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祁先给他行了个礼,“姑父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呢?”
苏卓序饮了口茶,用以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件事,不若咱们都当做不知?也确实是姑父对不住你啊。”
“姑父也听到刚才外面那些人说的了。”宗祁抿了抿唇,“众人要不了多久便能听说,有些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祁的名声倒是不打紧,可姑父把人捉回来又放回去,姑父的颜面呢,外人又会怎么想姑父?”
俩人说了一通车轱辘话,宗祁最后对着苏卓序深深一揖,以作告辞。
“祁年轻不懂事,姑父且先想着,若有什么解决的方法,麻烦告知祁一声。”宗祁声音发颤,像受极了委屈,却无法被安慰的模样。
阿郎将颍川王抢回来的消息,不到半刻钟,便传遍了整个魏国公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这回事,等宗祁出去的时候,送他的管家别提有多热情。
苏卓序原准备将这件事好好捋一捋,再和赵王商量一下,看看解决方法。然而还没等他想到个折中的法子,顾充便被顾太后给喊进了宫去。
一齐进宫的还有秦国。
“阿充啊!”顾太后一见到顾充,便开始喊她,等人行过礼后,她又拉住秦国的手,喜道:“听说你女婿前日往省试放榜的地方择婿,恰好将豹奴给带了回去?”
秦国自然也听说了这回事,她下意识看了眼顾充,心里想着措辞。
然顾太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道:“这可真是个好事,豹奴这孩子的亲事,我急了许久了,可我上次去天青寺给他抽了个签,都说缘分未到,我让解签,那大德说缘分就在今年,原是如此!”
顾充望着顾太后,满腹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许久,方道:“娘娘,是我们家晚辈不懂事,抢人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就抢到了颍川王。
“那孩子实在是有眼光,不是我自夸,豹奴这孩子的品貌才学,在这京城还是排的上号的。”顾太后深谙先发制人之道,完全不给顾充和秦国说话的机会。
她先是自夸了一番,又开始诉说自己这些年的不易。等她噼里啪啦说完一通,顾充和秦国双眼已经迷迷瞪瞪,看着她的目光也充满了迷茫,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顾太后喝了口茶润嗓子,方才问道:“阿充,你意下如何啊?”
“挺好。”顾充下意识应了一句,又陡然反应过来,“娘娘说什么?”什么意下如何?
顾太后默了一瞬,方道:“我说,让他们趁着你表兄最近还在京城,赶紧定亲,然后今年就成婚得了。你表兄到底是藩王,不便在京中久留的。”
顾充骇然道:“娘娘,怎么就......?”
她进宫的时候,便打算好了要跟太后道歉,这是个误会,甚至还想好了要如何承受太后的怒火。可现在这发展,跟想的比起来,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顾太后关切道,“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尽管提,我来改动。”
太后说的话,谁敢有不满意的?
顾充稳了稳心神,无奈道:“娘娘,是他们出去捉人的时候,不小心将豹奴给捉了回去。跟豹奴也说过是不小心的,我们也没想到豹奴这孩子竟会去参加省试。”
“什么小心啊不小心的。”顾太后面容沉了沉,“只许你们捉人,要不要也是看你们这些捉人的来决定么?”若是普通人家中榜的,自然是看妇家要不要来决定。
可宗祁并非普通人家出身。
顾太后哼道:“人都被你们捉回去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就不想负责?”
在庆寿宫待了一个时辰,大部分话都是顾太后在讲,顾充稍要说几句,便又被堵了回去。中心思想便是:你们捉了人,便不想负责了么?
这一个时辰,顾充有口难言,最后也不知是何时将太后的话一股脑答应了下来,等她出宫时,才想起自己究竟都附和了些什么。
苏卓序焦急等着,期待顾充能跟太后说清楚,哪料看到的却是一张失了魂的脸。
“怎么回事?”苏卓序惊问。
顾充摆了摆手,“完了,全完了。”
苏卓序追问她:“什么完了?”
顾充坐下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捂着脸说:“我答应娘娘了。”
苏卓序还是不解,有过了好一会,顾充才道:“我答应娘娘,俩人下月定亲,今年就成亲。”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闷,东风拂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吹到地上,然而并未在俩人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俩人都不再说话,相对无言,尤其是苏卓序,原本在屋中踱步的他,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
......
苏移光这几日都没出门,桑其出去了一次,是去宋家送东西的,一回来便说满城都传遍了,颍川王被魏国公府给捉了回来。不说街上,她去的时候,宋家众人也在谈论这个事,看她来了之后,才堪堪掩住讨论的心思。
“我知道了。”苏移光挥了挥手,想要堵住桑其喋喋不休的嘴。
她算是看明白了,宗祁以前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的,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了。
居然跟她爹说,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声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编络子的手逐渐慢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又摇了摇头。
桑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想起了另一件高兴的事,忙道:“对了娘子,今日我去的时候,钱家几位小娘子正准备回家去。”
“嗯?”苏移光偏头看了她一眼。
桑其道:“东西早都收拾好了,听九娘说,那日我们去后,便准备连夜回去,钱太夫人舍不得,好不容易拖到了今日。”
钱家姐妹回家去的消息,她并不怎么意外,都被钱太夫人当妾看了,她不走才怪。
“知道了。”苏移光托着腮看向门口发芽的桐树,低低叹息了一声。
但桑其是个话多的,没人理她也能自己碎碎念很久。
“我走的时候,他家太夫人还说让咱们家姑爷去送钱家姊妹。”桑其皱着眉直摇头,“也不知道她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那姑爷,竟也不知道赶紧拒绝,反倒是钱家姊妹吓得够呛。”
“好了好了。”苏移光耐不住她的唠叨,急忙打断她:“阿九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替她急上。人都要自己走了,宋远道就算心里想着点什么,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桑其适时闭嘴,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的话,确实是这个理,便浅笑道:“奴婢不是见着了,就想说几句嘛。”
已是二月底,春光明媚,杨柳堆烟,她在屋中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往院子里去透气。
府里众人都在谈论颍川王的事,苏移光转了一圈,有些听腻了,便干脆转回院子里,好让耳根子清净些。
傍晚时分,她从往正院用饭,几人的神情都带着些古怪,尤其是顾充和苏卓序,一整顿饭都没说过话,拿食箸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问了几声,俩人具是敷衍答了,问不出个什么名堂。
等回院子里,恰是小丫鬟们用饭的时候,整个清徽院一下子冷清许多。落日余晖洒在青砖上,将一块块砖瓦照得透亮。
她本能的觉得有些奇怪。
果不其然,将将进屋,窗户便被扣响。
“你来作甚?”她猛地将窗牖打开,无奈的看着外面那人。
桑其站在外面,手里拿着瓢,懵懵地看着她:“娘子,我一直在这啊。”她扬了扬手里的水瓢,“我想问问你,这盆牡丹早上可有浇过水。”
苏移光手指捏紧窗沿,心脏扑通直跳,原来是桑其,幸好她没多说别的话,否则又是个麻烦事。
“那盆欧碧吗?浇过了。”她掩下心中繁复的思绪,随意回了桑其一句。
桑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拿着水瓢继续吭哧吭哧给其他花花草草浇水。
立在窗户口看了一会,苏移光啪嗒一声阖上了窗牖,随后背靠着窗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迅疾杂乱。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听着桑其一边浇水一边哼歌的声音,她有些失神,游魂一样的走到卧房中,坐在妆台前发呆。
妆台上还摆放着那个锦盒,里头装着的是那一对累丝凤簪。因她几日没出门,平常只戴些绒花一类的小物,妆台已经好几日没收捡,还有一串青金石手串,她前些日子出门戴过,回来就顺手扔在了妆台上。
也是宗祁送她的。
她拿着看了一会,卧房的窗户骤然被扣响。
不知道桑其又要问她什么,她心下想着,一面打开窗户,一面说:“承露早上已经浇过那片芍药了。”
“是我。”沉稳的声音传来,一张俊逸容颜映在她眼前。
苏移光皱着眉头,“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宗祁立在窗边,因这一面墙是背光的缘故,他脸上落了一片阴影,他深深凝了苏移光一会,淡声道:“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苏移光嘟囔了一声,“你用过晚膳了吗?”
宗祁点点头,“用过了,刚在庆寿宫用的。”
顾充和秦国回去后,顾太后便召了宗祁进宫。
宗祁还在想着前几日省试放榜的事,过了两三日,苏卓序到现在也没给他个答复,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过去。
“祖母。”他先上前给顾太后行礼。
顾太后饮了口茶,眉眼含笑,“豹奴,这件事,我可给你处理好了。”
宗祁脑子发蒙,“何事?”
顾太后淡声道:“婚事。”她嘴角微微向上翘了几分,“我刚叫了秦国她们过来,苏家人已经应下了。”
直到她将过程说完,宗祁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这件事还要再过段日子,故而在苏卓序思考的这两天,他也没闲着,现在全城上上下下,全都直到颍川王被魏国公领着人给捉了回去。
现在去各种酒肆茶馆或是筵席上,都能听到有人讨论这个事。那日在魏国公府,他直接对苏卓序说自己的名声怎么办,就是打算从此着手。
“过几日我就选两个人,去给你纳采。”顾太后美滋滋的,“若是苏卓序在这恐怕还没那么容易,但阿充和她娘傻乎乎、不是,她俩单纯惯了,已经答应了我。”
她一直觉得自己堂弟媳兼小姑子挺傻的,连带着顾充也有点傻乎乎,之所以没人敢招惹,都是因为俩人脾气凶的原因。
苏卓序那老狐狸不好骗,她便只能从顾充那边着手,果不其然,当场就能将事情给拍板。
宗祁瞬间大喜过望,对着太后拱手行礼,“多谢祖母相助。”
出宫后,不知怎的,他便转到了魏国公府门口的这条街道上来。转了片刻,便想着来都来了,干脆进来看看她。
“宗祁,你怎么笑成这样?”苏移光皱着眉看他。
宗祁愣了一下,瞬间敛起笑,喃喃道:“是么?”他应该没怎么笑吧?
苏移光俯在窗口看他,手指在窗沿上轻轻敲打,“今日我外祖母和阿娘,也去过庆寿宫。”
“这样么。”宗祁微微笑道:“那倒是巧了,我是下午去的,不知姑母和姑祖母是何时去的?”
他一副讶然的神情,仿佛对秦国和顾充俩人去过庆寿宫的事一无所知,连眼神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苏移光可不信他,总觉得这人今日怪怪的,“你今日很奇怪。”在宗祁面前,她一向直言不讳。
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摇头道:“你真不知道我阿娘和外祖母去过?”
“当然不知道。”宗祁矢口否认,也没说顾充已经答应俩人婚事,细细的给自己辩解起来,“我在紫宸殿见完官家,就去了庆寿宫用晚膳,你也知道我祖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我哪有机会知道?”
他眼神诚挚,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便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他。
然苏移光可不信这人,猛地从窗台前直起身,差点便撞到宗祁的胸膛。她起身后也没停着,干脆利落的关上了窗户。
窗户一关,宗祁的面容和声音便被隔绝在外,只能从窗格子那里,看到外面人的轮廓,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蛮蛮。”宗祁轻轻扣着窗户,“让我进去好不好?”
苏移光两手死死抵住窗户,闷声道:“不行,你就在外面吹冷风吧!”
春寒料峭,又是傍晚时分,站在阴凉处还是会觉得冷的。宗祁衣衫单薄,在外面已经站了一两刻钟,一阵风吹来,果然觉得有些凉意。
“有点冷了,让我进去罢。”宗祁坚持不懈地敲窗户,“你忍心看我在外面吹冷风、受冻吗?”
几日不见,这人愈发的啰嗦,苏移光听他在外面絮絮叨叨,恨不能拿一团棉球堵上自己的耳朵。
过了小半会,外面没了声响,她掐了掐指尖,想着他应当是走了。天色现在也逐渐暗淡,看不清外面有没有人影。
在屋里待久了有些闷,她想看看人走了没,便重新起身打开窗户。
怎料到,将将一打开,那人便出现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
苏移光颇觉头疼,“你怎么还没回去呀?”
“蛮蛮。”宗祁将手放在窗沿,制止她关窗的举动,温声道:“我不进去,你就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俩人僵持片刻,苏移光终究还是拗不过他,无奈颔首同意。
宗祁这次倒没耍赖,跟她说了两刻钟的话便离去。
等人走后,苏移光也没关窗,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怔怔的望了许久。
桑其提着水壶过来,那边的牡丹她已经浇完了,现在打算过来浇这一片的芍药。刚一过来,就看到自家娘子站在窗口,眼睛一直凝着一个方向看。
“娘子,你怎么啦?”桑其放下水壶,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
苏移光将她手拍开,“你先浇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