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公子朗相信他,还好几次冒着危险救他,还费尽心思把自己的血为契机糊了血咒,将血咒的黄符塞进和氏璧环以解他的噬魂蛊,这辈子他辜负谁,也不能辜负公子朗。
“好。那庞某的人头,暂时交由纪先生保管。”
庞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自己捆绑,紧接着,又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下,抽出短匕横架在脖子上,毫不犹豫便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鲜血淋漓滴落,他再将自己的手反剪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纪别光跟前。
血染了满身满地,迎着纪别光惊诧的目光,他表情极淡,道:“庞某愿以性命交托,烦请纪先生暂先带领所有将士,以及被俘的齐国暗卫,赶紧回楚宫一趟。如若庞仲所言非实,先生当场把我人头割下,庞某在所不惜!”
纪别光愣怔地看着此时还不断从他颈脖间涌出的血液,如若不把血止住,就任由它那么流淌,届时便是不用他手起割落,庞仲也性命难保。
他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
纪别光带的兵,和赵程带来的暗卫终于赶到楚宫来,但是,楚宫在这场持续了几天的动乱中,燕兵终于有机可乘,一个个伪装楚民入境的燕兵终于将王都团团围起。
届时远在大齐的太子殿下正在密谋另一场暗杀,晋国国君派来的使者已经暗地里跟他交涉过了。
姬夷昌已经宿回自己原来的潜殿了,自打暗中和晋使密谈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偏殿,每夜秉烛,连觉都不睡。
周凛端着安神的参汤在偏殿外徘徊多时,又一次忍不住进殿催促。
“殿下,您这觉不睡也不是办法啊。晋国那边开出的要求,殿下打算如何?”
周凛看着太子殿下这些天因为私下和晋密谈的事,还有担心夫人的事,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很是心疼。
“赵程走之前给孤的建议是,暂时禁锢父王,对外宣称齐王暴毙,假意朝晋国投诚。但是...”
“赵先生是担心如若殿下真的弑了君,日后晋国见拿捏不住殿下时,会用此事来要挟吧?”
“嗯。”姬夷昌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大王也真是心狠,如果奴当时不是偷偷在场听了,兴许不会相信。殿下,如果您不及时把大王制压住,大王便要来反杀您了!”周凛红了眼眸,心酸道。
那天晋国使者其实是故意制造机会让周凛在场听到的。
齐王从使者口中,得知太子原来是早前死去的女奴阿姜所生,而并非由正宫牡丹夫人所生之后,竟然也开始对太子的出身痛恨不已,更是狠心得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晋使者杀掉太子。
“周凛,何必呢,即便父王不知道孤是奴生的,只要孤威胁到他,他也照样会制造机会杀了孤,早晚的事情。使者让你听到这些,也只是想利用我们而已,你别将此事过于放在心上。”
姬夷昌手握住刻刀兀自在竹简上刻字,语气平淡地道。
“那...殿下预备如何?”周凛擦干了眼眸一圈的泪,问。
“那就,通知使者明日相见。”姬夷昌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室,他觉得凤仪阁变得很空,没成想来到这里也是,兴许与宫室无关,是少了一位发光发热的人,所以他感觉到空荡荡。
“殿下,您打算...是真杀吗?”周凛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晋使者说了,如若太子想好了,便明日再与他一见,届时会告诉太子殿下如何部署暗杀一事。
“孤不知。看到时情况吧。如若父王自己命大缓过来了,就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好吃好喝再送几个美妾男栾过去,把他将养着到天年。没缓过来的话...”
“死了也就死了。”姬夷昌无所谓地说。
周凛无言以对。
周凛搁下那鼎参汤,准备又想劝谏着殿下熄灯歇息之际,殿外突然亮起了一柄火炬。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从殿外而来。这是太子暗营培养的信使,在太子的宫中可以自出自入,行动效率极高。
“殿下!有急信!”信使刚跨进偏殿,立马“咵啦”一声跪下,双手将举托铜管的信高举过头。
姬夷昌连忙接过铜管,倒出里头的信看了。
看完,他的脸变得十分难看。
“立马随孤到暗营亲点一支精锐部队连夜赴楚!周凛!你留下来主持宫中事宜。立即出发!”
姬夷昌说完,立马拂了拂袍带着小信使行色匆匆跨出偏殿,周凛吃了一惊,连忙飞奔过去,跪倒太子跟前,去拦他的道说:
“殿下!!您此时可走不得啊!明日你若不见晋使,大王不就和晋使达成共识,反过来杀您了吗?您走不得啊!!”
“周凛,别挡道!!”姬夷昌语气很不善,脸上寒霜颇厚。
“奴不走!赵先生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奴一定要留住殿下在宫中的,奴不走!!”周凛双膝跪地,双手紧紧抱住太子的腿,死活不肯让步。
“你再不让开,那小子若是死了,孤这辈子,可得要你好看!!!”
姬夷昌咬牙,这话一字一句地从他牙缝间迸出,让周凛感觉前所未有的酷寒。
第71章 三更
最后周凛也没能完成赵程的嘱托, 太子殿下还是接到了消息,临夜就点兵出城了。
燕兵已经将郢都围了几天了。
姒思阙他们被困了几天,消息压根传不出去, 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很是焦躁。
“这该怎么办?真的没办法了吗?”姒思阙在小殿里和司马磊商量着对策,急得在地上踱来踱去。
如今晋国的杀手总算被纪别光及时赶到的人马合力抓住了。
齐国的赵先生说了不能动他们, 一动晋国国君便会知悉这里的情况,虽然暂时不能辨别赵先生所言真伪和说此番话的动机,但司马磊认为还是不宜轻举妄动,所以,现下就在宫中给晋国杀手们腾出了一个大牢笼来锁住他们。
“臣虽然觉得庞仲和赵先生等人, 不应全然信赖,但有一点臣是与他们不谋而合的。”司马磊抚了抚须根,严肃道。
“是什么?”思阙以为他有办法,眼神瞬即亮了亮。
“就是对外头谎称臣已遭暗杀身故。”
“如此一来,其余的几国得知了消息, 必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也班兵过来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 燕兵围困一事倒是能够解决了。”
“可是,如此一来, 我大楚不是面临更加严峻的局面了吗?”思阙不解道。
司马磊笑了笑, “傻孩子,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得知仲父身故消息就都要来分一杯羹吗?”
“公主您可能不知道,主公忍辱远赴齐国,竭力给臣稳住的这八年安稳时间,虽然表面对别人看来, 楚国依旧不值一提。但事实是,臣暗中已经将大楚治理得日趋繁盛,兵马也养得差不多,将会是时机夺回大楚失去的一切了。”
“仲父您说的是...”姒思阙惊得说不出话。
“不错。其余各国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们暗中有探子,虽然臣掩藏得好,他们不能十分确定。但隐约是猜到这些的,所以,有臣在,他们才会不敢犯境,只是,如若臣陨,也就不同说法了...”
姒思阙迷人的醉眸间闪耀着激奋人心的光芒。
原来!当年父亲母亲和她的选择果然没有白费,给大楚换来这段安稳的时间,如今,大楚已经暗暗强大到别国都不禁忧虑的境地了!这也就难怪晋国和齐国近年私下里对楚的举动了。
“那么,仲父,您觉得齐国的赵先生是否能信?他们既把晋国杀手带来了,然后又说其实是想与我大楚合作的。”思阙又问。
“这...”司马磊抚了抚须根,也有些为难,“这个臣也得好好参量参量。”
“可现在问题是...他们将郢都围起来了,咱们信息都没办法往外传啊。”
司马磊最后一句话就浇熄了思阙所有澎湃的激情。
是啊,能传得出去,早能向外班兵了,哪用陷入此情此景啊...
思阙独自走出了殿门,朝不远处的小室走去。
此时正是乱战时,司马磊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宫中一个最偏远的院落,集中而居。
姒思阙和她的几位姐姐以及楚室宗亲、他、纪别光、公子朗等人就在这座院落,而旁边院落则住着赵程等人,还有庞仲。
姒思阙有些开心又有些沮丧。开心的是,外头乱战,终于可以和小时候疼爱自己的姐姐同居一处院落,好好说说话了。可沮丧的是,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这场乱不要发生。
“阙儿,在想什么呢?大姐姐给你准备了小时候你最爱的冰糖盅,你过来尝尝,别再苦着脸啦。”
大姐姒思晴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一个两拳头大小的陶瓷盅。
这是嫁到威信侯的大姐,虽然排行第一,却是几位姐姐中最晚嫁人的。
因为小时候思阙最粘的人便是大姐思晴了,思晴比思阙大了十二年,几乎是看着思阙长大的,因为舍不得这个小妹妹,硬生拖到十八岁才嫁出,可想而知对幺妹的疼爱程度了。
思阙和几个姐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思阙底下虽然还有个庶出的弟弟思朗,但却是在同一母中最小的妹妹。
“大姐姐...”思阙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大姐了,见大姐一进门,立马就扑进姐姐的怀抱,像小婴孩眷恋母亲怀抱的气息一样。
“阙儿好久没有抱过大姐姐了...好想好想你们啊...”
姒思晴一想到小妹自八岁起就不得不跟随父亲母亲远赴齐国,一想到她这些年来可能遭受的苦难,都忍不住落下了泪。
“姐姐的好阙儿,你...你这些年...遭罪了啊...”姒思晴眼眶都红了一圈,搂住小妹情不自禁地落泪。
继姒思晴进来之后,很快二姐姒思锡和三姐姒思嬛也来了。
她们也最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一进来看见小妹如今长大的模样,想起她可能受过的苦,三人很有默契地落起了泪:
“当年父亲母亲就不该!不该将我们小阙儿带到齐国去的啊!瞧瞧她都成什么样了?以前被我们姐儿三惯着宠着的时候,可哪有这副沉静的模样啊!如今变成这样,定然是受过不少罪了!”
姒思阙看着三位姐姐,一时间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她如今哪副模样了啊?她今年都十六岁,嫁人了,命好的就该连孩子都会走路了,哪能还像小时候被姐姐惯着那样调皮,四处闯祸呀...
“姐姐,阙儿这些年在齐国除了...不能回国看姐姐们以外,其他都挺好的,过得挺好,真的。”姒思阙笑着宽慰姐姐们道。
“我不信,小阙儿你惯会撒谎的。”三姐思嬛用帕子揉着眼睛道。
“要我说啊,思朗瞧着其实身子也没什么啊,小时候多生点风寒也不一定就身骨子差,你们看他现在身体多好。依我看啊,当年就不该让我们小阙儿代替一个庶出的弟弟赴齐的。”
向来敢说的三姐摸着思阙尖尖的下巴,不禁道。
恰在此时,来看思阙的姒思朗正好来到门边,听到了这番话。
室内众人看见姒思朗来了,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只见姒思朗在门边停顿一下,眸色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抿唇笑开了,恍若无事一样大步跨进来。
“原来各位姐姐都在啊,好生热闹啊。我来,是给四姐送回这把刀匕的,前些天她弄坏现帮她修好了...”
看着思朗强自欢笑的模样,姒思阙有点不是味儿。
她知道几位姐姐都疼她,自小就把她捧在手心,但也仅仅是对她。对于不是同一母所生的弟弟,她们向来不怎么待见的。
也只能怪父亲从来就只有母亲一个,几位姐姐又比她出生早得多,早就习惯了父亲只爱母亲这样一个氛围。后来母亲的妹妹突然闯进来,几位姐姐自然是不喜的,从而也对朱姬的儿子诸多挑剔,加之宝贝妹妹后来又是为了这个弟弟去齐国当质的,她们就更不待见了。
思朗由始至终都把笑容挂在脸上,靠近思阙才把手里修好的天龙刀递过去。
“阿姐,上回你用它破开铜鼎,上头被弄掉的宝石,朗儿已经帮你捡回来镶嵌好了。也多亏了它,阿姐才平安跨过呢。”
姒思阙笑着从弟弟手里接过,正要说一两句贴心的话,谁知旁边沉不住气的三姐突然凑前来,夺过思阙的话道:
“思朗,不怪三姐说你,咱们楚室就你一个能继承大任的人,你看看父亲母亲,还有你四姐,他们都为了你这些年在齐国那边受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白眼啊,而你呢?”
“你四姐差点就死在铜鼎里了,你说说你当时在哪了?你带着那个别国来的细作,躲宫里混淆不清的!你...”
“嬛儿!别说了!”三姐提着一口气脸都涨红了还欲再说,却被稳持的大姐给喝停了。JSG
“大姐姐,他!”
“够了!”为了阻止姐姐们继续争执下去,思阙突然大步走出来,在姐姐们的面前跪下了。
“阙儿!”“阙儿!”“小阙儿!你这是怎么了?”
几位姐姐同时出声,更是慌忙去拉跪在地上的小妹妹。
“姐姐们,你们就不要再纠缠当年之事了。当年朗儿生下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不足月的,身子骨差得用药吊着性命,在这种情况下跟着父亲母亲他们赴齐,是必死无疑的啊!而且...”
“而且咱们楚室,就只有朗儿一个男儿,大楚的未来,阙儿能够为之做的,只能是换回朗儿,阙儿可以不在,但朗儿他必须在的!”
听着思阙说完,大姐和二姐都明白这个中的道理,虽然难过却也只能点了点头。三姐思嬛再度忍不住,跪伏下去红着眼搂住思阙哭道:
“姐姐不管这个!反正父亲母亲就是偏心!难道就因为小阙儿是女子,便要你牺牲吗?姐姐不要懂理,姐姐只知道我的小阙儿受了委屈,姐姐便要骂那些让我们小阙儿委屈的人!!”
思阙笑了,轻拍着三姐的后背:“三姐姐,你莫要这么说,我和父亲母亲的牺牲,可不是单单为了弟弟啊,在那种情况下,若楚室一个男儿都不剩下了,你觉得司马仲父花心思治理好楚国的同时,是不是还要花心思去压制那些对仲父持反对声音,且蠢蠢欲动的老世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