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思阙豁然开悟地点了点头。
楚王姒荆更是走前一步,目光隐忍中又带了点闪烁的泪光,双手交叠,语气郑重道:“楚公姒荆,愿与齐国太子共同商盟。”
身后的若月夫人也守云见月似得朝姬夷昌颔首示意。
如今齐国朝堂中虽然也有不少太子偷偷安插的人在,但大部分都是拥立齐王姬厚光的世家老顽固。
这些人几天没有看到齐王,已经在朝堂中闹起来了。
这些人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对齐王忠心,只是齐王这人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无可否认他御人的技术确实很有一套。
这些世家之所以拥立齐王,为的只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因为齐王是与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所以他们才会关心齐王的行踪。
“各位卿家稍安勿躁。孤只是暂时替代父王做决策,等父王身子稍好,一切会交由父王审对。”
“要是大家觉得孤今日的决策做错了,你们也可以记下来,他日到孤王父处评理去。”
太子姬夷昌于王座前冷淡淡地撂下那么一句后,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诚然太子的做法于公来说,还是挑不出一点错漏的,只是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还是希望齐王赶紧回来主持这些事。
皆因齐王以往做法与太子殿下大相径庭,齐王会起码预留出一点让世家抽油水的好处在,起码不会苛刻至太子殿下这个程度。
底下有人对太子殿下的决策暗自叫好、大快人心,但更多的是暗生怨愤,对太子抱了歹毒的念头。
其中有一个曾经与张永侯友好的钟司寇竟大着胆子走出列,语气狂谑地对太子道:“臣观日前大王的身子还好好的,还时常邀臣去跑马狩猎,怎么可能一病就病得躺下,连我等探望都见不了呢?”
“莫不是殿下偷偷存了何种僭越的心,把大王怎么了吧?”
他此话一出,朝中各路诸侯俱纷纷哗然,人人自危。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将齐王怎么了,那么,大部分人藏下的腌臜事情、以权力牟取的利益都会被新王毫不留情地揪出并且重新整肃。
虽然有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揪出来,但新王总得趁这时候培养自己的势力,能放得下开始调转头拥护新王的,就有可能活下去。
可如果是那些与旧王利益纠葛明显太深的人呢?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来开宰。
加之如果半途旧王反扑过来灭了新王的话,那么情况就又会反过来了。
此时人人自危,但还是有许多人选择了与钟司寇站同一阵线,纷纷站出来指责太子:
“对啊!既然殿下说大王只是病了,那么作为臣下的去探望,应该合情合理吧?”
“如果殿下执意不让,可见得是存了司马昭之心,弑君弑父者,天理难容的啊!”
“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给臣下一个交代了,要么把大王交出来,要么臣下联合跪在南门外,让别人看看我们的太子殿下都干了些什么事。”
“弑君弑父者,天理难容,会遭受我大齐百姓唾骂,遗臭万年的啊!!”
姬夷昌冷冷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殿阶下方跪了一水儿摘掉官帽的老世家们,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搭在王座的龙头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
“孤还有一事要说,说完了,各位卿家想见父王,孤带路便是。只是...你们确定不叨扰父王养病,不惹恼了父王就好。”
姬夷昌嗓音轻淡得如同大殿落下的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这是姬夷昌在晋国使者离开之前刻意再在公众场合维持一下的病娇模样,但大家还是在这一声落下后,就都安静了下来。
殿前鸦雀无声,各人心中都在思量,都在分辨太子之话的虚实。
有人心中不信邪,认为太子故意那么说,只是想逼退他们的威胁。
“好!殿下有什么事情赶紧说,说完了好带臣下一同去探望大王!如若是臣误会了殿下,臣下们愿意在秋冷的天里光着身子在城坊中当马驴!让路过的人挥鞭供驱使!”那人为了加重砝码好逼得太子殿下骑虎难下,便拉了众臣下水。
而被拖下水的那些臣们虽然起初也怂,但一旦有人开头给了勇气,紧接着一个个便会变得盲目自信起来。
姬夷昌淡淡地扫了殿前站着说话的人一眼,太子旁边的小寺人,抑制不住地掩起了袖角偷笑。
这些所谓的肱股之臣,不过是能力有一些,底子里却僻陋得压根不能看,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啊?
可等太子殿下说完了他今日目的所在的事情后,所有臣们都后悔让太子说了。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现下各国都有传言出,楚国的司马大庶长能力卓伟,是当年楚王存了机心,用自己和家眷当质换来的最后一步棋子。殿下知道不久前楚国遭受燕国攻击,最终却成功击退燕兵的事情吗?”
姬夷昌当然知道了,那一仗可是他亲率的暗部悄悄处理掉的。
“可想而知,在楚国国君入齐为质的这段时间来,楚国已经悄悄强大起来,所以那一仗楚国才能击退燕国!所以!殿下您在此时将楚王楚后放回国去,无疑是放虎归山啊!楚国不会白受这八年的屈辱,给齐国好日子过的!”
“孤也知道。但这是父王的意思。”姬夷昌说谎不眨眼道:“当年父王与楚王可是约定好了八年的。如今年满,如若不履行约定,怕是会遭楚国那边责骂我大齐堂堂大国竟然背信弃义。楚国若是已经强大起来了,你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拿捏着齐国的这个错处,行救回楚国国君是虚,趁机在战乱中杀了楚国君,再在大齐身上牟取好处为实?”
“届时,不将楚王楚后放回去,倒成了齐国一大错处了。”姬夷昌冷嗤道。
众人哑口无言。
默了一阵,又有人上前道:“殿下,反正此事臣下还是感觉不妥,还是等臣们见了大王,商量过后再作决定吧。而且,若照殿下这么说...”
“现在虽然楚国公主已经成了殿下的后宫之人了,如若只让楚王楚后回去,楚国那边如若真的铁了心要找借口的话,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出来呢?说不定还会说楚公主并非自愿嫁给太子殿下,说殿下是使了阴招,故意娶公主目的还是想挟持楚国呢?”
“那殿下是不是,也要与楚公主仳离,将楚公主一并归还给楚国?”
原本那位下臣也不过是气在当头顺道一说,没想到这一说,可把太子殿下的脸说得可黑了。
太子殿下神态极其不悦地拍案站起,所有人心下都吓了大跳,心脏快要跳破胸腔了。
“下朝!”姬夷昌冷声说完,没有一个人敢动作,过了良久大家才纷纷下礼起来。
姬夷昌往里走了几步后,又走了出来,大家被他的模样吓得又是一怔,连忙屈下脑袋去。
“不是要孤带尔等去探望孤的王父吗?不走是什么意思?!”太子气急败坏道。
旁边执简的小寺人也暗自掐了一把汗,自打夫人嫁到殿下宫里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被人惹恼的太子殿下了。
小寺人轻轻扫视了底下那群无知的臣下一眼,心想看起来都挺聪明的样子,奈何竟会做如此蠢笨的事啊!触了殿下的逆鳞还懵然不知,一会子场面可得惨烈了。
后来,以钟司寇为首的那群世家臣们在齐王的寝殿中,如愿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意识不清的齐王。
钟司寇始终不甘,大着胆子往前一步,在齐王跟前跪倒哭道:“大王!大王!您要是被下了药,或是有苦衷的您就眨眨眼,伸手握住臣的手,臣一定会替您拨乱反正的!”
大家在听见钟司寇哭着说这话时,都心有余悸地往四下看了看。
所幸,太子殿下说了要留空间给他们,果真留了空间,没有杵在这里打搅。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敢往前跪在齐王床前,告状道:“大王!太子殿下他处事不公,您赶紧醒过来啊,要是您这个样子是殿下所害的,您一定要告诉臣们,臣们才能帮您啊!”
“大王!大王您快醒!”
“大王!大王您开口说一句话就行,告诉臣,是不是殿下干的啊!”
“大王...”“大王...”
前来探望的大臣中,每个人都又焦急,又惶惧。
焦急害怕他们的大王就这么一直醒不过来,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太子殿下还是该有的权力有了,该干嘛就干嘛,还能趁机打了他们脸,告诉他们“孤没杀父王”,现下是他们“误会”了太子,要是大王没法醒来证明一切事,他们的下场将是能预料得到的。
“大王您快醒来!快醒来啊!老臣求您啦...求您啦...”有个老臣子哭得特别肝肠寸断,是因为来这儿之前,受了钟司寇的情绪影响,公然指着太子殿下的脸骂了一通屁。
此时看见大王没死,身体还暖和着躺在那儿,只是又醒不过来,他都快要哭死了。
这些老臣好生的狐狸心思,原料想着太子殿下如若抓住机会,又怎么会不趁机将大王杀死,是料准了这一点,他们先前说话时胆子才生的这样肥。
现下大王是没死,太子殿下竟然还蠢得把人撂在这里不管不顾,当然也可能是聪明之至的做法,只是,他们是哭也无谓了。
那个哭得濒临崩溃的老臣哭到最后,竟然狠下心肠,从发间拔出了一根银发簪,“噗噗”几声,往齐王的手臂处连扎了几下。
跪伏在周围的众臣都看傻了眼。
守在屏风后的守卫慌忙持刀跑进来,齐刷刷朝诸多大臣们亮出了青铜刀剑。
与此同时,齐王也被那一针,刺得“啊!”一声大叫着醒来。
“大王!大王您终于醒来啦?”那老臣一抹满眼泡的悲凉沧桑泪,有些喜极而泣道:“大王!大王您快说啊!您这个样子,是不是殿下?!是不是殿下?!”
所有人都觉得这名老臣行举过于癫狂,似乎是被太子殿下逼得濒临崩溃疯狂了。
但此时所有人都寄希冀于这位老臣逼问大王的话,期望大王能说出他们所想听到的话,然后他们就齐心协力去代替大王执行,将太子拉下来。
“刚才是你狗胆子够肥,扎了本王吗?!!”一连睡了好些天的齐王一醒来,满眼都是血红血丝,单手拎起那名老臣的衣襟逼问,一点不像是得了重病。
太好了,他们的大王看起来挺康健的!所有人都在眼泪中雀跃着。
可是,下一瞬大家就悲催了。
因为齐王不但看起来康健,气力似乎还大着呢,就是不知道躺了这些天把朝政交给太子是何故。
因为众人在床前的哭闹严重影响了齐王睡觉,所以齐王一醒来,就一手拎起一名臣子,直线地往殿门处砸。
满朝臣士被砸得头破血流,啃都不敢啃一声。
最后,齐王竟然还说了一句:“所有事情,你们听太子的就好了!没要事别来烦扰本王睡觉!”
说完,大家都在满脸血污和满脸震惊中,挣扎着扶膝站起,揩拭掉脸上的泥污和血泪,一瘸一拐地步出殿门。
“各位大人,请随周某过来一下,周某已经安排了奴侍给你们保管官袍了。”才走出殿门,周凛突然微笑地站出,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位随波逐流,跟随各位老油条起闹的年轻小官忍不住天真地问道:“作甚要替我等保管官袍?”
周凛笑了笑,语气有礼道:“诸位大臣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你们的官袍代表着你们身上的脸面,虽然这脸面呢,暂时是丢掉了,总不能任由大家在没脸没皮的时候呢,被什么小顽童啊,或者市坊中的什么牲畜啊趁机往上撒泡尿、拉堆屎不是?”
众人听完,这才想起来先前似乎由哪位大臣开的头,鼎力拉着众人的名义陪着他一块许下的这个诺言了。
此时,那位当时说话掷地有声许下诺言的大臣低下了头,接受众人愤懑的目光。
然后,在大臣们集体光了身子前往市坊游街,跪伏在那里给街坊们当驴马使唤之前,众人首先将那位始作俑者痛打了一顿。
太子殿下体恤众人都是有脸有面的世家大族,特差宫人们给大家用彩陶做了头套。
当大齐过半得力的朝臣头戴色彩斑斓的或瑞兽、或仕女和各种稀奇走兽的陶制面孔出现在闹市时,便一致遭到了街市当中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用拐杖殴打驱赶。
然后又成功吓哭了一些胆小的孩童,惹得邻里的男人们相继出来追赶。
“不要脸!不要脸!看那群人,哎哟!天凉了还光着腚走来走去的!不晓得是不是有毛病!”
“别让他们过来吓着小孩了!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可得遭殃!”
街坊们边骂着,边躲得远远的嗑瓜子看热闹。
可也不知当时提这种馊主意那人是怎么想,当时竟然给大伙设了个恁大的局,光着身子在市坊里遭人谩骂驱赶就算了,竟然还嫌难度小似得给加了个套,竟指定说明要在市坊给路过的人当马驴供驱使!
这路人是有了,可这种情况下,谁脑子有坑去骑在一头头“光.身”的“驴马”上啊,又不是不正经人家。
可那话当时说了也就说了,沿路也有太子殿下的人在盯梢着。这会子,找不着人骑自己还不能回去了呢。
于是,大家伙都在施展浑身解数,用尽一切在朝堂斗得你死我活的伎俩,沿途拉起了“活儿”。
那个提议这次“光驴”行动的大臣和那个上前用发簪刺齐王的大臣还硬凹上了。
提“光驴”大臣头戴一顶虞美人头套,抓着一个路过男人的衣领,正在和浑身皱褶,在寒风中冻得起了鸡皮疙瘩的老臣争执起来。
“他先答应骑我的!”
“不!不对!他先答应我的!你个害群之马,都是你提的馊主意!害得大家跟着你受罪!现在你还跟老夫抢人?!”
那老臣气得跳脚,直接拿出了当时刺齐王的气势来。
“不是在下兵行险着,殿下他有可能让我们进去见大王吗?!现在起码我们知道大王只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咱们再想想办法救出大王就好了!”
那“虞美人”大臣不肯示弱道。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大臣,直接就把“虞美人”大臣手里抓的男人救了出来,直接摔到老臣手里,于是,老臣成功上了岸,载着面露惶色的男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