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卓序轻舒一口气,正巧洗漱的水准备好了,他便起身往外走去,一面对顾充说:“早些休息罢,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贡院放榜,你先帮我联系族人。”
顾充虽觉得他这个捉婿的想法不太靠谱,但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不捉一次似乎有点亏,便只得点头应下。
第二日天不亮,苏卓序便精神抖擞的起来了,浑身都散发着光彩。
“你怎么这副模样?”顾充看不过去,规劝道,“好歹收敛些。”
苏卓序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顾充顿了顿,又道:“眼睛也放亮一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前两年有一户人家也行榜下捉婿之事,结果捉回去后,发现那位新科进士竟已是知天命之年,孙子都有了,不知被众人笑了多久。
苏卓序点了点头,穿好官袍后,往外走去。
贡院门口聚集了一大批的应考士人,有的昨晚干脆就没回家或驿站,一直守在这,就为了等放榜的时候,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苏卓序远远地瞧见了,急忙让车夫转了个方向,改走侧门进去。
颍川王府的属官都知道宗祁去考了省试,李文前一晚还特意问道:“郎君,要我去帮你看是否中榜吗?”
宗祁只瞥他一眼,淡声道:“我自己去看便是。”
李文以为他不懂,便解释道:“阿郎,明日放榜,应考士子那么多,明日贡院门口肯定会围得水泄不通的。”
宗祁当然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贡院门口会被围得水泄不通,还知道自己已经中榜。但他过去那,是去看名次的吗?这个名次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若没有这个事,即便不中榜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要让苏家人第一眼就看到他,那才是最要紧的。
“你去帮我占个好点的位置,我明早过去。”宗祁想了想,淡声吩咐了一句。
李文摇头叹气,“别说明早了,明天一整天人都不会少,让我帮你看完回来得了。”
宗祁不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只道:“还不快去?”
等看到宗祁一大早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李文顶着两个黑眼圈,才恍惚明白过来他不是说笑,而是真准备亲自看榜。
他想了想,人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他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便回去休息了。走在路上,他瞧见一辆兽车经过,好奇的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掀开帘子,一身紫色官袍格外的显眼。
是魏国公。
李文恍然想起,去年的时候打听到的那些事,魏国公打算榜下捉婿,那郎君今日岂不是——
他猛地转头向宗祁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腰间蹀带上饰以金玉,身姿挺拔如劲松。咋然瞧去,一派温润君子模样,在人群中极为出众和显眼。
李文恍然大悟。
守在门口等放榜的,不止是应考士子和仆从,还有各高门大户之人,都在这守着,等放榜后抢一位中意的女婿回去。
宗祁既要被苏家带回去,早就踩好了点,知道苏家人就在附近。且周围还有几个他的人,一旦放榜,便会将苏家人往他的方向挤。
天色渐渐明亮,辰时三刻,贡院大门打开,开始往外贴榜。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贴完后,宗祁往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不多时,人群齐齐喧嚣起来,有人因中榜喜极而泣,亦有人在当中数次翻找自己的名字,最后发出叹息声。
“阿郎怎么还没来?”
“他是主考之一,今日定是待在贡院里头,夫人交代过,让咱们先行事。”
另有几个苏家族人,目光在周遭一众考生当中逡巡,想要在人群中挑个出众的。
毕竟苏卓序可交代过,一定要人品好、相貌端正、年纪轻的,这样的人不多,还要防止被其他人抢先,一众人盯着看,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
今日不仅要替苏卓序寻一个,族里还有几个未定亲的小娘子,家里也想在今日相看相看。
过了片刻,苏卓序身边的侍从挤进了人群,对众人道:“阿郎吩咐,今日可得往年纪轻的寻,若是捉到一个,便带去贡院侧门那边,阿郎在那等着呢。”
众人具是点头,都道明白。
不知何时起,人群开始拥挤起来,苏家分散在各处的人顺着人潮往前涌动,竟是挤到了贴榜的那面墙附近。
站在贴榜墙前方靠中间位置的,是一名身姿俊挺,衣着华丽的青年郎君。光是看一眼背影,便可知此人定是出身不俗。且从那隐隐露出来的一截下巴和鼻梁,相貌似乎也没有大的瑕疵,看上去就是苏卓序会喜欢的那种。
众人在人群中隔空对视一眼,纷纷下定了决心,打算往那青年那边凑过去,还有半丈远的时候,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苏家人原本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此时虽未被冲散,但却离刚才那个青年远了。就算是最近的一撮人,也离他有两丈远。
“这可如何是好?”
几个人嘀咕了几句,还想往先前瞧中的青年那边挤,但却瞧见有几个身强力壮、一瞧就知道是大户人家仆从的人,一边一个,架着那个青年往外拖。
正好青年被几人拖着测过神,定睛一看,样貌果真还算不错,但却不是上层。
苏家众人心里气急,怒火攻心之下,差点要呕出一口血来。但那小郎君俨然已经离开,众人的眼神只好继续到处瞟着。
在远处瞟了一圈,一人觉得眼睛疼,便收回视线,打算揉一揉。
刚一修整完,却发现自己身旁就站着一个气质卓然的男子,身着月白色圆领袍,负手而立。
那人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让人一瞧,便知道是中了的。
“诶,你看你看。”
他急忙拉了拉同伴,示意他去看旁边的青年。
几个苏家人正四下张望着,被他这么一打断,本来很不高兴的。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人立在旁边,看上去比先前那个,还要好了数倍。
尤其是这位还露了个侧脸,一眼望过去,凌厉英挺的眉眼,便映入众人双眸。
“那就这个了!”
说话的是苏家五房的一个男子,他本人跟苏移光一个辈分,他父亲则和苏卓序同曾祖,在这一辈人中行一。已经二十有五,先前在外地供职,刚好家中有事,请了个长假回京。
几人挽了挽袖子,对视一眼,便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小郎可是中了?”
宗祁早就注意到了旁边几人,就是他吩咐人将他们挤过来的,听到问话,便侧首,微微笑道:“中了,这位兄台可也中了?若如此,咱们也算是同年了。”
“同年谈不上。”苏大郎微微笑了笑,“不过我倒是想和小郎做个亲眷,不知小郎意下何如?”
宗祁适时露出困惑的神色,“兄台的意思...是?”
苏大郎却不说话了,嘴角一直噙着那抹笑,一挥手,四面八方的人都围了上来。
宗祁错愕道:“这位兄台,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想请你去咱们家做做客罢了。”苏大郎深深看他一眼,又摆了摆手,众人便团团围住宗祁,也不动手,只簇拥着他往人群外走去。
他眼中带着疑惑和不解,但却没有丝毫慌乱。苏大郎一看,更满意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这是有大出息的人啊,他叔肯定就喜欢这种!
一群人拥着宗祁往外走,苏大郎在一旁押送,偶尔跟他说两句话,宗祁皆对答如流,只是对自己被强行带走有些不满。苏大郎并未解释,只交代剩下的人:“你们继续看着,给十三、十四她们也瞧瞧。”
众人齐齐应下,苏大郎再未多做停留,一直带着宗祁往贡院的侧门行去。士子们看着这一群人围着一个人离开,有些面露同情,有的则是欣羡不已。光看这一群主仆的架势,就知道必定是高门大户,能被他们捉婿,不知要少奋斗多少年。
苏卓序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老早就听到一个侍从飞奔进来,说苏大郎领着人捉了个气质出众的郎君,便理了理衣襟,暂且放下其他事,跑到贡院侧门等着。
侧门人也不少,苏家乌压压一大群人围着宗祁过来时,整条道路几乎是摩肩擦踵,其余人见了,纷纷避开一射之地。
“如何?”苏卓序焦急地冲上来,问着来人。
苏大郎上前,脸上带笑,“阿叔,捉到了一个,此人年纪不大,且面如冠玉,举止风流。见我带着人围上时,不喜不惧,仅有困惑之意。”
因人多,苏卓序便站在侧门的门槛上,踮脚隔着人群望了一眼,只看到那青年的小半边脸,果然很是不错。他心里隐隐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事态紧急,他只点了点头,“先送回去,我稍后便回去。”
苏大郎颔首,先让人领着宗祁往回走,苏卓序则返回贡院处理剩下的公务。
因宗祁一行人是步行,苏卓序处理完公务后骑马回去,正好看到他们将人簇拥着进魏国公府的大门。
如此,苏卓序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纵马上前,对着苏大郎唤道:“大郎,等等。”
众人皆停下脚步,被围在中间的青年缓缓转过头来,温声道:“姑父。”
第67章 她答应了
这一声姑父,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还有熟悉的称呼。
淮阳侯常年在河东, 顾二郎一家和顾充并不亲密, 顾云又是个小女娘,喊他姑父的男子,在京城并不多, 尤其是喊得这么亲热的, 也就只此一家了。
几乎是一瞬间, 苏卓序的面容就已经僵住。
“这是......?”苏卓序指着面前的人,偏头问苏大郎。
苏大郎不明就里,以为是他看到挑了个这么好的回来, 太高兴了,便美滋滋的说:“阿叔, 这是我给你抢回来的人呀!就是替十二抢的那位,他们那边还在忙着, 没全部回来。”
原本心里一惊隐隐有了猜测,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现在听苏大郎说,这位真是给他抢回来的女婿,脚一打滑,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苏大郎大惊,就要伸手去扶, 宗祁眼疾手快, 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稍一使力,便使人稳在了台阶上。
“姑父小心。”他淡声说了一句。
苏卓序捋了捋受惊的心脏, 颤声道:“豹、豹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他们把你带到我家来了,莫不是找错了人?”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苏大郎说的。
苏大郎急忙否认,“阿叔,怎么会呢,我先问过这位小郎的,他说他中了榜,我才让人将他带了回来。”见俩人这情形,难道是认识?
可若是认识,这么好的一个人选在这,他何必还要专门去捉婿呢,提前预定下来不就好了,苏大郎百思不得其解。
见苏卓序的视线扫了过来,宗祁温声道:“祁今年参加了省试,昨晚听姑父说今早放榜,便过来瞧一眼,哪想到居然中了。又恰逢这位阿兄相问,不过如实回答罢了。”
“这是个误会。”苏卓序一只手捂住脸,满是疲惫,原本的欣喜一扫而空,“你那日不是...”
那日在贡院里头远远地见到了宗祁,他以为是来监考的,原来竟是应试的人!
他再次望向宗祁,无奈道:“豹奴,他们不认识你,捉错了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就让人将你送回去。”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排名如何?几场考试答的都是些什么?”
“尚可。”宗祁模糊的回了一句,总不好说昨日他点评了那么久的一篇赋,就是他做的吧。
苏卓序唉声叹气,“大郎,你们再过去一趟吧,豹奴,咱们先进去说话,外面人多眼杂,免得让人看到了。这实在、实在就是个误会,唉!”
因今日是省试放榜日,城中许多人都出来围观,魏国公府先前弄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聚在门口这条街道上张望的人也不在少数。
“咦,那不是颍川王吗,怎么在这?”
这大半年来宗祁经常登魏国公府的门,还专门挑人多的时候骑马来,周围住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了,此刻都站在一块,指指点点的。
“听说苏相公今日带着苏家人捉婿,那看来,颍川王不就是——”
“你的意思是,颍川王也去参加了省试,是苏相公捉回来的......人家堂堂颍川王,官家倚重,来参加这个作甚?”
一名着绿袍的男子施施然经过,笑道:“我都在榜上瞧见颍川王的名讳了,还在稍靠前的位置呢。”
宗祁面色陡然一变,握着拳说:“姑父,祁也知道这是个误会,可如今这件事已经传开,祁的名声......”
周围住的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豪绅富商,此刻在街道上看的,大多也都是高官家眷或仆从。照这个趋势,要不了一日,整个京城上层官僚,都要知道此事了。
苏卓序:“......”不愧是你。
一个大男人,在这跟他说名声。
但他也知道宗祁所是确实是这么回事,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进去再说。”
宗祁微微低头,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旋即又压平,跟着苏卓序一块往里走去。
“阿叔,那还要...”苏大郎左右环顾了一圈,还是追上苏卓序,将话问了出来。
苏卓序更头疼了,无力的摆了摆手,“暂且先别了。”
他一个不小心将颍川王捉了回来的事,照外面这些人议论的程度,要不了多久就能传得满城都是。这个不解决,他哪敢再去捉一个,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等魏国公府门口的一群人进去后,街道上的人们谈论的更大声了。
“你说这苏家运气怎么这么好?颍川王不知道怎么想不开,跑去参加省试。考过了就算了,苏家人去捉婿,正好还捉中他。”
“就是,听说咱们家郎君今日也带人去择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等运道。”
众人聚在一块说了会话,不到半刻钟,街道上的人霎时少了许多。些许做文士打扮的四散分开,往别处去,一路走一路说着。
“豹奴啊,你说这......”苏卓序感觉自己头都快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