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思阙疑惑地看了看外头, 她怀疑今日自己这殿门是不是被掀了, 怎的像个无掩鸡笼似的,所有人都自出自入呢?
“六公主, 你这刀不要了是吗?那可不可以给在下啊...”
公子奚惯会看见珍罕的宝物便会两眼发光, 恨不得全都收集起来才好。
姬青青在这宫中看见有外人跑进, 竟然还公然从她手中夺去宝刀,气得眼眸都红了。
“不行!这不能给你!是我给嫂嫂留的!”
公子奚看了看旁边一脸无奈的姒思阙,转而对思阙道:“那...太子夫人,既然人家送你, 你不想要,可不可转赠给我?我拿别的刀跟你换成吗?”
说着,他就弯下腰去摸自己腰间贴身别着的刀。
姒思阙啼笑皆非,说好不是,不好也不是。
而就在这时,一阵凛风飞拂过,一个蕴藏着煞气的黑影便悄无声色地杵在弯腰去摸刀的公子奚身后。
等他好不容易从贴身的衣里抽出自己珍藏的刀,高兴地朝姒思阙递出之际,便被身后那个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黑影一把夺了过来。
公子奚手中一空,瞬间有些疑惑。
“赵奚,你、很、闲,是吗。”就在转身的功夫,耳边突然阴戚戚地传来一声极沉的声音。
赵奚有些惶惑,那个气势要吓死人的太子就站在自己身后。
姒思阙的嗓子眼也提了起来。
哎!都怪她今儿思虑不周,她应该躲到偏僻一点的地方,确保太子殿下不会过来时才磨刀的,现下该如何收场?
“那个...水果其实不削也行...嗯,擦擦连皮吃了更有妙益。”姒思阙笑着,伸手往旁边方案上拿了个萘果往衣裳里擦擦,啃咬了起来。
继而,也给姬青青递了一个。青青有些喜出望外地接过嫂子手中的萘果,还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舍不得吃。
“公子奚你...”姒思阙又拿了一个萘果,那句“吃不吃”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殿下黑着脸俯下身子从她手边咬掉了半个萘果。
姒思阙忘了咀嚼萘果定住不动:“......”
“想吃他们自个拿,又不是断手断脚,还有,这些萘果都是孤的,他们想吃回去让人找给他们吃。”
姬夷昌霸道地说完,顺手将公子奚提拎开了。
“去!你的工作还没完,别杵来孤的寝殿!”
“殿下的寝殿,不是一直在潜殿吗?何时搬来脂粉气重的凤仪阁了?”
赵奚在那儿疑惑着,紧接着,就被周凛笑着手捧尘拂屈身进来,又笑着将赵奚推出殿门外了。
临被周凛拉走,太子殿下又黑着一张脸将那把被赵奚贴身保存过的短匕往外一扔“拿好你的东西!”
撵走了赵奚,姬夷昌又拿着姬青青的那把画影刀,一步步朝她走近。
姬青青有些发憷,腿却僵在那儿不会动。
“六妹妹的这把刀是名动天下的宝刀是吗?”
姬夷昌朝她说话的那会,姬青青只感觉到骨头都淬着冰。
一方面惧怕,一方面又有些庆幸,庆幸上回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到兄长跟前请求,现下这个可怕的兄长总算是记住了她的排序,知道她是他排行第六的妹妹了。
“那不知,若是与兄长的这把天龙刀相比,能及几何?”
姬夷昌从怀里抽出了一把泛着龙鳞纹的短匕,匕刃出鞘露出如同星芒一样的寒光,目光触一眼就仿佛能被那道寒芒割裂断。
姬青青不怎么关注天下名剑刀器,之所以知道画影,也是因为齐王把它赐给了她。
虽然不懂这天龙刀的厉害之处,但她却隐隐感觉到此器必非同凡响,直到姒思阙惊魂不定地开口:
“殿...殿下,这可是相传百年前于江湖中惊鸿一瞥,连画影和削雪都要黯然失色的...世间名士都在寻的那把用天石所铸的那把天龙?这是真品吗?”
她瞪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凑近了一些。
思阙以前只在古籍上看过前人的描绘,连赝品都没有见人能造过出来,这...应该不会是真品吧?
姬夷昌斜睨了她一眼,立时“噌”一声将刀匕全然拔出,利刃锋芒毕露,尖锋末端随着动作的游移,那一道极亮的光芒就全然凝聚在最顶端。
姬夷昌将刀轻轻往下方案几上的铜鼎轻轻划过,带到周边的几角、坚硬无比的青铜利簋,以及摆放在案几下方的曜石摆件。
顷刻间,那些被刀刃划过的物件“哐”一声全然崩塌,萎靡成堆。
姒思阙看呆了,姬青青也看傻了。
“你说,是孤的天龙刀好,还是六妹妹的画影好?”
姬夷昌面无表情地伸出指骨分明的修长指节,轻轻地掸掉刀刃上沾到的木屑和石屑,忽略掉思阙的问话,继续问询姬青青。
姬青青吓得腿软了软,需要身后的宫人来搀扶。
“那自...自然是兄长的天龙要...好...好得多了...”
姬夷昌似乎很满意妹妹的回答,唇角微微勾勒了起来,露出鲜有的笑容,衬得那张本就出色的冷峻脸孔越发地英朗夺目。
姬青青眼前又像被打开了一道未知世界的门,又是新奇又是惶恐,新奇的是她这位常年冰着脸的兄长居然也会笑,惶恐的是...既然被她见着这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会不会就命不久矣了?
“六妹妹还是拿着你的破刀回去,削萘果也好,削大腿也行,反正你嫂嫂有了天龙刀,断不需要你的。”
姬青青怎么感觉,她这位兄长话里头间处处透着针锋?
送走了姬青青,姬夷昌把天龙刀安插回刀鞘,姒思阙见状,立马将眼神收拢回来。
她转过身,默默地执起那把长满铜锈掉落地上的刀匕,打算削一个水果给太子,熄熄他的愠怒。
她不知道这个心思多如毫毛的太子殿下是否察觉出来她的意图了,但她此时不能慌啊,反正打死镇静地削水果,打死咬定刀是用来削水果用的,他也不能拿她怎样,最多多口问一句,怎么放着这么多宫人不用,需要自己动手找刀子削而已。
果不其然,见她安静地坐着削水果,太子俯身下来,跽坐在了她旁边。
一柄龙鳞纹的短匕从旁边递了过来。
思阙愕了一愕,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要削水果吗?拿这个去,你的这把都长锈了,削出来能吃吗?”太子殿下皱紧了眉头,二话不说从她手里夺走那个沾满铜锈削到一半的萘果,递到自己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姒思阙握着太子殿下给的那把天龙宝刀,又眨巴了眼睛看了看殿下嘴边的铜锈,终是伸手过去,用帕子替他把嘴边铜锈抹抹干净。
既然太子殿下夜夜在她身上索取了那么多...温暖,那她收他一把水果刀,也不是很过分。
这么想着,思阙便理直气壮、毫无负担地收下。
姬夷昌见这家伙收了这么把名动天下价值连城的刀,也眼不眨气不喘的。垂眸看了看地上缺了两只脚的酒鼎,端起抿了口后,薄唇便止不住地轻扬,剑眉舒展,暗自窃喜。
姒思阙出发往楚国的那天,姬夷昌的驾辇来到了临淄城外的望台上,目送启程往楚送归的队伍蜿蜒过曲折绵延的山脉。
周凛在旁守了好久,直至队伍末尾最后挑辎重的奴隶也消失在荒野外,始终也未能见太子殿下挪动过位置。
周凛忍不住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太子那站姿笔直的身影,从刚才开始,来至这山路,太子辇座辕杆突然断掉了,太子和他也只能徒步攀上这十几丈高的荒岭,又步上这百来级的台阶,才终于到达这望台之上。
现在又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就,他的脚实在酸得要命,可太子殿下都没动,他也不能动啊。
“殿下,您若真的担心,干脆就不要让夫人回楚好了,其实这场归宁宴,殿下不是早就计划好找人来假冒夫人,只需做个样子给晋国那边看就好了吗?何必真让夫人回去呢?”
站在前方许久不动一动的姬夷昌终于叹了一声,背对着周凛道:
“你不懂,那家伙生性倔强,孤若明说是帮她,她不但不会相信,必定认为孤另有所图,说不定还会自己乱闯出去,把自己羽毛瞎折腾掉,不弄得鲜血淋漓不罢休。”
“孤只有立场表现得与她对立,她才更相信,才会愿意蛰伏在孤身边伺机而动。既然这样,不如给她圈一块孤伸手能及的地方,那样如若她遇着危险,孤还能护她。”
周凛笑着走前一步,在太子身后垂首道:“殿下,您就安心好了,此回有赵先生跟着,随同的还有殿下手里最得力的暗卫,夫人又如此聪颖,必定不会有危险的。就当给夫人一个回楚散心的机会好了。”
此时穿着寺人服跟着姒思阙行辕走的赵程,心里隐隐担忧着。如若不是怕太子殿下会做出什么丢下齐国这边,偷偷尾随的事情来,他可能也不至于屈才,亲自跟着太子夫人的行辕后走。
像上回太子夫人一意孤行跑去救六公主那会,殿下也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管她了。可最后还不是瞒着他亲自跑去救了。
如若是以前,赵程一定责怪殿下乱了章程,过于任性。那会儿齐王不服殿下,如若殿下不留在宫台压守,等剿灭城外犬戎人的时候,必定被齐王反咬一口。幸而那次平安跨过。
而这次,殿下真的不能像上回那样了,因为不久,晋国国君便要打着齐、晋和谈的名头,派使者私下里与殿下见面。这次见面非同小可,是要商议有关匡扶太子事宜的。
这种关节眼殿下可不能跑!
第64章 回楚
赵程自个哀叹完了, 目光谨慎地瞟了眼位于队伍两翼处,表情较于一般甲士要冷淡麻木的甲士。
这些人便是从晋国偷偷过境,说好由太子殿下来提供这个机会, 潜伏在送归队伍里的杀手。
这些人要借助楚公主归宁的东风, 找好下手刺杀楚国大庶长司马磊的时机。
赵程又不动声色地给位于他侧后方那群挑辎重的奴隶一个信号,示意他们稍作准备, 一旦步出齐国国境,就干净利落把晋国的杀手解决掉。
这些奴隶,便是太子殿下暗营里最得力的暗卫,杀人于无影。
反正给晋国提供的顺水人情不过是假意的。人情给了,只要出了齐国国境, 那些晋国杀手是怎么死的,可不关他们殿下的事。
要怪,只能怪楚国的司马磊太厉害了吧。赵程拢了拢袖子,眉目淡然地想。
此时坐在车上的姒思阙,紧攥着手, 不时地让车外的女官给送些吃食和茶水。
阿云眼瞧着车上满当当已经铺开了一整车的糕点, 而主子还没有吃完一两碟, 就分外好奇:
“公主...您...是在藏粮吗?可是如今您是太子夫人, 没人敢缺您衣食了,也即将要回楚国, 不必藏粮了呀。”
阿云对于主仆二人那段艰难藏粮度日的日子十分有记忆。
此时思阙又探头出去, 让后方辎重车上坐着的女官给她拿酒鼎。
纵然那女官被她来来回回使唤多次, 却依旧不见她厌烦。
等她把思阙需要的物品捧来送至她手上时,还微微期待地对思阙笑了一下。
思阙接过托盘中的酒鼎,笑着抬手帮女官挽起鬓边一绺秀发,笑道:
“果然玉叶戴翡翠最好看了。”
女官玉叶一听, 又微微垂下脑袋羞涩地笑了。
“夫人这么称赞玉叶,玉叶会不好意思的...”
话虽这么说着,可小女官头垂下来却笑得很开心。
“抱歉啊,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肚子饿了渴了,偏又嘴刁,劳你跑这么多趟。”
“夫人这哪里的话啊,能伺候夫人,是玉叶的福分。”小女官眼睛莹亮,抬起脑袋信誓旦旦地对思阙说。
“对了,我见那边的侍卫大哥也挺辛苦的,一会到了驿站歇息,你能不能帮忙弄一些糕点给他们啊。”思阙见哄小姑娘哄得差不多,突然开口道。
“行啊!那就包在玉叶身上,夫人真的觉得玉叶做的御草糕好吃吗?那玉叶一会做这种给各位大哥们吃吧。”
“真的,真的,味道太好吃了,你看你看,盘子都吃空了。”
思阙一手扶在有帷幕遮挡的车窗上,一手从车里飞快地将一叠叠糕点集中拨入阿云手中的篓子中,把拨空了的空盘子拿出车窗给小女官看。
“就做御草糕吧,太美味了。”末了思阙又笑盈盈托着腮撑在车边看小女官,醉眸顾盼,神态美艳风流,加了一句。
小女官娇羞地偷瞄她一眼,心情相当不错一蹦一跳地返回辎重车的方向了。
此时车内的阿云口中塞满了御草糕,沮丧地看着主子:“公主,原来您不是自己要吃啊...您哄得那小女官做那糕点是为了什么啊?”
姒思阙摸摸阿云涨得塞不下的脸,叹息了一口气道:“阿云,吃不下不用硬逼着自己吃。”
“对了,”她突然表情极其认真起来,望着阿云道:“还有几日就到楚国的都城郢都了,阿云,到时我会给你安排好足够的银钱,还有你在楚国安身立命的手令,你就带着这些银钱找一个平静的庄子置办宅子,拿着我的手令可以置办私田。”
“你跟随我这么久,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阿云听她说话的口吻,顿时就慌了,“公主,您在说什么啊?阿云是你的奴,一辈子只会受您差遣,您这是要阿云离开吗?”
阿云在着急和不安的时候,就只会跪下来,跪倒在主子的脚边,捧着她的衣摆不停地亲吻。
姒思阙又叹息一声,蹲下扶起阿云。
“不怕实话跟你说,此次回国,我绝非归宁这么简单。很可能...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没命...为国捐躯了,你是我的奴,趁我还在,还有一些能力,我不把你安排妥当,怕有个什么,日后你的日子就...”
“公主!公主!求求您别再说了!阿云不走!阿云决不离开公主!不管公主要去哪,便是要下地狱火海,阿云也要跟着您...”阿云哭得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
姒思阙一边为难着,一边用自己的袖摆替她擦拭。
刚才思阙已经成功俘虏了一个太子那边的女官,让她去做晋国人大都不能接受的一种食物,用御草和小米做成的糕点。
如果是思阙自己的女官前去给那些侍卫送糕点,那么,如若有晋国的杀手在,肯定会对她起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