清点桌上的菜肴数目,发现餐后甜品少了一整个南瓜芝士派,连同着本该有的朗姆酒冰淇淋一起消失不见。
她微微皱眉,拿出餐厅的订单重新核对,边朝客厅里的人开口:“Daniel,餐厅好像少送了两道甜品……”
沙发上Daniel拿着报纸的手臂立刻一僵,神色有些尴尬,心虚地转头看向茶几:“你手机响了,是不是司机到了?”
“是吗?”简颂讶异地抬起头,匆忙关上烤箱,脱下手套,回到客厅。
果然是司机发来的短信。
她急匆匆地拎起外套,出门前不忘嘱咐:“烤箱温度已经设好,记得每半小时查看一次。”
Daniel无奈放下报纸:
“晚上记得回来,一起过感恩节。”
答复他的是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门口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Daniel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厨房,打开烤箱,陶醉地闻了闻枫木核桃的清香,动作小心翼翼,将火鸡放进去。
烤箱的温度逐渐升高,香气随着热度散发。他静静伫立在旁,凝视着火鸡金黄温暖的色泽,眼里跳动着期待的光。
医院住院部,VIP病房。
简颂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尽头,整个楼层寂静异常,她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安静得让人心慌。
终于到了病房门口,她不安地顿足,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按在门把上的手稍有犹豫,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轻轻吸一口气,推开门,里面的情景却让她怔住。
病床上,傅屿川正在和周峥交代事情。他看起来清瘦不少,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声音依旧低沉,清晰。
她心里那块悬了一个月的石头终于放下。
听见响动,傅屿川的声音停下,转过头,看到她出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他招手示意她过来,拍拍身旁的位置,让她坐。
简颂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丝毫没看出伤势过重的痕迹。
等了很久见她站着不动,傅屿川轻轻蹙眉,开口叫她:
“简颂?”
她回神。
他坦然地重新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简颂只好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低眸,视线落在他的胸口。
傅屿川的眉心终于舒展开:“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简颂直觉自己是被恶人先告状:“……伤到了哪里?”
“你会在乎吗?”他却很认真地反问。
见她不说话,傅屿川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简颂没有抗拒,任由他动作,无声中,指尖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
“医生说还要观察一个周。”他看着她,眼中存着显而易见的期待,“晚上留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简颂并不回答,抬起眸,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目光和他对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傅屿川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此刻,前所未有的专注:“因为……结果是值得的。”
简颂转过脸去,声音却有些沙哑:
“我等下还要回家。”
傅屿川的眼神黯淡几分,嘴唇嗫嚅着,却没有出声。片刻后,才说:“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看……”
周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傅屿川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张纸:“从明天起,我会卸任零和的CEO。”
“之后,简氏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简颂盯着那张卸任公告,久久不动。傅屿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细微的错愕,以及情绪中剧烈的震颤。
他将头颅低下,贴近她的肩窝,微微闭眸,认真无比地说:“这是我想要给你的答案。”
他喉结的颤动沿着滚烫的皮肤,传至心底,她的胸口渐渐涌起一阵酸涩。僵滞之中,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重新问道:
“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简颂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她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看了眼来电显示,是Daniel打来的。
电话刚刚接起,听筒里便传出烟雾报警器尖锐不止的滴滴声。
一片混乱的背景音中,Daniel不紧不慢地开口:“Song,你的厨房好像着火了。”
他的语气淡定中,夹杂着丝丝委屈:“另外,那只火鸡,兴许是烤焦了……需要我叫火警吗?”
“你先叫人处理,我马上就回去。”简颂心下不免焦急,安慰着他边向外走,走到病房门口,才想起身后的傅屿川,转头对上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冒上一丝负罪感,只好匆匆补充,“我明天再来。”
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地离开。
周峥这时刚好从外面进来,一头雾水地看看简颂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的傅屿川:“简小姐怎么走了?”
“……”傅屿川没回答。
周峥看出他脸色极差,赶紧噤了声,心中腹诽,早上不是还兴高采烈的么?他走过去,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在林女士家中找到的一些笔记和资料,上面可能有关于你的信息,要看看吗?”
傅屿川却没什么心情看,食指点了点茶几:“先放桌上,你出去。”
简颂到家时,玄关处已经听不到烟雾报警器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不仅没闻到半点烧焦的味道,反而飘散着阵阵浓郁的芬芳。
厨房安然无恙,她转回餐厅,看到餐桌上摆着完好无损的火鸡,以及各色餐点。
始作俑者正从洗手间出来。Daniel脸上惨兮兮的,还划了几道烟灰,看到她,表情却是得意无比:“怎么样?还不错吧?”
虚惊一场,简颂长舒了口气,转而有些生气地指指他鼻子上的烟灰:“还不去照照镜子?”
Daniel没有丝毫惭愧,微微低头任她擦去自己脸上的灰尘:“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心不在焉地应声,手里动作顿住,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医院里的那一幕。
餐桌上,流油的火鸡被大卸八块,新鲜制成的苹果酱酸甜开胃,南瓜龙虾浓汤气味诱人。
简颂坐下的同时,留意到花瓶里插着束新鲜的满天星,惊讶道:“你订了花?”
Daniel耸耸肩:“刚刚你走后,有人送来的,没有署名。”
他拿起刀叉,一边问道:“听说前几天你拒绝了法国那边的演出邀约?”
简颂轻抿一口浓汤,眼中闪过某种情绪,摇了摇头:“简氏的工作太忙,抽不出空。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
电视响着,在播郑越行和华川集团受到调查的新闻。遭到起诉的内容除商业犯罪外,还牵扯进一个月前在洛杉矶发生的那起枪击案。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偏过头去看,这时,手机却响了。
“在吃饭?”
电话那头,傅屿川问。
他的声音能听出几分虚弱,简颂的心稍微提起:“怎么了?”
“……”对方静默了一瞬,呼吸节奏稍显不稳,语气惨淡的,“我还没吃饭。”
“怎么回事?没有人给你准备吗?”简颂看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九点。
“感恩节放假,医院休息。”
“周峥呢?”
“联系不到。”
“……”她不由得叹息。
Daniel根本听不下去,忍不住叫嚷:“VIP病房怎么可能缺人?Song……”
没等他的话说完,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压低,紧接着传来闷声的咳嗽,愈发剧烈。久不见停,简颂有些无可奈何,语气不觉柔和几分:“我很快就到。”
半小时后,病床前,傅屿川细细品尝着珍贵的晚餐。
他刚换过药,身上的伤口一牵扯便生疼,行动多有不便。
简颂瞪着他,举起调羹,将鸭胸肉送到他嘴边:
“家里没有苹果酱了,只剩芥末酱。”
闻到气味,他皱眉,但调羹已经凑在唇边。
简颂却不肯放过他,同时开口:“郑越行被调查的事,是你做的?”
傅屿川勉强咽下,拧着眉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件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不想牵扯你进来。”他尝了尝她喂过来的龙虾汤,意犹未尽,等着她继续。
简颂却收回手,盯住他,质问:
“这就是你让我担心了一个月的理由?”
“……”他垂下眸子,低声说道,“抱歉。”
他的声音里有些许不安:
“我只是想……或许,你需要时间。”
简颂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抬起手,重新将汤匙喂到他嘴边,看着他,乖乖地喝完。
“你真的要放弃零和?”她问。
傅屿川“嗯”了一声,盯着她面前的栗子挞,又抬头看看她。
简颂不为所动,再度夹起一块芥末鸡胸肉:
“离开了零和,你打算怎么和赵明靳共事?”
“赵明靳被限制出境,短时间内不能离开香港,之后LA这边的情况会由我接管。”
“……”
她微抿唇,收回手里的调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得简短,但傅屿川已经听懂她的意思。
她在问,为什么他会回到简氏。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得到他想要的,却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为什么,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放下所有的抗争,遵从既定的安排,走上一条他不愿意选择的路。
然而这些问题,傅屿川没有立刻回答。他顿了顿,忽然问她:“你呢?想什么时候开演奏会?”
简颂一愣,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傅屿川已经再度开口:
“周峥说,Joshua表示愿意参加你的下一场个人演奏会。时间就定在你生日,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他轻蹙起眉,细致观察她的表情,眼神逡巡着,眸中的紧张一闪而逝。
“……”
简颂慢慢地转过头,放下手里的调羹,声音有些沉闷:
“我该回去了。”
她想要起身,只是,手腕却被人拽住,不肯松手。那股力道攥着她不放,她下意识地用力气挣脱,却听到身侧的男人“嘶”一声倒吸凉气,又慌张地回头去看。
傅屿川拽住她的手,不容抗拒,干脆将她禁锢在身侧,不肯让她离开:“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动作蛮横强硬,薄薄的布料下依稀有血液渗出,触目惊心的红,简颂惊慌失措,要去叫医生来,却被他牢牢地拽住:
“先回答我。”
暗红的血迹迅速地在他胸口晕开一片深色,她不敢再乱动,却有意躲避他的目光:“为什么大费周章做这种事?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他的手仍扼着她的手腕,她挣脱不开,却也不肯退让,声音气馁:“之前那场手术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你再付出什么,不要浪费时间了。”
她曾以为得到了他的爱,却为此受尽折磨,这次背后又是隐藏着什么样的代价?
“浪费?”傅屿川的瞳孔倒映着她的影子,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强调,“可在我看来,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我心甘情愿,只为你付出的代价。”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她却偏过头去,下意识地抵触,不愿去想。
“你在害怕什么?是怕这份负担太重,还是怕又会重复过去的经历?可是颂颂,如果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你一定不会比我更害怕。”
简颂只是摇头,手里反抗的力度不由地减弱。
傅屿川忍不住轻叹一声。他伸手过去,要她转过脸来,注视着她的眼睛:“看着我。”
“你问我为什么,原因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做这些,是为了你能去做喜欢的事。”
“你想做个小提琴家,可一直以来,阻碍你的事情太多了,你父亲的阻挠,我的手术,他的死,那场失败的演出,现在,又变成简氏。”
“过去你得到的实在不够多,遇到的问题总是一个接一个,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你说你不需要,可你的小提琴不是一直带在身边么?为什么有人和你谈起音乐,你总是那么失落?这么久过去,你手上的茧没有消退,我能感受到,你在坚持,还不甘心放弃。”
“我想要让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需要顾虑其他,只要你愿意。”
“……”
简颂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彻底松懈。她兀自转过脸,没有一丝声息。
傅屿川感受着这样的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沉沉开口:
“你真的很喜欢音乐,是不是?我知道,你想说,这条路你一个人走来实在太辛苦。”
“但是颂颂,以后,不会只是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