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这时候姜之玺找上了她,告诉她这一切没那么容易结束。
“你有我想知道的真相,而我手上握着你最不想被泄露的秘密,做笔交易吧。”
姜之玺目光平静,胜券在握。
严悦抬头看她,眼神有一丝颤抖,“你威胁我?”
“等价交换,各取所需。”姜之玺纠正道:“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你名声扫地,你可以继续做老师家长眼里的优等生,就算最后我毁了仙杜瑞拉计划,对你也构不成太大影响,你是水晶鞋,不是一只撑不过十二点的南瓜。”
严悦陷入了漫长沉默,半隐在袖口的五指无意识收紧,指甲一下一下磨着掌心细嫩的皮肉。
“你想知道什么?”
“题源。”姜之玺干脆道:“之前十校联考即便是换成了B卷,一部分参与仙杜瑞拉计划的学生依然拿到了原题和答案,我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控制,能如此手眼通天。”
“如果你以为仙杜瑞拉计划背后只有一个人,那就错得离谱了。”严悦摇摇头,“他们往往是一群人,一伙人,也许是轮流,也许一当就是三年,这个计划存在那么久,组织者代代更迭,体系已经完备到即使离开管理层也能顺畅运行的地步。”
姜之玺皱了皱眉,“管理者都是学生?”
“准确来说,是优等生。”严悦忽然笑了。
“年级前二十,前五十,甚至前一百,还有那些成绩中游但家境富裕,省赛国赛叱咤风云的学生,他们每一个,都可能曾经是仙杜瑞拉计划的管理者。”
“谁也给不了你确切的名单,这本身就是一个混乱又饱和的体系,就算你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揪出来了,法不责众,更何况还是一群有权有势有成绩的人,你又能怎么样呢?”
“姜之玺,你永远弄不清楚所谓的幕后主使,你再有钱,再嚣张,都没用,你能力至此了。”
严悦的话姜之玺无从反驳,如果仙杜瑞拉计划真的如此根深蒂固,牵扯到的人每一个都隐匿暗处又极度有恃无恐,那么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那些人也只会轻轻飘飘地说一句一切都是空穴来风。
严悦眼底染了一丝不甚明显的轻蔑,姜之玺平静地看着,忽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自从觉醒以来,她以少对多的战役打得可不少,就算对方庞大到甚至看不清她这个对手在哪,也不代表她就得原地放弃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不能揭发你们,至少我可以毁了你们。”
毁了题源,毁了仙杜瑞拉计划,毁了优等生和差生共同倚仗的畸形体系。
严悦一愣,瞪大眼睛看着她。姜之玺眼中是□□而直接的威胁,像一把刀,不知轻重地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刚才岔开了一次话题,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题源是什么。”
“如果你不说,那就想想养畸鬼、考试作弊、诅咒朋友这些事,传出去后你在上泽会遭受什么,别人会往你身上贴怎样的标签,背地里会用什么恶毒轻浮的话诋毁你。”
“包括你维护的仙杜瑞拉计划,它会不会报复你,利用你,像之前利用李老师一样,把你丢出来做替死鬼?”
姜之玺如恶魔一般沉声低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毒蛇爬进严悦的耳朵,她轻蔑的表情一点点湮灭,逐渐衍生出一丝模糊的惊惧和绝望。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你不知道吗?”姜之玺耐心反问。
严悦微微打颤的牙齿用力咬合,很久之后,才艰难开口:“就算是管理者,也不一定知道确切的题源……”
“我只是偶尔听过一句话,或许跟题源有关系。”
“就在今年联考换卷的时候,有几个拿到了B卷原题的学生考完后聊天。”
“其中一个说……‘我们永远在题目变动的最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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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端?还永远?”猫二白眨眨眼,“这群人吃啥长大的这么大口气?”
陈若生:“难道是贿赂了所有参与出题的老师,所以才AB卷的题都知道?”
“不可能。”姜之玺摇头,“如果出题老师都是上泽的那还好说,但联考往往是校内校外的老师混在一起,总不至于仙杜瑞拉计划的势力范围已经囊括了这座城市所有的中学,这样的话直接开作弊连锁店得了,干嘛只在上泽这一块地方作妖?”
“题目变动的最终端,应该是说无论考题修改还是更换,他们都能知道最确切的消息。”肖骋推测道:“出题更像是一种源头,它离最终定稿还有一定距离。”
骆瀛风:“最终定稿肯定是要经过上级的审核吧。”
猫二白:“难道是贿赂了领导?”
姜之玺:“道理相同,每次考试审核试卷的上级肯定也不一样,文理两科加起来一共九门必考,文科数学和理科数学卷子还不一样,这得贿赂多少上级才能把题凑齐?”
猫二白胡乱抓了把头发,“那‘终端’到底指什么?总不至于他们有什么高科技,能监控办公室,或者入侵电脑,直接把电子版的试卷搞到手吧?”
“电子版?”姜之玺挑眉,“很有可能啊,如果是纸质版的卷子,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在得到更换B卷的消息,到下一场考试开始之间这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扫描,识别,重新排版,印刷成册等一系列任务,再统一进行分发,这难度系数可是直线飙升。”
肖骋:“看来我们需要过一遍出卷的整体流程,看看在哪个环节他们最有可能获得试题。”
猫二白:“第一步肯定是确认出题老师了,然后把他们凑在一起肝试卷。”
骆瀛风:“试题出齐后,应该会排出电子版的送去审核。”
陈若生:“审核不过就返回修改。”
姜之玺:“过了就算定版了吧。”
肖骋:“定版那就可以……”
肖骋忽然一顿,目光微闪。
——下厂印制。
第89章 . 【绝望的赌徒】二十 目标:前二十……
一般来说, 各大中学都有和印刷厂合作经历,每逢大型考试,印刷试卷的工作就由印刷厂负责, 数量越多价格越低。
但上泽中学家大业大, 初中部高中部加起来几千号人,需求在那放着,索性建了自己的印刷室, 大大小小的考试都在这里印制卷子, 一点肥水都不往外流。
仙杜瑞拉计划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经过周六一晚上的□□撬锁, 扫描监测,肖骋在校印刷室一半以上的设备中都发现了隐藏极深的“窃听病毒”,只要机器开工, 印刷资料就会自动拷贝并发送至另一个终端,数据交换发生得悄无声息, 泄题成本几乎为零。
“这也太会做生意了吧!”猫二白一拍桌子,瞪圆了眼,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结果现在一份原题价格那么高!还给付费用户分组,这完全是割韭菜行为啊!”
肖骋:“‘窃听病毒’不简单,最初的开发和植入一定都花了大价钱,何况学校的印刷设备还有更换的风险,仙杜瑞拉计划中一定有人在负责这一块的维护。”
“再大价钱现在也该赚回本了吧。”猫二白撇撇嘴,“再说维护有什么难的, 你能翻窗人家不能翻呐?你会黑监控人家不会呐?说不定对面也是个黑客高手呢。”
这话倒是提醒姜之玺了, “还记得那些维护暗网的黑客吗?说不定盗取试卷信息这事也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毕竟暗网和仙杜瑞拉计划都形成闭合链了,两者的幕后黑手不可能没有联系。”
这事想查清楚难度实在太大, 牵扯太广,背后的弯弯绕绕太多,索性现在题源已经毁了,那是仙杜瑞拉计划的心脏,姜之玺他们一刀捅下去,扯碎了那四通八达的神经和血脉。
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仙杜瑞拉计划都很难死灰复燃了。
猫二白:“这样一来那些优等生大概率要把时间精力重新放回自己的学习和考试上,别再折腾什么暗网和猎人了。”
肖骋点点头,事情到这里似乎可以可以画上个句号了,但一旁的姜之玺不自觉地微微蹙着眉,似乎还有心事。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后,上泽贴出了“英雄榜”,进C9的大有人在,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被世界各地一流名校录取的优等生。
陆陆续续有几波顶尖的上泽学子回母校做分享,参与交流会。姜之玺是没想凑这个热闹的,但周五那天,SC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李明月完全褪去了复读时那种素面朝天的忙乱感,身穿一件黑色的小礼裙,搭一条椭圆大吊坠的银色项链,头发是烫过的,温柔地垂在肩膀上。
彼时姜之玺正毫无形象地跟猫二白抢零食,看见李明月的一瞬间差点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巧克力又怼回猫二白嘴里。
“我的乖乖,你们这群毕业生是回来做分享啊,还是参加舞会啊。”
猫二白趁机一口咬走了三分之二的巧克力,含糊道:“明月学姐这变化也太快了,一点都不像大一要入学的,完全是大四要毕业的。”
肖骋从柜子里又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姜之玺,顺便淡淡看了李明月一眼,他不认为对方是单纯来找他们叙旧的,毕竟大家的交集只有食堂那一次故事会而已,没必要。
“我回学校看老师,路过SC顺便进来坐坐,怎么,不欢迎吗?”李明月笑道。
“害,这话说的。”姜之玺摆摆手,一巴掌拍在猫二白背上,“小二,起来接客!”
猫二白哼唧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一袋凤梨酥,推到李明月面前,“学姐别客气,都是我背着姜姜藏的。”
李明月道了声谢,却没有动,姜之玺见状推了推肖骋让他倒杯喝的过来,“红茶吧,配合一下李学姐的名媛氛围。”
猫二白狗狗祟祟地瞅了两眼凤梨酥,又趁机摸了回来,“看来淑女不吃重油重糖的东西,没关系,我帮你吃。”
姜之玺已经对猫二白的没出息麻木了,心平气和地看向李明月,“学姐专门过来一趟,应该不会是只图我一杯红茶吧?”
“哒”得一声,茶杯被肖骋放在了桌子上,李明月看着杯中橙红色的液体泛起一圈圈涟漪,忽然笑了。
“听说,你毁了仙杜瑞拉的题源?”
气氛顿了一下,姜之玺抬了抬眼皮,话接得模棱两可,“听说?你听谁说?”
“有人告诉我学校印刷设备上植入的程序被全部破坏了。”李明月眨眨眼,“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事是你们做的,做得出来,也做得到。”
“看来你知道不少仙杜瑞拉计划的事啊。”姜之玺收回目光。
“人待在一个地方久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李明月耸耸肩,“有些老师都没我在上泽的时间长,我了解这里,它的荣誉,罪恶,我都了解。”
“你参加过仙杜瑞拉计划吗?”肖骋忽然开口问道。
“有过几次。”李明月并不掩藏,“但我是要靠高考赚钱的,不能对这东西产生依赖。”
“那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姜之玺伸了个懒腰,“为这事骂我,质问我,还是拍手称快?”
“都算不上。”李明月摇头,“在上泽的十年,我见过太多人,太多理由加入仙杜瑞拉计划,姜之玺,也许你觉得自己是个无敌破坏王,将上泽中学这么多年来畸形发育的罪恶生态一个个拔除,烧得只剩个根,只剩团灰。”
姜之玺闻言脸色有些复杂:我不是,我没有,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工具人,天天为无良作者收拾烂摊子。
李明月伸出两根手指,代表姜之玺捣毁的两种怪圈,“你曝光暗网,救了猎人和穷人,破坏题源,救了差生和懒人。”
“现在,你为什么不救救凶手,救救那群暗网和仙杜瑞拉计划背后的优等生?”
姜之玺一愣,脑子有点懵。
首先“救”这个字用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她一锅端了暗网和仙杜瑞拉计划,难道不是猎人和作弊者利益损失最大吗?怎么谈得上是“救”?
“暗网和仙杜瑞拉,都只是一种表现。”李明月一字一句道:“你确实找到了很多它们成形的原因,猜疑和妒忌,永无止境的贪欲,对他人的恶意,对现实的不满……”
“可是,总还是要有一个源头的,它才是那些优等生扭曲的原因,由它开始,串起了人性所有的阴暗面。”
姜之玺定定地看着李明月,耳边却忽然回响起很久之前,高崎被警方带走时冲她说过的话:
“干坏事的,就是真正的恶人吗?”
“我们作恶,但不是恶本身。”
之前姜之玺也有猜测,或许高崎口中的“恶本身”指的是处在管理层的那些优等生,他们坐拥学校内人人认可的“货币”,倚在在一张张高分试卷堆砌成的王座上欣赏斗兽场内自相残杀的精彩表演。
可现在,李明月的话无疑是在暗示她,或许这些金玉其外的优等生身上,也缠满了密密麻麻别人看不见的木偶线。
恶意自上而下流淌,也许每个人都只有一滴,但汇集到最底层,已经成了吃人的泥沼。
“你是让我们,去查那些优等生?”姜之玺眯了眯眼。
猫二白:“可是你语气这么笃定,如果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我说,你们就信吗?”李明月反问,“这几个月上泽发生这么多事,哪一件是只凭听说你们就敢相信的?”
更何况上泽优等生那么多,年纪前五十,前一百,难道要一个个翻档案查资料扒个底朝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