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心情大好,连轿子也不坐了,十分骚包的带着自己的宝贝小猫,自陆府出发,围着朱雀大街一直饶了小半个长安城招摇过市。
长安城的人看着新官上任穿着绯色官袍,黑色皂底靴的玉面郎君陆大人脸上尽是春风得意之色,就连他肩上那只可爱的如白雪团子跟个小人一样似的小猫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原本个子极高的陆晏肩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有那年轻一些,成日里溜鸡逗狗的纨绔子弟见到,看了一眼手里不知花了多少钱得来的名贵品种,顿时觉比着陆大人失了格调,忍不住心里羡慕起来。
而此时,整个长安城的人,上至贵族圈下至走卒贩夫,各个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案子的结果,前脚见着陆大人带着自己的爱猫进了大理寺,后脚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大理寺围了起来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大理寺卿孙文海与御史大夫徐寿早已经在堂上候着,他们看着刑部尚书——当朝的五皇子李域,协同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在长安城出尽了各种风头的陆家小郎君。
哦,不,现在应该是陆大人有说有笑走了进来,赶紧起身将上首的位置让出来,谁也不愿意坐到中间那个位置上去。
陆晏与李域自然推让,说是自己不过是协理。
尤其是招摇的陆大人,怀里揣着一只雪白的可爱小猫,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样,道:“今日的案子虽是我告的,但是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有压力,一定要秉公办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千万不能为了我陆某人徇私枉法。”
孙文海想起这两日,姜家的人莫说去牢里探望,就是往牢里送点东西给钱氏,都被他特地派了一位熟读《唐律》的师爷给堵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觉得自己明明官职比人家大,气势上却矮比人家了半截,也不得不客气的说上一句,“陆大人说笑了,自该如此。”
谁知这位才新上任不过几日,就开始在长安城四处点火的京兆尹,笑得越发的诚恳,睨了他与旁边的徐寿一眼,垂下眼睫轻抚着怀里的猫儿,道:“在两位大人面前,某哪里敢说笑。待会儿,两位大人该上夹棍的时候上夹棍,该打板子的时候打板子,切不可因为她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的继母而心慈手软!”
孙文海:“……”
我还是闭嘴吧。
一旁一直未有言语人前一向稳重的李域看了一眼一直未言语,神情颇为严肃的徐寿,开了口,“两位大人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一定要拿出平日审犯人雷厉风行来,切不可因为我等在场而拘束了。”
那御史台徐寿本是姜易之的门生,早已与姜易之私底下通过气儿,这下被他二人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心虚的背后濡湿了一片。
那孙文海又与徐寿又针对谁是主审推让了一会儿,最终这场由大理寺为主导的案子,由孙文海坐在了主审上首的位置上,扫了一眼堂下,面目严肃,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带罪犯姜钱氏上堂!”
好戏正式开场。
这边才开场,那边忠义侯府的主子穿着正二品朝服,面色极其难看的姜易之来了。
陇西阮家的人派的代表姜明允也带人来了,甚至连楚王都派底下的人来了。
姜明允自然是站在陆晏这一边,姜易之与楚王的人则连成一气,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紧紧盯着左上方一直慢条斯理吃着茶,好似胜券在握的陆晏身上。
大唐之外的长安城热心群众们,比较不能够理解的是楚王,这位当日被还未过门便贴心的送上一顶绿帽子,最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又是怎么将绿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站在了忠义侯府这一边。
众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真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大家都在传,这从前都说楚王从前是个不近女色的,这年纪到了娶亲也就罢了,可这姜家二姑娘论样貌才学,比着艳冠长安城的姜家大姑娘那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就算是在整个贵族圈里也不出挑,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都当众做了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儿,还能够使楚王不计前嫌。
一时之间,大家看待楚李洵的眼神,就好像他脑袋上的冠带之上坐着一只带着光圈儿的绿壳王八,带着钦佩与同情。
可唯有李域心里跟明镜似的,楚王看重的不过是姜易之站在文官里的分量。
大唐在马背上夺得天下,自太/祖建国后,慢慢的便觉得武是建国之本,可文是治国之本,所以,建国后期稳定后便大肆科举,选举有能之士。
这要进庙堂做官的,都是要先讲究替自己找个恩师,以保将来入仕后官运亨通,有人提点。
这姜易之管家宅的本事一般,可在挑选门生这一块却眼光独到,如今朝中文官中有一半他的门生,身居高位,而其中外放的则不计其数,算的上是桃李满天下之人。
这楚王本就受读书人爱戴,娶了姜婉,相当于将姜易之背后经营了数十年,根深蒂固的势力不废吹灰之力便收纳囊中,绝不算是亏本的买卖。
可姜易之没想到的是,哪怕是自己亲自在这儿作镇,堂审才一开始,钱玉儿就先狠狠吃了一顿板子,哭喊的凄厉声音响彻了整个大理寺。
第34章 姜阮那些藏在背后不为人……
那钱玉儿在又臭又冷的牢里虽住了两日, 可觉得自己是堂堂的四品诰命,忠义侯府的当家主母,未来楚王妃的母亲,且今日她的靠山也都来了, 谅他们绝对不敢动真格, 拒不配合, 问什么都不肯开口, 只拿着一双秋水含情的眼不时望着自己的夫君,泪眼涟涟。
那姜易之见才不过两日便消瘦了一圈,眼眶微红,无语凝噎的娇妻,恨不得立刻上前替她解了枷锁, 哪里还顾得上这是什么案子。
在场的人看着他俩黏黏糊糊,只觉得牙都酸倒了,尤其主审孙文海头皮发麻,却又无可奈何看向李域同陆晏。
陆晏看上去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低声宠溺的哄着怀中那只,冷眼瞧着姜易之与钱玉儿,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小猫。
就在众人无措, 不知这个案子该如何审理的时候, 只听陆晏长叹一声,将那只已经闭着眼睛似是对姜易之与钱玉儿没眼看的小猫托在掌心,道:“真是麻烦啊。”
他这一开口, 众人将目光皆投向他, 原本的主审孙文海,硬着头皮问道:“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晏凝眉,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我家这小猫自打一进了这大堂,便郁郁寡欢,也不知这大堂之上多了什么碍眼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孙文海:“……”
陆晏见他不说话,摇摇头,朗声道:““京兆尹差役关小六可在?”
一直暗戳戳使劲抱大腿的关小六从京兆尹的队伍里慌忙滚了出来,扶着歪掉的帽子,道:“大人,您尽管吩咐,小六立刻去办!”
陆晏十分满意,道:“你去,把吴师爷叫过来。”
众人不明所以,那关小六得了令,拔腿就跑,半刻钟的功夫,便将气喘吁吁的吴师爷给带到了堂下。
陆晏颇为赞许的看了一眼关小六,“做的极好,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说完,也不理会兴奋的一脸通红的关小六,看向吴师爷,道:“我家小瓜今日心情不大好,你来背上一段《大唐律》,就公堂之上审理案件时犯人法则吧。”
那吴师爷气儿都没喘匀,赶紧朗声开始背诵:“公堂之上,藐视公堂拒不配合者,仗刑二十……”
那师爷洋洋背了一大段,竟是一字不差,陆晏冷冷扫了一眼孙文海,道:“孙大人觉得如何?”
孙文海瞧了一眼一脸铁青的姜易之,战战兢兢道:“背的极好,一字不差。”
陆晏点头,瞬间变了颜色,厉声道:“即使如此,罪妇姜钱氏,涉嫌谋害原配嫡女,认证俱在,拒不招供,该当何罪!”
钱玉儿心头一跳,还未开口,只见陆晏已经将面前的一根竹简丢了出去,“罪妇姜钱氏,公然藐视公堂,着立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姜易之眼皮子一跳,倏地一下站了出来,恶狠狠道:“你敢!”
陆晏冷笑,“本官有何不敢,怎么,姜大人难道只在意继氏,而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他话音刚落,早就不耐烦的围观群众开始对着姜易之指指点点。
“瞧瞧,这可是亲爹啊,啧啧,老话说得好,宁要逃犯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这继母也忒狠毒了,打,赶紧打!”
“就是就是!”
“……”
姜易之看着围观的群众全部倒向陆晏这一边,又听他如是说,如鲠在喉,却半句反驳不得,一张脸涨的通红。
陆晏也不看他,再次喝道:“还不将这藐视公堂的罪妇先重打二十大板!”
紧接着,便有衙役上场,直接一夹棍将钱玉儿打倒在地,她还未来得及将那句“夫君”叫出口,便被打的大声尖叫起来,引得外面一众人等,拍手叫好。
而这个罪魁祸首自然是一直坐在那儿一边哄猫一边吃茶,看起来别提多惬意的陆晏则一脸无辜,“大家都看着我做什么,这难道不是审案的正常程序吗?孙大人,徐大人,您说是吗?”
陆晏说的是没错,可是以往,那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但凡官家女眷,除非家里犯了大罪的,谁也真的会动起真格的,那不是直接将板子打在了姜易之的脸上。
可陆晏不与你讲究这些,摆明了就是要钱氏死。
接下来,只要钱氏有半点不配合,陆晏就一言不发的盯着孙文海,直盯的他如坐针毡。
陆晏也不与他为难,但凡是钱氏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便让吴师爷在那儿一字一句的背《唐律》,惹得原本想和稀泥的孙文海与一直想要偏帮钱氏的徐寿半点办法没有,只能干瞪眼。
姜易之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在家里温柔体贴,娇滴滴的娘子如今哭天抢地,狼狈不堪,却半点法子没有,怒气冲冲的出了大理寺。
钱氏自然是据不肯招供,陆晏将早已经整理好那日出现在忠义侯府的名单交上去,并且将那晚在停溪园出现过的仆人丫鬟全部一个个提了上来,尤其是钱氏身边的刘妈妈与贴身丫鬟云环儿,轮番的审,从早到晚。
起初那些人自然是帮着主家咬死了不肯认,皆是喊冤不止。
陆晏也不着急,不慌不忙的将那些人的家眷给弄出来,集中放到一个地方,特地找了各大酒楼专业说书的,要他们务必将《大唐律》用最浅显明了的方式说给那些家眷听,给他们普及一下律法常识,告诉他们,若是拒不承认,日后查出真相,必定数罪并罚。
那说书先生就是靠着一张嘴吃饭,是何等的好口才,一唱三叹,口沫横飞硬生生将原本枯燥的杀人刑法配合着钱氏所犯之罪,以及身边之人的包庇罪应该受到的刑罚说的活灵活现,如同那些人亲眼所见一般,只觉得板子是打在了自己身上,刀是砍在了自己脖子上,吓得浑身发抖。
而我们十分贴心的陆大人见他们各个吓白了脸,告诉家眷们:主子犯罪,罪不及仆从。并且他已经替伺候钱氏的那些人求了旨意,只要她们肯老实交代,官府会将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他们。
一连数日,陆大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期间,除了吃喝拉撒,说书先生从早到晚,见缝插针的说,有时候,你蹲个茅房,他都给你来上一段。
到最后,那些家眷们实在受不了了,哭着喊着求着那些在钱氏身边的当差的莫要在抵抗了,陆大人实在太狠了,这精神上,着实受不了了!
于是不出五天,那些原本咬死了不松口,对钱氏忠心耿耿的仆从,经不住自己家里人见天的洗脑哭闹,一个个全部将钱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吐了出来。
尤其是钱玉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说出去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
“主母一开始不知打哪听说了府上原配主母留了巨额的嫁妆给大姑娘,便开始寻了机会接近大姑娘哄着她,想要将嫁妆讨过来给我们家二姑娘。”
“后来主母自得知了姜老太君手里攥着大姑娘的嫁妆,时常以家里开支过度,入不敷出为由,哄着大姑娘向老太君讨要自己的嫁妆,听说大姑娘为此,私底下还与老太君争执了几次,具体是什么,咱们做下人的也不知道主子们的事儿。”
“大姑娘快及笄后,想要与大姑娘结亲的高门大户踏破了门槛,主母觉得大姑娘把亲生的二姑娘比了下去,心里不舒服,便时常借着大姑娘的由头体罚下人。表面上说都是为了大姑娘好,实际上到处差我们这些人散播谣言,说是大姑娘如何的骄纵跋扈,苛责下人,惹得府中人每次见到大姑娘恨不得绕道走。渐渐地,就连那些提亲的便再也没有上过门。实际上,大姑娘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整日闷在屋里读书写字,从来都没有打骂过下人,对此一无所知,后来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不知为何,名声被败个干净的大姑娘并没有深究。”
“后来,奴婢听主母与二姑娘讲,那晚,是她把大姑娘推进了荷花池,说是她挡了路,可具体是为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
这些话直说的钱氏龇目欲裂,血红着眼睛哪里还有半点镇定的样子,朝曾伺候自己的下人扑过去,歇斯底里叫道:“贱人胡说八道什么!谁允许你们这些贱人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那些人有的未来得及闪躲,被她尖利的指甲抓的血肉模糊,叫着躲到一边去,边哭边磕头,“奴婢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在场所有人听闻这些一条条,一桩桩用心极其险恶的事儿,皆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伏在地上如同疯妇一样的女人,恨不得上去把这个恶毒无比的继母给撕碎了。
而原本还一直想要为爱妻开解的姜易之听着这一条条由钱氏身边的人所说的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钱氏见他如此,连忙扑过去抱着他的衣袍哭喊,“夫君,妾身对阿阮如何,你是知道的啊,再说了,我若是真如此对她,她怎会为我向母亲讨要嫁妆,夫君,他们都在污蔑我,你快,快救我啊!”
还未等姜易之说话,姜老太君这时也出现在公堂之上,沉声道:“那么老身说的呢,也是污蔑你吗!”
在场所有的人接看向这个面色沉重,白发苍苍,行路有些微微颤颤的老夫人,就连一直躺在陆晏怀里一动不动假寐的姜阮,也抬起了头。
陆晏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小定,陆小定赶紧搬了一把椅子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