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把河童交给那个男生时,他好像念叨了一句‘只要能超过方然就够了’。”
“方然?”姜之玺挑眉。
那不是方浩他哥吗?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板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畸鬼这生意买卖双方讲究一个匿名,我连那几个学生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有问题干嘛不去问他们自己呢?”
“如果能问的话还用得着来找你吗?”猫二白翻了个白眼。
老板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姜之玺偏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们死了。”
店铺内忽然安静下来,肖骋慢慢放开了对老板的钳制,可对方依旧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那一瞬,他的第一反应是辩解,不管死的是谁,都和畸鬼没有半毛钱关系,毕竟这东西是假的,只是一个用铁丝破布胶水拼合而成的丑娃娃。
可话到嘴边,却像胶水一样粘住了他的舌头,那些音节在他脑神经上跳跃,一下一下崩得人头疼。
姜之玺合上了柜台上那本册子,贪念欲望都封印在全彩的纸张上。
“他们死了,其中一个生前为了供奉畸鬼还做了违法犯罪的事,现在物证都在警方手里,查到你只是早晚问题。”
“你这店,大概开不了多久了。”
————————
玩偶店外,严悦靠墙站在角落里,指尖夹着那张蒋鹿鹿的照片,正出神地望着。
她送走了畸鬼,本该如释重负,可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跟蒋鹿鹿之间最后一丝联系也断掉了。
姜之玺他们忽然从门口走了出来,严悦瞬间收起了手中的照片,连同自己迷茫的神色一起隐藏进了黑暗的角落。
“结束了?”她平静发问。
姜之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相信畸鬼吗?”
玩偶店的老板说这些请畸鬼的学生并没有畏惧之心,他们似乎更想要一个寄托,可偏偏是这群不信鬼神的人,能为了更灵验的效果去带骨制手链,能为了送走畸鬼半夜去墓地挖坟。
他们如此混乱,复杂,相悖,却真实。
严悦双目微微失焦,给出的理由还是那句话,“蒋鹿鹿和方浩都死了。”
一开始,严悦并不知道方浩请了畸鬼,所以她的对方浩的死亡也漠不关心。
后来警方公布了案子的一些细节,严悦在校园论坛上看见了流传的照片,一眼就认出绑架现场盒子里的东西是畸鬼。
不过那时也只是死了一个方浩,严悦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之后蒋鹿鹿的行为举止一天比一天奇怪,脾气暴躁,精神恍惚,再加上她临死前的诡异行为,这一切都刺激着严悦内心的怀疑和惊惧疯狂生长。
“而且方浩还活着的时候,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严悦一字一句道。
那时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严悦甚至都没听过方浩这个名字,可莫名其妙的,那天大课间跑操结束,方浩忽然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背上背着什么?”
严悦一愣,下意识伪装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什么?”
方浩眼神一闪,抿了抿唇,转头离开了。
严悦本以为对方认错人了,正准备回班,可忽然间,她想起了自己藏在宿舍柜子里的畸鬼。
站在被艳阳炙烤的塑胶跑道上,严悦后背一阵冰凉。
————————
姜之玺来找方然的时候,对方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练习册做数学题。
方然是一个好学生,或者说曾经是,最近几场考试他的成绩有所下滑,但也没有像他弟弟方浩,滑得那么厉害。
这些是姜之玺从于欣那了解到的情况,仙杜瑞拉计划,这两兄弟都曾参与。
“可是不对啊。”当时在场的猫二白第一个提出质疑,“不是说方家条件挺困难的吗?仙杜瑞拉计划漫天要价,这两兄弟竟然掏得起?”
“他们除了参与计划,还参与了别的东西。”于欣淡定道。
猫二白:“啥?”
于欣:“暗网。”
方浩和方然都是暗网的猎人,虽然阶层不高,但接单赚个作弊的钱还是可以的。在这种事上,方浩显然比方然能豁得出去,他底线更低,尤其喜欢以拳头解决问题的单子。
于欣:“所以总体来说,方浩参与仙杜瑞拉计划的次数比方然要多。”
姜之玺脑内默默过了一遍这个循环,“啧”了一声,“宝才,上泽捡到鬼了,这商业逻辑完美闭合,猎人在暗网卖劳动力,完事又把报酬花在作弊上,左右都是背后那群优等生得利。”
“是有管理权的优等生。”于欣纠正道,“很多时候,只有优秀是不够的。”
姜之玺回过神,目光陆落在埋头苦练的方然身上,她伸手敲了敲的的桌子,方然笔尖一停,抬头看向她。
正值课间,教室里有些吵闹,姜之玺开门见山说了河童干尸的事,“那个东西叫畸鬼,你弟弟花钱买了它,并一直在用血供奉。”
方然抿了抿唇,“这件事我不太清楚……”
“畸鬼是用来实现愿望的。”姜之玺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他哥哥,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愿望?”
方然表情迟疑了一瞬,随即掩饰起来,“也许是想要钱或者跟谁结仇之类的……这是他的事,我从不不多问。”
姜之玺料到对方不会轻易松口,挑了挑眉,把玩偶店老板听到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只要超过方然就行了’,这就是方浩许给畸鬼的愿望,他想超过你什么?”
方然神色一僵,一双眼睛闪过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每个人都有秘密,窥探只会让人感到厌恶,你非要揭开伤疤刨根问底吗?”
姜之玺点头,“对,我非要。”
方然:“如果我拒绝呢?”
姜之玺:“那我会威胁你。”
方然:“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姜之玺:“因为方浩曾威胁过蒋鹿鹿,而现在,蒋鹿鹿死了。”
方然陷入沉默,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别的事和他没关系……他只是,想留下来而已。”
打从记事起,方家两兄弟就对“贫穷”这个词印象。方爸方妈进城务工,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乡下的老人,男孩子调皮,三天两头闯祸惹事,爷爷奶奶随口恐吓:“再不听话你爸妈就不回来接你们进城了。”
后来街坊邻居也学会了这一句,等方家兄弟再惹事,看热闹时就拿出来调侃:
“不听话爸妈就不要你们了。”
“到时候肯定是谁乖你们爸妈带谁进城。”
“经常惹事的那个直接扔在地里干农活。”
……
原本一碗水端平的话被说出了分歧,“对比”这个概念带着一些威胁色彩进入到兄弟俩的认知中。
没人希望被抛弃,他们都向往大城市,因为那意味着能和父母在一起生活。
好在后来方然和方浩一起被接走了,一家四口挤在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内,兄弟俩走扶贫政策进了上泽中学,一切似乎都稳定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家里的开支就失去了平衡。
大头学费可免,但生活费,书本费,甚至课外班的费用这些都成双倍席卷而来。父母咬牙坚持了一两年,撑到现在,真的是精疲力竭,穷途末路了。
他们的赚钱能力不足以在这座城市同时养活两个儿子。
他们必须考虑送回乡下一个。
这件事还在商讨中,可兄弟俩还是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儿时的“竞争”感卷土重来,他们在各个方面想法设法地“努力”,力求让自己成为父母眼中最有资格留下来的那个。
成绩,当然是重中之重。
可是仙杜瑞拉计划暂时停运,两兄弟只能另觅他法。方然还是老实一些,转头捡起了书本,这两年他也不是纯靠仙杜瑞拉计划过来的,现在学也许还来得及。
可方浩不行,他对仙杜瑞拉计划的依赖性太强了,现在从头学起根本来不及,更何况还要和方然竞争。
那段时间方浩不止一次地梦见自己被送回了乡下,一辈子碌碌无为,而方然高考逆袭,进入知名院校,毕业后拿着几十万的年薪,真正在大城市立足扎根。
夜半惊醒,方浩觉得他和方然正坐在赌桌上,赌谁能偷走那种光明磊落的人生。
“大概是这样,他才会走上歧途吧。”方然低声道。
或许方浩每晚祭拜畸鬼时都在祈祷自己不被抛弃,不被送回去,但他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欲望与自己的能力并不匹配,于是只能求助于鬼神。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方浩并不是因为愧疚自杀的。”方然说道。
在暗网做猎人,绑架这种事不可能对方浩造成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方然更倾向于他是走投无路,无法接受要被抛弃这个结果,才选择自我了断。
姜之玺抿了抿唇,表情不太赞同。她想起案发现场那颗骨头珠子,还有蒋鹿鹿坠楼时,那疯狂而崩溃的眼神。
方浩未必是自杀。
第88章 . 【绝望的赌徒】十九 题源
和方然见过面后, 姜之玺回了SC,猫二白正在尝试复盘整件事的真相,“你们说到底谁是受害者, 谁是被害人?”
郑哲愣了一下, “这俩词,不是一个意思吗?”
猫二白卡了下壳,忽然意识到整件事好像并不存在凶手。
方浩死了, 疑似自杀, 蒋鹿鹿跳楼, 众目睽睽。
严悦下咒,但只是在虚妄中泄愤,玩偶店老板行骗, 却并没有想过害人。
谁都罪不至死。
肖骋梳理了方浩的行动轨迹,“他先是用‘背后有鬼’的说辞吓唬严悦, 接着是蒋鹿鹿,这不像恐吓, 反而像一种试探。”
姜之玺瞬间明白了肖骋的意思——方浩在找寻一个接触畸鬼的渠道。
严悦没有上钩,他把目光转向了蒋鹿鹿,又或许是那段时间蒋鹿鹿的异常表现被方浩注意到了,这才起了疑心。
姜之玺:“我们无从得知方浩为什么会觉得严悦和蒋鹿鹿跟畸鬼有关,但那个时候蒋鹿鹿精神正处在崩溃边缘,方浩的试探无疑是雪上加霜。”
郑哲是最了解的,那段时间因为早恋, 因为成绩, 因为老师轮番的说教和学校里的流言蜚语,蒋鹿鹿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也许她口中的“撞鬼”, “人鱼”,都是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再加上方浩的刺激和威胁,崩溃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个结果来得这么快,月考那天,蒋鹿鹿站在窗台上惊恐喊出的“闭嘴”、“我不想听”,到底是抗拒内心鬼神的低语,还是现实世界中对她劈头盖脸的指责?
谁也不知道了。
“蒋鹿鹿崩溃我是理解的。”姜之玺说道,“她是最早接触畸鬼的,从一开始就带着和严悦竞争的压力,后来是学校对她早恋的指责,再后来是方浩的威胁和错误暗示,甚至到最后,是方浩的死亡。”
郑哲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姜之玺的意思,或者是他明白了,却不敢深究。
方浩的尸体下压着一颗蒋鹿鹿手链上的骨珠,这说明蒋鹿鹿当时是在现场的。
甚至他们还可能起了争执,不然手链也不会被扯断。
如果是蒋鹿鹿误杀了方浩,那这种杀人的罪孽,无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我们唯一没有办法查证的,就是方浩最初的信息来源。”肖骋道。
到底是什么让方浩把目标锁定在了严悦和蒋鹿鹿身上?如果蒋鹿鹿也没有上钩,他是不是还会用同样的方法试探别人?上泽中学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在供奉畸鬼?难道真的有这么多学生相信封建迷信的鬼神之说?
猫二白摇摇头,“严悦和蒋鹿鹿请畸鬼互相诅咒,方浩许愿不被送回老家,我感觉都是一些很虚无缥缈的事,也不知道他们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了,对这个深信不疑。”
骆瀛风:“或许我们可以问问那个玩偶店老板还有没有其他的上泽学生在他那请畸鬼。”
姜之玺摇摇头,“他不是说了都是匿名交易吗?总不见得我们带着全校的大合照去找他认脸吧?”
再说就算找出来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实质的证据,谁也不会承认。
“我还是喜欢做些有把握的事。”姜之玺眯了眯眼,“畸鬼可以暂告一段落,但之前仙杜瑞拉计划还没完,于欣在组织内权限不够,或许,我们可以从严悦这个人入手。”
“啊?”猫二白挠了挠头,“她成绩都好成那样了,还需要仙杜瑞拉计划吗?”
姜之玺:“同样是优等生,同样家境不错,既然蒋鹿鹿参与了计划,严悦很可能也在其中。”
比起于欣,蒋鹿鹿和严悦这样的好学生多了一项其他优势——钱,她们可以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诅咒肆意挥霍,当然也可能在仙杜瑞拉计划中投入更多。
而更多,往往带来的是特权和地位。
她们也许就处在于欣没资格触碰的,南瓜组和水晶鞋组之外的更高组别。
————————
严悦上周跟随父母一同参加了蒋鹿鹿的葬礼。
站在冷冰冰的墓碑前,穿透黑白照片凝视那张熟悉的脸,她内心隐约有一种逃避,想要把自己请畸鬼、考试作弊,诅咒他人……这桩桩件件匪夷所思的恶意都归咎在蒋鹿鹿身上。
都是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是那种如影随形的逼迫,把自己引入了歧途。
严悦企图否认自己离经叛道,提心吊胆的过往,以为那段日子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