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先回去了。”宗广终于起身告辞。
顾太后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心疼道:“早些睡,明早起来处理也是一样的。”
“我省得,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我过会就睡了。”宗广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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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徽院西北角植了数株梅花,红白皆有,此刻正开得暗香涌动。嶙峋的身姿浴着天光,又被地上浮动的雪地银光映衬,一派明媚景象,仿若春日时繁花盛景。
房内,东侧的窗牖从上面打开,明晃晃的霞光照进来,高悬在茜色帐顶,洒下一片斑驳。有些许透过鲛纱帐的缝隙,漏到帐幔内。
苏移光被晒醒时,揉了揉眼睛,感觉不大睁得开。四处望望,才发现不知谁把那座六扇雕蟹爪菊花的屏风给挪走了。
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正要催眠自己继续睡时,婢女桑其听到动静,卷帘入内,笑道:“娘子醒了?”
苏移光没动静,继续昏昏沉沉的躺着,桑其服侍她多年,对她了解甚深。当即将她半扶起来,喂了几口温水。
嗓子干涸一晚上,半盏水下去,喉中霎时舒爽许多,顿了顿,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桑其将茶盏放到矮几上,拿小丫鬟拧过的帕子给她擦脸,“姑娘眼下青成怎么这样,可是昨晚又熬了夜?”
苏移光揉揉眉心,“没什么。”这两日萱安堂安静得不像话,仆妇丫鬟们都谨慎本分,太夫人连自己最爱的骨牌都没打。
这样的情况,若说没在酝酿什么大事,以她对李太夫人的了解,是万万不信的。昨晚有人来说,太夫人晚上派了几个仆妇出去,她命人瞧瞧跟上。这一跟就是一晚上,她睡不着,整晚整晚的闭着眼琢磨这个。
桑其看她心事重重,便说些旁的事转移她的注意,笑道:“两位贵主已经起了好一会,正在院子里玩呢。”
刚说完,庭院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大了起来,听起来是在吵架。
眼见俩人争执愈演愈烈,逐渐有打起来的趋势,俩人的傅母急忙上前将二人分开,低声叮嘱她们注意礼仪。
俩人虽被分开了些,可傅母又堵不住她们的嘴,继续吵吵嚷嚷,任旁边小丫鬟们好话说尽也停不下来。
听见外面的动静,苏移光颇为头疼,微恼道:“真真是一天到晚都消停不得。”她现在只想把这俩人都给塞回宫里去。
桑其抿唇一笑,去取昨晚已经备好的衣衫。
刚刚转身,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还晃悠了好几下才停住。俩小蹦跳着跑进屋,绕到卧房内,非要苏移光给她们评评理。
苏移光正要起身系上长裙,没想到还闹个没完了,当即黑了脸。深吸几口气,方问道:“你们两个用朝食了么?”
俩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
宗朗忙道:“月娘说她好饿了,我说要等你一起用的。”
苏移光勉强挤出个笑来,“那先让人摆膳,我换好衣衫就出来。”
傅母一通哄劝,总算将二人请了出去,苏移光才得以起身更衣。待她系上竹青色樗蒲纹百迭裙,披上霜色方胜纹长衫,慢悠悠步出寝屋,朝食已经一一摆在厅中的三张案几上。
正要坐下用膳,婢子承露从院子里进来,回禀道:“娘子,九娘来了。”
看着桌上香喷喷的梅花汤饼和炖得软软糯糯的鸭脚羹,苏移光的小脸顿时一垮,“知道了。”
认命的叹了口气,她一面交代侍女们先伺候两个小的用朝食,一面转身向院中行去。
苏雁正披着件斗篷站在院角赏梅,见她出来,笑道:“阿蛮,我就知道你才起来。”
“这么早来作甚?你用过朝食了吗?”苏移光迎上前两步,语气不太好,神色也有些恹恹的。她昨晚没睡好,原准备用完膳小憩一会,对阻止自己睡觉的人,可谓是深恶痛绝。
苏雁不以为意,随着她往屋中走去,无奈道:“哪里早,我都在太夫人那边用过朝食了。”
苏移光在食案前坐下,由着婢女给自己拿温水净手,撇嘴道:“你倒是爱往那跑,来给我说说,得了什么好处不成?”李太夫人不待见她,她平常也不过去,除非要事,唯有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去一趟。反倒是苏雁,得了空便过去请安,闲暇时晨昏定省不断。
“如何没有?”苏雁挑了挑眉,让身后小婢子拿出一个食盒,打开后,里头装满了黄澄澄的蜜柑。
苏雁随手捻了一颗剥,哼笑道:“今日京西庄头来府上,带了几大筐子蜜柑,个个饱满新鲜。我说你和两位皇女都爱吃,她便给了我小半筐,又说待会让人给你院子送一筐来。”
苏移光轻啧一声,“恐怕没这么容易吧?”京西的庄子为苏家族产之一,这两年是李太夫人在照管,往常苏雁连庄头都不一定能见着。
一整颗剥好的黄白果肉被呈在案上,苏雁道:“你尝尝,挺甜的。”她又拿了一颗剥给自己,低笑道:“用完早膳,太夫人原本叫我早些回院子做功课,还说给我请了个傅母教规矩。我正要回去,她说让小十一留下给她捶肩,我便自告奋勇上去捶了,小十一乐得清闲。果不其然,没多大会就有人说庄头在外面候着。”
蜜柑入口,甘甜多汁,味道果然不错。
苏移光用完一碗梅花汤饼,大笑道:“那你这顿朝食值了。”
不过几个寻常蜜柑,断不至于让她特意过来说一趟。苏移光放下梅花状的银匙,以手支颐看她:“到底瞧见了什么,再不说赶紧玩你自己的去。”
苏雁急忙告饶,眼角余光扫到两个小皇女已经飞快的扒拉完朝食,跑到外面吵架去了,方压低声音道:“我出来时,恰听到那庄头在里面说,已经备好了两大筐子,下午就给舅老爷家送去。”
平常府中所说的舅老爷家是李太夫人本家,李太夫人出身小户,本家在京中行商。当年老国公将近而立却无子嗣,同发妻商议过便收了几房妾室,李太夫人年轻时生得柔媚姣俏,老国公见之欣喜不已,往李家下聘,过了纳妾文书后成为老国公的媵人。老国公原配亡故后,李太夫人接连诞下二子,在府中风头一时无两。
老国公故去后,苏卓序承爵,因没有嫡母的缘故,李太夫人作为新任国公生母,从老国公的李媵人一跃成为魏国太夫人。从前李太夫人就极为照顾自己本家,自从成为魏国太夫人,李太夫人腰杆愈发直,往来更勤快。
苏移光半晌无语,抬手揉揉睛明,道:“昨日萱安堂大半夜有人出去,我让人跟了会,今早回来跟我说也是去了太夫人本家。”
“我就知道。”苏雁摇了摇头,饮了一口清茶,“她给我请的那个傅母,据说也是那位舅老爷给她找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苏移光倚靠在凭几上剥蜜柑顽,闻言轻笑道:“真是个好的还轮得到你?她不得抢着给十一塞过去。”
大家贵女自小就已选定傅母导引礼仪举止,苏家传承多年,家中女郎都有傅母。苏移光有两个,苏雁也有一个,都是小族妇人或宫中放出来的女官担任。
苏移光将苏雁扫了一眼,神色淡淡。李家给苏雁找傅母,到底是想说苏雁需要管教,还是质疑他们苏家教养?
“刚要吃我们家两筐蜜柑,净不干人事。”苏移光有些着恼,皱眉道:“她用自己私房补贴李家,我们何时拦过她?偏偏自己私房舍不得拿出来,总是从族产这里捞点那里拿点,那又不光是我们一家的东西。咱们府旁边还住了不少族人,她连这都不愿意分一些。”
李太夫人虽只拿点小东西,看着少,可积少成多,尤其是京郊的庄子醒目。这事要是闹大,苏移光感觉整个国公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苏雁凝睇着她,没说什么。
苏移光起身道:“走,我倒要去看看那两筐蜜柑是有多漂亮,连李家人都这么爱吃。”
冬日的几许朝阳,总是弥足珍贵。原本铺满房前屋顶的雪,被暖融融的金乌一照,不由得散去稍许。
然而积雪化开时,往往是最冷的时节,稍微得空的众人都聚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两位小娘子出来,婢子们从小杌上起身,问道:“九娘和十二娘是要去哪?”
苏移光甩甩袖子,理理衣襟,“去萱安堂。”
宗朗急急忙忙拉住她的裙摆,“阿蛮姊,我今日可以玩冰嬉了吗?”
“可以了。”经她提醒,苏移光才想起这个事。招手唤来几个婢子,笑道:“昨晚已经让人布好冰场,你们两个小心些,别掉进去了。”
宗朗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掉进去,还说自己会看好宗月,不让她乱跑。
交代完事,俩人一齐出了清徽院,沿着春池边慢慢往萱安堂逛过去。
北风刮过池面,传来阵阵呼啸声,显得整座府邸寂静而又幽深。
忽而,一个着蓝袍的身影转入旁边僻静的小道,因冬日枝叶败落,没有草木遮挡,格外的显眼。
苏移光杏眸微睐,闲闲道:“站住。”
第6章 苏十二娘棒打鸳鸯
着蓝袍之人背着一个小木箱,听到这声音,急忙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哭丧着脸,“九姐,十二姐。”
来人是她跟她同岁的庶弟,苏峦。
苏移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哂笑道:“你又逃课了?”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她都见怪不怪了。
苏峦本一脸沮丧,听到这话急忙否认:“没有啊!阿姊你可别冤枉我!我从前虽然喜欢逃课,但是今天真没有!”
“是吗?”苏移光嫌弃的瞅着他,“不在书院好好待着,怎么回来了?”
苏峦来了精神,神气道:“书院今日放假了!放五天,让我们过完腊八再回去上十日,再放假!”
苏雁冷笑,“那你刚才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起初苏峦不肯答,被俩人威逼利诱后,才红着耳尖子说和同窗约好了,等会要去平康坊转悠一圈。
苏移光听得直皱眉,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行了行了,真当那是什么好地方?你敢去我把你吊起来打。”她让苏峦将书箱交给侍从,道:“你现在去萱安堂,那里有两筐蜜柑,你去帮着送去李家。送完了记得去找太夫人讨赏,再来我房里拿一贯钱。”
他除去日常用饭穿衣的开销,每月也只有一贯钱的零用而已,今天不过是送个蜜柑就能有一贯,苏峦眼睛亮了一下,点头如啄米,将什么平康坊和同窗都抛诸脑后,兴冲冲往萱安堂去了。
苏雁问道:“那咱们还去不去?”
“不去了。”苏移光转身,慵懒道:“谁耐烦去那?用不着庄头,让十四郎直接把蜜柑送过去李家。他帮着办了这么大的事,回来怎么着也得找太夫人要点东西才行。”
虽说只是一点蜜柑,可冬日水果金贵,更是苏氏族产,李太夫人想拿去给本家做人情只能悄悄地送。她让苏峦正大光明的去送,李太夫人想掩盖过去要费一番功夫。
李太夫人性子胆小又多疑,今日这么闹一次,不管如何,足够她心神不宁好几日。
苏雁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反正十四郎过去了,太夫人肯定知道是你叫他去的。”她凑近几分,低笑道:“待晚上,我再过去用晚膳。”
前几日太夫人要抢她的婚事给十一娘,没想到她还往那边跑,苏移光震惊,“随、随便你。”
想起她的婚事,苏移光道:“我昨日早上已经用阿兄的名义给宋府尹去信,他还没回我,不知道怎么想的。”
苏雁掩唇笑笑,“还在想措辞,暂时不好回你吧。”她光想想就知道苏移光写信的语气,宋府尹母亲私自同李太夫人商量婚事换人,本就理亏。兼之苏移光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哪敢在她气头上回,约莫是想等她气消了,再慢慢回话。
“有道理。”苏移光眉眼含笑,在熠熠金光下,眼下美人痣鲜活起来,仿佛要勾走人的心魄。
依苏移光所言,苏峦带着几个伴读和仆从往萱安堂。恰逢太夫人小憩院中无人照管,他轻而易举就将院中棚子里放着的两筐蜜柑给搬出来,心里嘀咕怎么太夫人还会找十二姐帮忙做事了。
待他将东西送到城南李家,李家众人心中满腹疑惑,奇怪怎么不是仆妇而是派了个正经小郎君来他们家,却不敢怠慢,又是请吃茶又是让坐下吃新作的糕点。苏峦出来时干劲十足,没穿什么厚实的衣衫,在屋里略坐片刻便冷得不行,又嫌他们家人多地方小,待了一刻钟就往魏国公府赶。
两筐子蜜柑不翼而飞,李太夫人震惊不已,命人到处搜寻,甚至还拷问了京西来的庄头。四下寻了一番后,有心怀疑是苏移光让人拿了,她本就不敢让人来苏移光这儿找,加上两位贵主在这,更是问都不曾问一声,打算就这么含糊过去。
等苏峦回来,笑嘻嘻的对李太夫人说自己给她办了事,还问她有没有什么奖赏,李太夫人才知晓是他直接给送到李家去了!看着这小子找自己要奖赏的欠揍模样,李太夫人很想赏他一巴掌,再告诉他这就是奖赏。
她受了惊,胃口大减,午食只随便用了一点。
晚间,苏雁往萱安堂用膳,李太夫人看着何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十四郎最近,可真是会办事,还是他两个姐姐教得好啊!尤其是阿九,不知道是不是跟蛮蛮那丫头学的,越来越有能耐。”那日府中没旁人,她乖得跟什么似的,等十二回来,立马拿了鸡毛当令箭,嚣张得没办法。
“谢太夫人夸奖。”苏雁柔柔一笑,“阿九以后有不懂的定当多向蛮蛮学,也会和蛮蛮一起,对十四郎严加管束。”
她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来谁不喜欢她,李太夫人不待见大房她如何不知?与苏移光只顾自己爽、嘲讽人只是顺带的不同,她知道怎么说最能戳人心窝子。
听她一顿阴阳怪气,李太夫人看向十一娘,哼道:“小十一,好好跟你阿姊学学。这么大个人了,还只顾吃吃玩玩的。”
骤然被点名,十一娘从自己食案前抬起头来,想到平日里祖母教导她食不言寝不语,便拿捏不清楚该不该回话。
她不说话,李太夫人心里愈发作梗,将她骂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