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不动,仍没有主动开口。
Daniel低下头,继续踢着石子。他想,现在他这个样子,一定惨兮兮的。
感到有人靠近,他的动作不自然地滞住。
来不及反应,一条围巾轻轻地绕上了他的脖颈,不带热度,却很温暖。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简颂抿了唇,怀里的熊脖子上缺失了一条围巾。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Daniel摸着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抬起头。
汽车广播正吵闹着报道洛杉矶郡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声音掠过他耳边,夹杂在风中四散开去。
橘红的路灯下,雪花正纷飞而下,映进他的眼睛,留下热度,正如他将以这种方式,永恒地记住这个冬夜。
受到好朋友的邀请,秦怡今天到洛杉矶当地中学访问,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刚过十点,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正在教室前方做宣讲的秦怡一愣,转头看见出现门口的Daniel,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听说他的姐姐这几天还在美国东部拜访,这个时间,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洛杉矶。
Daniel无辜地摊手:“姐姐说她想一个人到处转转,我就提前走了。”
说完他朝教室里的孩子们俏皮地眨眨眼,招了招手。JSG
秦怡轻咳一声,向学生们致歉,推着他离开教室,边问:
“没去找简颂?”
他的手放在唇间比了比,浅色睫毛下的眸中有光跳动:
“嘘,我还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自从上次她宣布重回简氏工作后,便一直留在这边,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能见面。
秦怡看一眼手表:
“听说她最近好像很忙,你要不然……”
“没关系,我早上去过她公司,四点她会下班的。”
听他这么说,秦怡“哼哼”两句,戳戳他的脑门:
“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先想着她,还把不把我这个姑妈放在眼里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替我问声好。”
Daniel微微笑着,指指她的口袋:“我正要去看她,是来借车的。”
车钥匙撞在一起,金属质地叮叮当当地响。
看着Daniel心满意足离开,背对着朝她招了招手,秦怡无奈地耸耸肩,转身重新回到教室。
大大小小会议接连不断,简颂早上八点到公司,本想抽时间练会琴,结果忙到下午四点才出会议室。
“小姐,楼下有人等你。”回到办公室,Leo匆匆挂断电话,迎上来,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替她穿上。
简颂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楼层太高,什么也没看到:
“他什么时候来的?”
“十一点左右……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
穿好衣服,她匆匆下楼。
流线型的红色法拉利,丝毫不低调地停在门口。
Daniel难得穿了正装,斜倚着车身,将墨镜一抬,笑得开怀:
“Song,我来接你。”
难为他等了这么久,简颂略感歉意,笑一笑,拥抱他,替他理了理衬衫的褶皱:
“去哪里?”
“等等你会知道的。”他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车开向Malibu海滩,Daniel带她来的是当地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
之所以有名,不完全在菜肴,更在于视野绝佳的海景。
晚风悠缓吹过,海浪声潺潺,炉火温吞,简颂跟着Daniel踏过柚木地板,来到户外的日式禅意花园,在这里落座。落日的余晖一点点褪去,此刻,开阔壮丽的海平面尽收眼底。
“听说你前几天碰到了傅屿川。”Daniel亲自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光映进杯底淡金的龙舌兰酒,“他有再来找你吗?”
简颂摇头,同他轻轻碰杯:“我最近很忙。再说,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Daniel满意颔首,岔开话题,指了指海面:“一会儿会有海上烟花秀,据说不错。”
简颂刚刚拆掉一只阿拉斯加帝王蟹腿,亦看向夜幕下蔚蓝的海面,繁星洒满平静的海波。
“听说宏升和华川都很难对付,你还好吗?”他问。
她收回视线,点头:“只可惜,工作上的事太难抽身,没有什么时间练琴。”
想到这里,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短暂沉默后,换个话题:“你呢?和你姐姐见面开心吗?”
Daniel正品尝着蟹腿,很快答道:“还是老样子。”
简颂重新拆掉一只帝王蟹腿,轻轻笑了:“秦医生呢?她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愣了愣,手里的动作停下。
餐厅里的灯光暗下去,快到八点,很快就是焰火燃放的时刻。对面,简颂将一份礼物递过来:
“抱歉,今天太忙,没来得及给你。生日快乐。”
Daniel迟迟未接,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侍者刚好端上新鲜的法式千层蛋糕,插着二十五支蜡烛。
看到他这副样子,简颂反倒笑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记得?”
他的表情少有的尴尬,半晌,结结巴巴地开口:“当然……不是。”
难得见他这么窘迫,简颂抿唇,眸子里带点笑意,她将礼物推过去,指指蛋糕:
“该许愿了。”
仓皇之间,他低下头,从酒杯里看到自己微醺的脸,和她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有时会有很多他也猜不透的事。
他想,她就是其中一件。
星火在这一瞬间从海平面上冉冉燃起。火光擦亮天际,童话里的孩子正屏息等待愿望降临。
主啊。Daniel面对烛光,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突然有了愿望。
如果祈祷有用……
请你,让她停留在我身边吧。
……
香港,简氏旗下某家酒店。
傅屿川迈进酒店大堂,里面的人全都停下动作,微低头,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董事长。”
值班的经理立刻迎上来,领他去专用电梯,傅屿川看了眼手表:
“人在哪?”
“已经在上面了,半小时前到的。”
电梯停在七十几层的套房。
经理率先一步,已经替他打开房门。
吧台里站着的男人正往杯里倒酒,听见响动,不经意地抬眼一望,见到傅屿川出现,脸色顿时翻然大变。
相较之下,沙发上的赵明靳倒是表情泰然,不怎么意外。他悠闲地跷着腿,半是玩笑半是戏弄地开口:
“阿诚,你的酒要洒了。”
霍家诚愤怒至极,将高脚杯重重拍到桌面上:“你出卖我?!”
他的宏升自从收购恒安后便被零和步步紧逼,今天他在这里约赵明靳私下见面,避人耳目,为的就是商议对策,扳倒傅屿川。想不到这个王八蛋竟然将他给卖了!
赵明靳一手夹着烟,姿态放松地靠着沙发,笑容愉悦:
“怎么能叫出卖?”
他伸手弹弹烟灰:“阿诚,你背着我勾结郑越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傅屿川已经坐到沙发上,面色冷淡,黑眸漠然,天然带着压迫感极强的危险气息,他看了眼霍家诚,指指对面的位置:“坐。”
霍家诚站着没动,调整情绪,平息了脸色,深呼一口气:
“既然傅总今天亲自来一趟,那我就快话直说。宏升集团家大业大,几十年的产业,在香港也算是无人出其右。得罪了霍家,对你没好处!”
傅屿川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他伸手过去,拿起桌上的酒杯,不急不缓地开口:
“从你开始打恒安的主意开始,这一年宏升集团的股价上涨近百分之五十,你就没想过原因?”
霍家诚动作明显僵硬,额侧的青筋毕现,眼角殷红,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
傅屿川语气平静:
“现在我手里持有宏升百分之十四的股票,已经向证监会报备,消息明天就会放出来。”
他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淡然,冷汗却密密麻麻地从霍家诚背后冒出,很快湿透了里外的衬衫。
如果傅屿川所言非虚,后果不堪设想。他心里清楚,霍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宏升的股权分散在几十人手里,没有一人能超过这个数字,何况现在以他目前的资金实力,远远不能和简氏集团抗衡。
见他这副样子,傅屿川轻笑:
“华川集团拿你做挡箭牌,你倒没给自己留后路。回去告诉郑越行,让他亲自来见我。”
……
霍家诚急匆匆地去确认情况,踉踉跄跄地走了。
傅屿川喝光了杯中的酒,起身准备离开。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明靳这时突然开口,盯着他的背影,声音阴郁低沉:
“这个忙我不是白帮你。姓傅的,我要知道她的消息。”
傅屿川的身影一顿,停在门前,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推开。
片刻后,他顿了顿,不带情绪地淡淡道:
“她很好。”
说完,门重重合上。
回到车上。
下个会议五十分钟后开始,有短暂的时间可以休息。车上放着的助眠药物已经见底,傅屿川按了下眉心,想到简颂,又想起赵明靳的话,眉心不由再度拧起。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见到她在流泪。
她说……她已经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了……
以后他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需要时间,冷静……
一串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思绪。
傅屿川猛地睁开眼。
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他伸手捻起,看着指腹上的湿润,微微恍神。
电话铃仍响个不停。
他迟迟回神,拿出手机接起:
“什么事?”
电话那边,周峥的声音响起:
“傅总,刚刚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是需要通知你,有位姓林的女士,去世了。”
第42章 42
下雨了。
雨幕静默昏暗, 将洛杉矶的夜色映得更深。
傍晚时分,天色青黑,乌云集聚在一起。雨水源源不断, 混入泥泞, 流进下水道。
简颂的别墅亮着灯,温暖安宁。昏暗的雨幕中, 灯光晕出模糊的轮廓,明明灭灭。
门铃轻轻响了一声,混着雨声,不甚清晰。
傅屿川站在大门前,浑身被雨淋透,样子狼狈失落。他的手放在门铃上,停留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第二次。
外面的灯亮着, 却无人开门。
傅屿川额头抵住门,声音极轻的, 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我母亲去世了。”
等了很久, 门内仍没有动静。
雨水密集冰冷,一刻不停歇地砸在他身上,稠密的雨珠不断顺着脸颊、下颌和脖颈淌下,浸透衬衣,刺骨的寒意直侵肌肤。
没有人可怜他。
如今,他终于尝到没有人关心的滋味。
室内光线隐隐绰绰地透出, 昏黄柔和, 散发在雨中,遥远而不真切。雨幕将一切隐没得都不分明,傅屿川站在阴影中, 却执拗地不愿离去。
他知道,这样的夜晚,注定不会再有第二盏灯为他亮起了。
门铃再度响起。雷声却混沌地从远方轰鸣而来,源源不绝,吞噬了所有声音。
她会听到吗?
天气太冷了,这场雨势必要下一整夜。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将体表的温度蒸发,寒气浸入骨髓,渗透五脏六腑。雨水从睫毛上滴落,他伸手擦去,可眼前的事物并没有更加清晰。
面前的大门紧闭着,傅屿川轻阖双眼,一手撑住冰冷的门扉,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即使她出现,他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他所向往的,是一个他早已经失去的地方。
这是他曾经期待过的结局吗?
在他一次次的拒绝,轻视中,过往每一次肆意挥霍时,他就是在期望着这样的结局吗?
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成功了。
傅屿川靠着门缓缓坐下,动作无言的落寞。
雨势越来越大,裹挟着冷风磅礴地席卷万物,丝毫不见减弱,天地间弥漫起浓重的水雾。不知多长时间过去,别墅的灯熄灭了。
他仰起头,整栋房屋陷入凝重的黑暗。视线模糊在昏沉的雨色中,灯光没有再亮起,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傅屿川失落地起身,黯然走入雨中,回到车上。
街对面,车子熄了火,停靠在路边。
车内冷极了。傅屿川坐在车里,浑身湿透,看着外面树影浮沉,那栋别墅融进茫茫夜色。
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漫天雨水敲打着车窗,他望着窗外,不想离开她太远,只想待在一个能看得见她的地方。
意识混沌不清,傅屿川强撑着没合眼,也没有打开空调,试图用寒冷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固执地不肯睡去。
雨声连绵不断,直至子夜。
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人在敲车窗。
傅屿川疲惫地抬起头,车窗外站着简颂。
她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路灯映照着雨幕,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他的反应有些迟缓,仿佛尚未意识到有人到来。
简颂的目光透过雨水汇聚的玻璃,看着他。
傅屿川偏过头,隔着车窗,向她缓慢扯出一个笑。
“是梦吗?”自言自语般,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