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龄抱着胳膊说:“行吧,我到时候跟着他们去凑凑热闹。”
宗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中慢慢悠悠的晃着,一派淡然神态。
虽看起来仍在注意着身旁众人的谈话,偶尔还附和两句,但思绪却早已飘远。
昨日新整理好了一份文件,里面记录好了赵王妃在赵地时,借着赵王的名义大肆敛财的证据。或是放贷、或是强行购买良田、或是收重礼、又或是......将人逼至绝路后,卖入府中为奴。
除了赵王妃的,还有少许赵王的东西,以及宗锦宗沁这几人仗着赵王和赵王妃的宠爱,飞扬跋扈,行无礼之事的文书。
宗祁扣了扣桌案,低着头若有所思,这份东西,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放出去才好。若是现在放出去,赵王妃这个做继母的受罚,难免会让他的婚事拖后。可若是以后再放,则有些夜长梦多了......
等宾客差不多到齐后,苏移光总算有了片刻的空闲,得以歇息一二。
面前摆着不少糕点,她挑了几样喜欢的吃了两口,又拿了几颗梅子在手里。梅子生津解渴,刚才的疲乏顿时消散了一些。
周围的小娘子们不停地上来跟她搭讪,她都一一笑着应了,一人说几句话,也不冷落谁。
“十二娘。”一道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引得她不由蹙眉看了过去。
头上戴了一朵三多绒花,是刚才那个开口讽刺她的小贵女。
“怎么了?”苏移光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望向她时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少女咬了咬唇,低声道:“方才是我吃错了药,乱说话,还望十二娘不要放在心上。”她叉手行了一礼,“实是无心之失,请十二娘莫要因此而责怪。”
原来是为着先前的话来道歉来着,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提点。苏移光哂笑了两声,看着她的眸光也温和无比:“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怪罪你呢?”
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让那少女也怔忪了片刻。
她又道:“你瞧我是那么计较的人?你刚才说了什么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呀。”
少女一噎,扯了扯嘴角,就你还是个不计较的人?拿着天底下,恐怕所有人都宽容无比了。虽如此,她还是不怎么敢反驳,只低着头说:“是无心之失,十二娘既已忘记,那咱们便不再提了罢。”
“这怎么行呢!”苏移光大吃一惊,“你来给我道歉,我都不知道你错在哪了,就接受你的道歉。若是你没有错,岂不是我冤枉了好人?”
她一番话说完,那少女颇感头疼,这苏十二,当真是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可又没办法,她只得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大致总结了一遍,方道:“还请十二娘不要怪罪。”
“没关系的。”苏移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家里的事都这样了,谁还有空责怪你呢?只是以后可千万别在外面多管闲事,胡言乱语,先看好你自家的东西才是第一要紧事。”
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无端透着一股冷意。
少女被她看得浑身一个哆嗦,心底拔凉拔凉的。果然,刚才阿冯姐说的没错,这世上,再没有比苏十二更记仇的人了。
“知道为什么没人编排你么?”苏移光看着她,温柔的笑了一下,也收起了先前阴阳怪气的语气。
少女下意识摇了摇头。
苏移光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因为旁人都要脸面,看你这么惨了,不愿再说你。加之你这事又是真的,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
她脸色白了又白,听出来了苏移光的言下之意:她的是真的,其他人没闲心讨论,而苏移光她们的是假的,所以才会被她们给议论。
她在这待了好一会,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跟她同行的几个人都上来解围。
听她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苏移光冷笑着将几人的面容一一扫过,正要开口,桑其匆匆赶了过来,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她说完后,苏移光猛地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惊愕之色。
对着刚才那几个少女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了之后,她跟在桑其身后,匆匆往春池边上赶去。
“她不是在招待人吗,怎么待着何六娘去那边了?”苏移光皱着眉,疑惑的看向桑其。
桑其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就瞧见十一娘带着何六娘子去了春池边上,然后还带她去乘船了。”
苏移光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十一娘这个节点带着人去春池玩,且就她们两个人,总觉得没好事。
她步履匆匆的赶去了春池,正好瞧见十一娘和何六娘正泛舟于池中。
她们没有叫人撑船,而是十一娘在拿着浆划船,偶尔放下船桨,随波逐流。从远处眺望过去,正是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郎泛舟的场景,还挺养眼的。
但就这么一幕,她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苏移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问桑其:“她们刚才可有说什么话?”
“没说什么,只有十一娘说带何六娘在春池撑船,何六娘早就惦记咱们家池子了,立马答应下来。”桑其将自己刚才不远不近跟着时,俩人的对话和盘托出。
苏移光摸着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当俩人来到离岸边几丈远的地方的时候,十一娘放下了船桨,笑意盈盈的看着何六娘。
何六娘不明就里,“小十一,你怎么不划了,我还想去那边的芳岛上采几朵花呢。”那边的小岛上种了许多桂花还有秋海棠,正是盛开的时候,耀眼到了极致。
十一娘一手撑着头,温声道:“我不想划了呀,要不六表姊你来划?”
何六娘不大想动,但却已经上了船,就这么回去她也不甘心,便接过了船桨,学着刚才十一娘的模样,开始慢慢划动起来。
“六表姊啊。”十一娘看着她,叹了一声,“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话多呢?偏偏喜欢在外面传我的谣言啊。”
何六娘不悦的皱了皱眉,“我都说了多少遍,我是在帮你,也是祖母她们同意的,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她无奈摇头,“果然祖母说你太年轻了,不懂事。”
十一娘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盖,闻言掀了掀眼皮子,浅笑道:“是吗?那让我嫁你弟弟呢?也是外祖母同意的?”
“自然,祖母都已经跟姑母说了,我阿弟才学过人,能嫁他,也是你的福气了。”
“是吗?”十一娘语气飘忽,仿佛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一样,眼神也看着远方的湖心亭。
她登船之前,便已经带着何六娘绕春池走了一圈,确信旁边没有人了。她这会又将春池扫视了一圈,打定主意后,沉了沉眼眸。
“你刚才是怎么划的,我怎么——”
何六娘话音未落,却陡然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了,她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水中。
十一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六表姊,还要在外面传我和宋远道的事吗?”
她顿了片刻,见何六娘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才扯着她的发髻,将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何六娘整张脸浸在水中片刻,甚至打湿了鬓发,看起来湿漉漉的。
“还传吗?”十一娘笑着问她。
她想要反抗,但头发被人给扯住了,一动就头皮疼,一时间使不上力气来,便咬着牙不说话。
十一娘微微一笑,又扯着她的发髻,将人按到了池子里。
岸边树丛里,苏移光看着船上俩人的动静,心脏怦怦直跳,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娘子,咱们要不要去阻止十一娘啊?”桑其看着这个架势,很害怕会出事,便紧张兮兮地问她。
苏移光看她一眼,淡声道:“我在这瞧着,你去喊人过来。”十一娘看上去不像是要何六娘命的架势,且俩人现在在池中,根本就难以制止她的举动。
还不如等桑其喊几个人过来,再做打算,万一她真的玩脱了,也能尽快将何六娘救起来。
桑其低着头应下,转身匆匆跑开了,苏移光捏着自己石榴色的百迭裙,一脸紧张的看着十一娘将何六娘摁下去又拉起来,拉起来又摁下去。
如此往复数次,十一娘看上去也没多大力气了。
“六表姊。”十一娘拍了拍何六娘湿漉漉的脸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务必在外祖母面前把我和你弟弟的事给搅黄了,让她别再惦记着这个事。否则等我嫁过去,你回娘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的。”
初秋的天气,带着些许的寒凉,尤其是池水的凉意更甚。她的脸在池子里泡了这么久,妆容早就花了,旁边散乱的头发也滴滴答答的在淌水。
“阿蛮。”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苏移光原本正专心致志的看着十一娘那边,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整个人都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怎么了?”宗祁眉眼含笑,望着她的眸光也带着三分温柔。
又有些狐疑地朝她看去,显然是不明白她刚才那被吓到的原因。
苏移光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谨慎的朝他靠近了几分,问道:“你怎么过来这了?”
宗祁道:“刚喝了两杯酒,出来走走。”实则是看到那抹石榴红的身影一晃而过,犹豫半晌后,追出来的。
苏移光戳了戳他,凑近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几分酒气,便皱眉道:“干嘛总是喝酒。”
“姑父刚才叫我喝的。”宗祁毫不犹豫的告苏卓序的黑状,他揉了揉苏移光的发髻,温声道:“姑父让我喝,我总不能不喝吧?”
苏移光哼唧了两声,想着他跟她爹那股子热情劲,不由说:“那你说你不想喝,他总不能逼着你喝吧?”
她眼中波光流转,一颦一笑间,尽是动人的风情。
宗祁的呼吸都迟滞了一瞬,心底忽而悸动了一下。
苏移光不着痕迹的回头看了一眼池中,十一娘已经没再继续按何六娘的头,俩人看上去似乎在心平气和的说话,但何六娘的狼狈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强迫下的心平气和。
她怕宗祁再往前会将池中俩人一览无余,便又朝他那边靠近了几分,想要挡住他的视线。
但宗祁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往春池去,见她过来,唇角笑意加深,“怎么不戴我那日给你的簪子?”他的视线落在那飞仙髻上插着的各种首饰上,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赠她的累丝金凤还有梅花簪。
“今日这身都是新的,往常没戴出去过的。”苏移光浅笑,她抬起手,扯了扯袖子,露出半截皓腕来。
宗祁缓缓低头,视线也挪到了她的腕间。
上面是一串青金石手串,在日光的照耀下,蔚蓝透亮。
是他送她的那一串。那手串此刻正乖顺的伏在她手腕上,漂亮得不像话。
只这一瞬间,宗祁便觉得心底某一处被抚平了,无比的熨帖。
苏移光扯着他往外面走了走,远离了春池,转入了花园中的一条小道里,隐在假山后面。十一娘那个事,还是越少人看到越好,免得不小心被人泄露出去,影响的也是整个苏家。
宗祁被她拉着走,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一点都没有反抗的心思,只低垂着头,看着她拉自己衣衫的那只素手。
良久,他才开口,“蛮蛮,我衣衫要被扯坏了。”
这种时候,苏移光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是怎么说出口这种话的,便一下子撒开手,瞪了他一眼,“那好吧,我不扯了。”
可这样,宗祁又不干了,他扯了扯苏移光的衣袖,轻声道:“我早就看这件衣服不顺眼,被扯坏了,正好可以换一件新的了。”
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话,他几乎是张口就能说出一大串来,连苏移光这种听惯了的,都有些难以适应。
但她还是很快抓住了他话语当中的纰漏,便眯着眼看过去,“你的意思是说,你今日特意穿了一件看不顺眼的衣服,来我家赴宴?”
听出她语气当众隐隐透出的几分危险,宗祁的直觉引导着他立马否认,“自然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苏移光嘴角噙笑,“我也不懂啊,豹奴哥哥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宗祁此时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整个人处于飘忽的状态,他看了眼苏移光,无奈道:“是我刚才说错了,不过是一件衣衫而已,蛮蛮想扯坏便扯坏,没什么的。”
苏移光不依,“我像是那种随意弄坏别人衣服的人吗?”她戳了戳宗祁,“你竟然这么想我。”她不悦的皱起眉头来。
宗祁伸手,抚平了她蹙起的眉,指腹贴着她光滑如凝脂般的肌肤,令苏移光不适的往后仰了仰头。他手指上太多茧了,苏移光心里想着。
她正看着宗祁,手心里忽而被塞进来两颗糖,她低头一看,又是酥月斋标志性的糖纸。
“这次是什么糖?”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宗祁道:“好像是麦芽糖。”
苏移光拆开一颗扔进嘴里,含糊道:“你家到底放了多少糖,怎么还总是不一样的口味?”
“偶尔会买一点。”宗祁声音温和。
看着他如玉的眉眼,苏移光一下子就起了坏心思。她手速飞快的拆开剩下那颗糖,然后抬手,塞进了宗祁的口中。
宗祁一个愣神间,便感觉到一只嫩白柔腻的手伸过来,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还未待他有所反应,便已经挪开了。紧接着,一股麦芽糖的甜香气在口中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甜一下子迸发。
“好吃吗?”苏移光好奇的看着他。
她那双杏眼里含着光,比月光下的春池更加的迷人,宗祁只消那么瞧上一眼,便陷了进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无法躲过她的眼神,只得顺着她的话点头,“好吃。”
苏移光眉眼弯弯,勾着他的手指,抿唇笑道:“我上次做莲子糖,还剩下些没吃完的,你要不要啊?”
“好。”听到是她做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满口应下。
苏移光掰着手指,“我前段时间做了一次,这个是五日前做的,味道不比上次的好,还剩下两罐子,那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