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按住开门键,让池焰先出去了,才一脚跨出电梯。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这大半天相处下来,她很清楚能感觉到,池焰比从前黏人了。
以前他是有意识地保持着与她的距离,现在却像潜意识作祟一般,无时无刻不想把她留在身边。
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池焰。”南棠叫住他。
男人转过身来:“怎么了?”
南棠看着他说:“哪怕过几天真相水落石出了,我们的来往也不会就此断在这里,你明白吗?”
池焰猛的僵住身体,下颌利落的线条绷得更加明显,他微微垂下眼,在低缓的呼吸中愈发安静。
南棠所说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吗?
肯定有过,而且是不止一次地窜出来让他痛苦过。
他不清楚南棠交往过的其他男人是什么样,但先是池星远、再是他在宁平见过的许子晋,他们两人身上都有着显著的特征。
比南棠要年长几岁,无论真实性格如何,至少外表看起来成熟斯文。
是完完全全与他相反的类型。
所以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哪怕被南棠知道了他的喜欢,他也没办法当着她的面大声地说出来。
毕竟说到底,为南棠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决定。
在答应给刘怀宇做线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从她那里得到回报,也不想用这件事来换取她的感情和承诺。
否则他和池星远有什么区别?
他什么都不敢想,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可能抓住短暂的时间,让她的眼神能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就好。
可到头来,还是被她看穿了。
池焰慢慢地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说,以后还能经常见面,对吗?”
“为什么不能?”南棠笑着反问他,“难道我看起来像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池焰撇开眼,整个人沐浴在走廊灿烂的日光下笑了笑。
那点笑意顺着唇角延伸到眼尾,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未见过阴霾的、坦荡又明朗的少年。
南棠看他一眼,补充道:“还有,我那通电话总共只打了六分钟,你也没有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多久。”
“……”
池焰眼中的笑意瞬时散去,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能转身闷头往病房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病房。
南棠靠在门边,见池焰漫无目的地在病房里兜了一圈,便笑盈盈地问:“你刚才以为等了多久?”
“忘了。”池焰不看她,“就是觉得不止六分钟。”
南棠故意拖长音调:“这样啊,那要看看手机里的记录吗?”
池焰无奈地睨她一眼,找了张椅子坐下:“不看。”
“真的不看,万一我骗你呢?”
南棠不紧不慢地追问道,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逗他。
池焰抿紧嘴唇,怀疑她是故意的。
他一抬头,撞上女人写满狡黠的双眼,不由得抬手捏了下耳垂。
“是我错了好不好?”他偏过头去,低声笑了一下,“饶了我行么,姐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耳朵到颈侧红成一片。
此时如果有第三个人进来,百分之百会怀疑南棠做了非常不道德的事,因为池焰看上去就是一副被姐姐调戏了的样子。
但南棠却愣住了,她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听见池焰句尾那声低哑的姐姐后,空气中似乎荡开了一圈接一圈的涟漪,它们被无形的波浪推搡着,一下下地撞上她的胸口。
不太对劲。
南棠开始默默反省,以后不能随便开他玩笑,因为比起他那些反应,她自己反而更不对劲。
她正想着,包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南棠一看是温语冬的电话,便跟池焰打了声招呼,退出病房去接听。
温语冬找她还是刚才临时会议里的事。
南棠站在安全楼梯里,慢慢跟他商量完后,想起来问:“对了,都行在你家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啊,我怀疑它都爱上我家丽莎了,天天隔着门偷看人家。”温语冬说,“不过你这次打算去几天?我看都行的疫苗本上写着这两天该打第二针疫苗了,不行的话我带它去?”
南棠会赶在这时候来宁平,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何凯提前通知她过来确认谭明的事。来之前她没想到池焰会住院,原本安排的假期也就两天时间。
医生说池焰情况还好,只是需要留院观察三天,确认身体没有大碍后就能出院。
于情于理来说,南棠都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她想了想回道:“那就麻烦你带都行去吧,我周末再回去。”
温语冬说:“没问题。唉不过话说回来,你看你那么忙,要不然把都行送给我怎么样?反正它都爱上丽莎了,咱们做父母的,不如干脆成全它?”
“不行。”南棠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不是我的狗,我帮人家养的。”
温语冬在那边沉默数秒,才错愕地问:“搞半天不是你的狗?!”
不怪他如此惊讶,实在是南棠以前多次表示过不想养宠物。温语冬原以为她这回转性了,没想到居然还是代养。
“谁啊这么大面子,居然能请你帮他养狗?”温语冬纳闷地追问道。
南棠说:“一个弟弟。”
“你到底上哪儿找的弟弟这么……”温语冬一顿,接着问,“不会是上次你帮我打听的那个,池星远的弟弟吧?”
“就是他。”
“我靠。”
温语冬不知脑补出什么,在那边连连咋舌,“你不是吧这招也太毒了,这是要让人家兄弟俩反目成仇啊?”
南棠深吸一口气,再三提醒自己,温语冬是她尊敬的老板。
等到手机那头惊叹够了,才不慌不忙地说:“我没想挑拨他们两个的感情,你别乱说。”
“真的吗?”
“但我发现有件事,你倒是没有说错。”
南棠垂下头,脚尖碾过地上的灰尘,“吊桥效应下产生的爱情,确实很可能是一种错觉。”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溺水时产生的就是爱情诞生的信号。
就像她已经知道救她的人是池焰,也已经知道池焰为她付出了什么。
那些感动、愧疚、心疼,林林种种加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只需要往前踏出一步,便能就此陷入其中,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样子。
可事实并非如此。
直到几分钟前,南棠才在一瞬间幡然醒悟,那只不过是一种无视了对方真实模样的盲目。
真正的心动,是她看见池焰坐在窗边,侧过去的半张脸浸在光线里,无奈地低笑着喊她姐姐的时候,那一刹那产生的无比真实的冲动。
让她在那一刻摒弃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只想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看阳光在他清澈的眼睛里跳跃。
然后,再与他接吻。
第30章 姐姐,我抱抱你好吗?……
凌晨一点, 宁平县公安局大楼内灯火通明。
何凯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扬起脖子几口灌完。他把杯子放到一边,就着茶水间的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冷水提神。
洗完脸刚抬头, 正好撞见刘怀宇忧心忡忡地进来。
何凯一看这情形, 就知道是谭明那块硬骨头还没啃得下来。
昨晚谭明被逮捕后, 他在国内的几个住处被警察连夜搜查出不少证据, 可谭明咬死不肯承认。
作为一线工作多年的老刑警, 何凯一看就知道谭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知道自己这回肯定逃不掉, 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还负隅顽抗,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燕市那边呢?”何凯拿袖子擦脸上的水,“姚仲凡招了没?”
刘怀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你觉得呢?姚仲凡只会比谭明还难搞,现在只能以询问的名义扣押他二十四小时,现在是一点, 再拖半小时他就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何凯眸色一沉,愈发感到不妙。
以姚仲凡的财力和人脉, 出去后指不定哪天就悄悄跑到国外去了, 到那时再想把他抓回来,难度可想而知。
谭明之所以死不认罪, 为的就是保住姚仲凡, 等他逃脱后再帮自己从中周旋。
不攻破谭明这道关卡,他们很难将姚仲凡绳之以法。
但是……
何凯正在犯愁之下,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上午被他派出去的年轻警察从外面狂奔而来:“何队!找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把刚打印出来的东西递过来,“南、南棠给的地址没有错!”
何凯与刘怀宇同时凑上前, 看清他手里抓着的几张照片后, 两人皆是眼前一亮,眉宇间连续熬夜的疲惫立马消失不见。
“干得好。”何凯拍拍年轻警察的肩,与刘怀宇交换过眼神, 拿过照片走向了审讯室。
室内冷白色的灯光,照得谭明的五官都有些模糊。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负责审讯的警察又换了一波,不屑地扯开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反正又是软硬兼施要他认罪的老把戏,没意思。
何凯拉开椅子坐下,敲着桌面问:“谭明,你以前来过宁平吗?”
“来没来过不知道自己查啊。”谭明脸上没有丝毫紧张或恐慌的表情,“要不然,你猜猜看?”
何凯面无表情地说:“我猜你来过。还记得钟顺荣吗?他在五年前因为涉嫌谋杀一名妇女而畏罪自杀。”
谭明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何凯,眼角扯出几道细微的皱纹。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钟顺荣的名字,但对何凯所说的往事却仍然留有印象,因为钟顺荣自杀就是他教唆的。
谭明一直想不明白,像钟顺荣这样一个坏事干尽的县城混混,为什么把一个孩子看得那么重。就像他不明白,钟顺荣杀掉那个女人之后,为什么会找到他说想去自首。
“她不断求我放过她,说她出门前跟女儿吵了一架,就这么死了女儿肯定会愧疚一辈子。我现在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她在山溪湾的河边找女儿。”
钟顺荣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谭明则骂他:“别人的女儿关你屁事?”
“我自己也有女儿,如果我突然死在外面,她肯定会很伤心!”钟顺荣情绪激动起来,“你这种人不会懂!”
那晚的交谈,两人不欢而散。
谭明猜到钟顺荣主意已定,而他去自首前肯定会先回家看孩子。五年前宁平的道路监控系统远不如现在发达,谭明一路避开摄像头,提前藏在钟顺荣家门外,等他一开门就跟了进去。
钟顺荣起初还想反抗,等看见谭明拿出枪后就吓得不敢出声。
他并不相信谭明的承诺,然而面对威胁却别无他法,最后为了保住女儿的性命,只能按照谭明的吩咐写下认罪的文字。
“你杀了人,肯定会判死刑。”谭明拿枪远远指着床上那个熟睡的小女孩,“但早点死,可以救你女儿一条命。”
钟顺荣犹豫了很久,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似乎想过苟活,但在看见谭明拉开保险之后,他还是颤颤悠悠地爬上阳台,纵身跳了下去。
重物坠落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小女孩哼唧两声,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谭明处理掉地上的脚印,躲在楼梯堆放的杂物后面。等大多数邻居被惊醒出门看热闹的时候,才混在人群中下楼离开。
但这些话,谭明自然不会主动交待出来。
他听说钟顺荣死后,宁平警察找了一段时间跟钟顺荣有接触的人,可惜最后不了了之,也就证明他并没有暴露。
至于现在为什么旧事重提,谭明没有把握,便打定主意不开口。
何凯看了眼时间,还差最后二十分钟,远在燕市的姚仲凡就能离开公安局。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躁,说:“你对钟顺荣不感兴趣?那我们换个话题,北城口转盘出去的那个小树林,你有印象吗?”
何凯把收到的几张照片,按照编号在桌上一字排开。
谭明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何凯趁热打铁:“你是不是在想,警察怎么会找到小树林?明明目击者已经死了,钟顺荣也死了,在场的人只剩你一个,明明不应该被发现才对啊。”
他伸手点着其中一张照片,低声问,“还是说,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不可能!”谭明突然咆哮起来,“不可能!狗东西你少骗我!”
他用力地往前挣扎着,想摆脱手铐的束缚把面前的照片全部撕毁。
“证据摆在这里,骗没骗你,你心里最清楚!”
何凯也提高音量,大声质问他,“谭明,法医就在楼下解剖室,你要不要赌一把,看是他们查清死者身份快,还是你想包庇的人跑得快!”
谭明死死地瞪着那几张照片。
他认得那个树林,认得亲手挖出来的坑,也认得那个用来裹尸的麻袋。
“姚仲凡……”
谭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姚仲凡,你可真行。”
听到他喊出那三个字的瞬间,何凯总算松了口气。
池焰前些日子的离间到底起到了效果,谭明和姚仲凡之间已经出现了信任的裂痕。谭明坐在审讯室里想赌的,不过是姚仲凡念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自己平安之后会想方设法捞他出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杨春晓开的那辆车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他以为姚仲凡已经提前准备好退路,为了彻底洗白自己,故意想借警察的手,让谭明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