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负责,好不好?”苏移光感觉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自己生平最大的耐性,她觉得自己现在没把宗祁按在地上打一顿,已经是一个奇迹。
果然,每天都在见证奇迹的发生呢。
宗祁很不要脸的点头:“好。”
他没说多余的话,就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已经能让人产生一股窒息感。
苏移光麻了,挥手赶人,“你赶紧走吧,我累了,我想睡了。”
听她说自己想睡觉,宗祁才慢吞吞的准备离开,嘱咐好刚才钓上来的两条鱼记得要吃后,方才转过身。
苏移光正松了口气,他又转了回来,指着自己的袖子,提醒她:“蛮蛮,你记住你说过的话,你要对我负责的。”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苏移光俯身提了鱼篓,打算从另一条路离开。
往苏卓序书房所在院落而行的路上,宗祁的嘴角一直是翘着的,想了想刚才她说的那两句话,便觉得今日来魏国公府这一趟,简直就是他人生中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再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时候了。
进了院子后,苏卓序正在跟旁人说话,发现他进来,便分了一点眸光给他:“酒醒了?”
宗祁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浅笑道:“谢姑父关心,已经醒了。”
苏卓序细细打量,发现他面色红润,眼眸透亮,很是清醒的模样,便放下了心,只嘱咐道:“下次莫一个人出去这么久。”他刚才听人来说许久没见到颍川王,差点就要派人出去搜寻了。
宗祁忙不迭点头,“姑父说的是,祁下次会注意的。”
他态度简直好到不能再好,饶是苏卓序这么苛刻的人,平时他对苏弈都左右看不惯,此刻却挑不出宗祁的错处来。可他莫名觉得,这小子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字:高兴。
不过就是去他家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虽然他这府邸是还挺好看的,可有什么值得很高兴的事吗?
苏卓序正沉思着,突然又有人上来跟他攀谈,便将此事暂且按下。
苏移光一路上几乎是逃跑一般奔回了院子里,将鱼篓随意丢下,嘱咐小丫鬟好好养着后,便去了浴房洗漱。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趴在软软的床榻上时,她才看看回过神来,怔愣的望着床头的柱子。
她脸颊发烫,便用手捂了捂脸,想要将脸颊的温度给降下去,可却发现从手指到手心,也都是滚烫滚烫的。
“娘子,喝口温水便睡吧。”桑其端着一小杯温水进来,让她润喉。
苏移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放那吧。”
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桑其满心都是疑惑,但却不敢问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委婉说:“娘子晚上怎么一个人去钓鱼,连承露都没带。”
“没什么。”苏移光接过水,抿了一小口,“我想一个人坐着静一静,外面钓上来的两条鱼你让人照看着,明日咱们吃鱼。”
她如此说,桑其便不再问,收走她喝过的杯子后,出了房门,去看她说的那两条鱼。
等人一出去,苏移光继续呆呆地看着床柱子。
她今天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呀!
都怪宗祁!
没事干喝什么酒,喝酒就算了,还非要过来春池那边缠着她。看他那架势,今日她若是不顺着他的话说完,这人根本就不会走的。
苏移□□/恼地捶了捶床榻,翻来覆去的,根本就睡不着,打算等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将那人给狠狠地揍一顿。
......
在不少亲眷和友人都上门道贺过后,魏国公府终于恢复了宁静,顾充也按照苏卓序所言,给宋家下了帖子,邀他们过来一同商量苏雁和宋远道的婚事。
顾充在家中接待,宋家则是宋府尹之妻陈夫人亲自上门,还带了自己长媳、宋迎迎和宋远道等几个人。
苏移光本来跟林元约好了去她家别院放风筝的,但顾充不让她去,叫她在家中招待宋迎迎几个。因宋家人是下午来的,苏峦下午也没去国子监,而是直接回家,准备跟宋远道说几句话。
陈夫人一行人来的很快,本来是约好了申时二刻见,但他们却比约好的时间到的稍早些,顾充很给面子的去了前厅迎,苏移光等人紧随其后。
甫一进门,陈夫人便率先给顾充行礼,笑道:“数日不见,郡主风姿依旧,我家郎君倒是来过,可我还未亲自来跟郡主恭贺国公升迁之喜呢。”
只听她这一句称呼,苏移光便惊得抬了抬眼。和宋家的婚事是她爹一手定下的,她娘和陈夫人一干人往常并无什么来往,见面机会也不多,但陈夫人今日这一声郡主,显然是下过苦功夫的。
顾充幼时,便因是秦国长公主和河东节度使女的身份,破例封为吴兴郡主。郡主和国夫人,虽同为从一品,但亲近些的人都知晓,其实她更喜欢被人唤做郡主。
只因郡主这个爵位来自于她的母亲,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不像国夫人,不过是跟着丈夫得封的罢了。她不喜倚仗丈夫,宁可倚仗本家。
果然,她话音一落下,顾充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几分,跟她说话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即便是她特意探查后喊出来的称呼,但对方愿意去做这个事,便表明宋家对这门婚事,给足了诚心。
在晚辈拜见过长辈后,陈夫人又笑道:“九娘和十二娘还是这般乖巧,我时常在想,我的迎娘若有她俩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迎娘活泼好动,性情自然,有何不好?”顾充和她相携着一起进了内院,一道往正房去。
路过苏移光身边时,顾充分了一点目光给她,暗道说阿九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倒有点可信度。说蛮蛮乖巧,这陈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看来是又上了一层楼。
宋迎迎这次罕见的没说话,垂首跟在陈夫人身后,宋远道则耳朵红红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鞋面瞧。
苏移光看了几眼觉得无趣,便挪开了目光。
顾充和陈夫人进了正房攀谈,又让苏移光带着宋迎迎等人到处去转转。
一干人大眼瞪小眼,还是赵氏先上前和宋大嫂说起话来:“你头上这绒花好看,我少见这种样式的,可否去我那坐坐,让我好好看一看?”
有了她领头,苏移光也拉着宋迎迎走远了。苏峦想着自己是要跟宋远道说话的,可他压根没看自己,一直盯着阿九瞧,便道:“哎呀!”
“怎么了?”苏雁赶忙问他发生了何事。
苏峦捂着肚子说:“九姐,我肚子疼,先离开一会,你先跟宋三兄一起转转吧,我待会再过来。”
他一股脑跑远了,便只剩下宋远道和苏雁四目相对。
俩人中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最后还是宋远道轻咳了一声:“我没来过几次国公府,可否请你带我转一转?”
苏雁莞尔,欣然应允。
宋迎迎走远后,还在惦记着她哥,苏移光瞪了她一眼,感觉这人怎么突然就变得碍眼起来了。
“你走慢一点呀!”宋迎迎几乎是追着她跑,等苏移光的速度慢下来后,她又问道:“我们去池边玩么?”
苏移光觉得她连这都不懂,居然还需要她提点一下,便无奈道:“去我院子,他们肯定要去池边,别打扰人了。”
顿了一会,宋迎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人是谁,急忙跟着她一起跑开了。
顾充和陈夫人的谈话很顺利,一过完端午,宋家便找了素有才名的傧相,上门来行纳采问名之礼。
这边刚将使者送走,苏卓序便对顾充说:“蛮蛮的事,也该看起来了。”
顾充皱皱眉,“她还小呢。”
苏卓序摇头,“先定下来,又不一定现在就出嫁,我看这两年京中青年才俊不少。”他忽而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再等等也行,不若等明年吧。”
“等明年作甚?”顾充目露狐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以前不是总催着她跟蛮蛮相看,说着先定下来,婚事再慢慢商量的吗?怎么今日又改口了。
苏卓序捋了捋自己留长了一点的胡须,目光灼灼:“明年有春闱啊。”
春闱......
顾充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明年春闱,你该不会是想着要——”
苏卓序骄矜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如此!”他大儿子是门荫入仕,二儿子更不可能走科举的路,大女婿也不知今年秋闱情况如何,那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二女婿身上了。
顾充目瞪口呆,“莫非你想把她嫁给......”她有些难以启齿,春闱能中榜的,就没几个年纪轻的人,二十多岁都算是年纪小的了。
苏卓序握着她的手,殷切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年纪轻的只是少,又不代表没有,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52章 他今天怎么又来了?
苏卓序虽说的笃定, 但回了内院后,顾充的心情还是久久平复不下来。
年纪轻的进士,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只要是三十岁以内的, 那可都是多方关注的对象,若是能有个二十来岁的,更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一众高官们看他的眼神保管就跟饿狼看到一只肥鹿一样。
顾充蓦地想起自己家翁来。
老国公便是二十二岁中的榜眼, 因为家中早已给他定下了亲事, 故而未被人捉婿。他中进士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家扼腕叹息,后悔怎么没有早些给家中女儿定下这门亲事。哪怕隔了数年, 顾充幼时也听长辈们提起过这件事。
因自身能力出众,又有家世加持, 老国公仕途一路顺畅,就没遇到过什么阻碍。他这辈子遇到最大的挫折, 大概便是死得早,好不容易熬到快拜相进政事堂的资历和年纪了,却因一场风寒突然薨逝。
虽说死后被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赐谥号文思,但活着和死了,到底不同。
顾充叹了口气,对苏卓序道:“你就想得美吧, 真有个年纪轻的, 不知多少人等着,说不定人家省试前就已经被定好了。”
“别人能抢到,难道我就抢不到?”苏卓序不高兴了, 眉毛开始打结。
顾充无奈:“那么多人围着,就等着抢这几个人,我看你们非得把人家给分尸不可,你要真有看中的,还不如现在就试探试探。”
被她这么一说,苏卓序有点犹豫了,他闷着头想了一会,顾充以为他要打消这个想法了,他却握着拳,郑重道:“你说得对!从今日起,咱们国公府上下的侍从和护卫们,都得操练起来了。在这种事情上面,怎么可以输给别人,气势首先就不能输!”
他背着手走来走去,“这样,我记得好像十一娘十三娘这几个也没定亲,我派人去他们家问问,若是都愿意,咱们就阖族准备起来。”
顾充简直要被他给惊呆了,这人是光自己一个人嫌不够,还打算拉着苏家所有人一起?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苏卓序已经匆匆出了门,派人去住在附近的族人家中询问。他现在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要苏家全族一起上,再操练个小半年,等明年这个时候,根本就没几个对手嘛。
在家中歇了一段时日,苏卓序终于走马上任,开始去官署里头工作。上午,他照旧在政事堂办公,却见到宗祁被人引着进来。
他是来传官家的话的,见到政事堂里人多,还留下来聊了几句。
“姑父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宗祁望着苏卓序,温声问他。
苏卓序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笑得太过于明显,连宗祁都能发现端倪,“没什么,这国朝风调雨顺,家中也无甚大事,自然高兴。”他又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再过三个多月,是小女出嫁的日子,诸位若是得空,还请过来喝杯喜酒。”
魏国公的长女出嫁,众人自然是要给面子去瞧一瞧的,便都急忙应下。也有和宋家素有来往的,两家的帖子都接了,便打算两家都派人去。
离开政事堂前,宗祁又看了苏卓序一眼,若有所思的捻了捻指尖。他这笑,分明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事的笑。
“姑父,我最近刚得前朝窦立贤的一幅《西山斫琴图》,其中有些许不懂的地方,可否到时拿来给姑父瞧一眼?”宗祁面上带着无尽的笑意,望向旁边端坐起草公文的人。
前朝窦立贤的画......
苏卓序起草公文的动作慢了下来,握笔的手也顿住,敛住笑,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宗祁。
宗祁笑意不改,“祁观摩窦立贤的画较少,尤其是这幅《西山斫琴图》,似乎少有面世的时候。”
苏卓序将湖笔抛掷在一旁,轻笑了一下。这幅《西山斫琴图》当然少有面世的时候了,因为它本来就是窦立贤送给苏家的东西,刚绘完不久,就到了苏家的府库中去了。
后来前朝有君王久闻窦立贤画人物之名,想要观摩一二,苏家顺势将这幅画献给了皇帝。
战乱以后,前朝倾覆,宫中库房里许多东西也被抢的抢烧的烧,不知所踪,这幅《西山斫琴图》也失去了踪迹。如今市面上所有的西山斫琴图,都是以苏家的几幅摹本为蓝本所画。
苏卓序也看过自家老祖宗临的摹本,听宗祁这么一说,便对这真迹起了几分兴趣,“好啊,我明日下午不用值班,你若是也有空,过来玩玩。”
宗祁点点头:“我也不知是否是真迹,到时还要请姑父帮忙,鉴定一二。”
“可以。”苏卓序点了点头,若说仿的最像的,那肯定是他家几幅,外面的那些仿得再好,也是从他家流传出去的,稍微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不对的地方。
宗祁似乎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急忙躬身一叉手:“既如此,那祁先在此多谢姑父,明日下午,祁便带着那幅画来拜访姑父。”
“郎君。”刚一出来,李文便迎上前,犹豫道:“我近来让人跟着苏相公,发现他最近和苏家族人联系很紧密,那日我听苏家人提了一句,似乎是在说明年春闱的事。”
宗祁皱了皱眉,明年春闱,按理来说,跟他也没什么干系才对。
“继续盯着罢。”既然暂时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倒不如继续盯着人看,指不定可以发现端倪。
李文领命而去,宗祁在政事堂附近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开,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