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里犯嘀咕,也不敢再轻易同情她。
毕竟,姜家大姑娘确实死了啊,说是溺毙在荷花池。
那姜家姑娘都已经满十五了,且见过的都知道,人生的高挑,又不是小娃娃,他姜家的荷花池也不是护城河,怎么会溺毙,这事儿,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对。
尤其是前段时间追了平康坊的戏曲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了陆小郎君与姜家阿阮感人的故事,再看此刻活得好好的钱氏,心里不自觉就偏向了陆小郎君说的话。
姜易之见陆晏如此不顾他与楚王的颜面,大手一挥,怒道:“人都死了吗?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主母救下来!”
忠义侯府的府卫立刻上前,将京兆尹的人围了起来。
两拨人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陆晏也不着急,一招手,人群里挤出一个身材瘦小,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道:“陆大人有何吩咐?”
陆晏道:“吴师爷,尚书令大人好像不是太懂唐律,劳烦你同尚书令大人背一遍,背错一个字,这个月的俸禄,我替你花了。”
吴师爷赶紧上前向姜易之行了一礼,目光巡视了一圈,真就当中朗声背诵起来。
他每背一句,姜易之的脸便黑上一分,到最后,他厉声问道:“是谁,往刑部投了状纸!”
陆晏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一眼道:“侯爷岂非是明知故问,自然是我替我家夫人投的,不过你放心,我只负责投状纸,为了避嫌,绝对不会参与案件审理。”
姜易之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指着他,手颤的厉害,“你,那为何是你过来带人?”
“也不为什么?”陆晏敛去神色,冷笑:“我说了,一定会亲手将害她之手抓起来,怎么,京兆尹抓犯人也是常有的事儿,若是侯爷不服,那可向御史台或是向陛下递折子,只是,这人今日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来人!”
他扫了一眼被锁起来,一脸狼狈的钱氏,厉声道:“还不赶紧请王妃的母亲,哦,我忘了,还未成亲呢,还不赶紧将姜夫人请进京兆尹天字第一号房住几天。”
钱氏腿一软,看着姜易之哭道:“夫君救我!”
姜易之气的干瞪眼,把目光投向坐在马上一直未言语的楚王,道:“贤婿,你一定要替你岳母做主啊。”
李洵正要说话,盛装的姜婉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跑出府来。
姜易之眼皮子一跳,还未开口将人拦住,只见身穿“凤凰火”嫁衣的姜婉竟不顾忠义侯府与楚王府的体面,当街追了出去。
“陆晏,你站住!”
陆晏回过头来看她,表情淡漠。
姜婉哭的稀里哗啦,狠狠剜了一眼他肩上的猫,哭道:“陆晏你放了我阿娘!”
陆晏没有说话。
姜阮看着她身上穿着阿娘的嫁衣,眼微微眯了起来。
姜婉只以为陆晏心软,提着曳地的裙摆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哭道:“陆晏哥哥,你看在我的份上,放了我阿娘好不好?”
陆晏挣脱衣袖,道:“我为什么要看在你的份上?”
他说完也不理会姜婉抬脚便走。
姜婉哭倒在地,理智尽失,歇斯底里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从来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如今你竟然选在我的婚礼上抓走了我阿娘,陆晏,我恨你!”
“婉儿,你胡说八道什么!”神色慌乱的钱氏看了一眼李洵呵斥道。
在场的人无不惊诧,皆将目光投向自始自终都坐在马上温润如玉不过,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光风霁月的楚王李洵,只见他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目光冷冷扫了一眼姜婉一眼。
哦,天冷了,未过门的楚王妃就是贴心,提前把帽子都做好了,颜色挑的极好,刚好是眼下时兴的绿色。
也有人看着瘫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当众示爱的姜婉,心道:“蠢成这样,真是生块叉烧都比她强。”
就是不知道生叉烧,此刻已经满脸绝望的钱氏是不是也这样想。
陆晏终于回过头冷冷来看着姜婉。
姜府的人有面色难看的看着姜婉。
长安城里所有人都站在那儿看着姜婉。
就连,姜婉前来迎亲的夫君李洵也一脸凝重的看着她,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什么。
陆晏伸手摸了摸肩膀上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猫,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你们害死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她才不过十五岁,刚好是及笄的大日子。她一心一意的想同你们好,可你们惦记着她的钱也就算了,临了——”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姜家的人,声音冷的如屋檐下那根倒挂着的冰棱一样寒冷尖锐,一字一句道:“你们还心如蛇蝎的惦记着她的命!”
第32章 天底下怎么会有陆晏这样……
陆晏的话如果一根针, 就这样扎进了而每一个人的心里,方才还在摇摆不定的围观群众,瞬间全部倒向了陆晏。
从前仿佛对忠义侯府死了原配才过半年娶了继氏集体失忆的人们,再一次将那些被尘封, 发酵了不知多少年的记忆, 如同一坛子陈年臭豆腐一样, 散发着恶臭的陈年往事给扒了出来。
“对啊, 才去了半年就娶了,啧啧,男人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啊,原配死的时候, 姜侯爷还在同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在房里苟且呢……”
“呀,不会吧,那姜侯爷,看着也不像那种人啊!”
“……这叫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心肝啊,指不定全都黑了!”
“……”
他们悄声议论着这位在外人面前总是摆着一副慈母心肠的继母, 眼神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插进了钱氏的身上, 插进了姜婉的身上,更多的是,插进了这个罪魁祸首姜易之的身上。
有那些最是讲究体面前来参加的权贵们纷纷告辞, 原本迎来送往十分热闹的忠义侯府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只剩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群众,以及,始终一言不发的楚王李洵。
而再次将脸皮子放在地上不知磨搓了多少次, 早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的姜易之,脸色铁青,浑身颤粟,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他听着那些细碎的如同针扎一样的语言,心道:“我错了吗?我不过是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也不过是,犯全天下男人皆会犯的错,对,全天下!”
可这全天下的男人似乎并不包括陆晏这一个,他淡淡扫了一眼姜易之,只这么一眼,让他感受到了道德上的压力。
姜易之恨恨盯着面色清冷,对这世间法度丝毫没有半点畏惧之心的陆晏,目光扫过他肩膀上那只如同人一样正襟危坐,面目严肃的小猫,在心里冷笑:“他陆晏有种,他陆晏不一样,可那也只是少年人不知所谓的天真,等他到了我这一步,选择都是一样的,权力,地位,金钱,美色,每一样都能够迷惑一个人的眼,做出的选择,永远都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个,这世上,谁又真的是干净的呢,圣上,楚王,五皇子,那么多的人,都一样!”
思及此,他又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咬牙道:“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姜易之同时也忘记了,陆晏跟他不一样,人的本质,本就不同。
陆晏淡淡瞧了他一眼,大手一挥,将面如死灰,羞愤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钱氏押走了。
姜阮看着冬日里暖阳下气质越发内敛的陆晏,想起了昔年在赛场上阳光下如同开屏的花孔雀一样,意气风发,招摇似火的少年。
如今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棱角正不断的从心里滋生出来,给他好看的皮囊造就了一副新的盔甲,难如登天的事儿,在他手里好像永远都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他不动声色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好好的,没有争吵,没有抗争,没有别人自以为是感天动地的画面,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做好这一切,就好像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及其寻常的事儿。
任凭旁人如何的咬牙切齿,恨他入骨,却也挑不出一点错来,而且还句句在理,每一句都能够扎到你的心窝去。
姜阮忍不住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陆晏这样的人呢?
他要是真心哄你,能把你哄到自己把自己卖了,得了钱欢欢喜喜放到他手里,还担心他钱够不够花。
陆晏啊陆晏,属于姜阮的陆晏,真是让人自豪呢。
“陆晏哥哥,”她瞧着他的侧脸,瞧着他冰冷的眉眼,坚毅的鼻梁,紧抿的唇,觉得简直是无一不完美,无一不让人动心。
姜阮努力像他靠的更近些,自言自语,“这一句陆晏哥哥是不是叫的太晚了呢?”
“陆晏哥哥,陆晏哥哥,陆晏哥哥,陆晏哥哥……”
她揉了揉眼,在心里喊了一千句一万句“陆晏哥哥”。
那些错过的时光里,她的陆晏哥哥还有多少好处是她没有见过的
那么鲜明的,能够让人刻苦铭心骄傲到骨子里的少年,属于姜阮的陆晏哥哥。
她在心里想,也不知有生之年,陆晏还能不能听她亲口喊一声“陆晏哥哥。”
真是可惜,不能在活着的时候知晓他赤诚如火的心意。
姜阮觉得十分遗憾。
若是变成人就好了,她想。
变成人她就可以将这份美好的不像话的东西切实的揽在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是人,她是猫,那么的不相配。
这场被陆晏挑起的闹剧,以最完美的姿态收场。
钱玉儿被关在了京兆尹府衙的大牢里走完了这个过场,陆晏原本是想将那心如蛇蝎的妇人直接送入刑部大牢,毕竟,那才是她该呆的地儿。
后来,姜易之再三阻挠,才将人先关在了京兆尹府衙大牢,陆晏特地派了两倍的人看管,只待刑部排了日子开堂审案。
而当日最无辜的李洵则调转马头带着迎亲队伍又回了府,将在新婚宴会上哭喊着喜欢别人的姜婉给丢在了原地。
陆晏心情大好的回宫复了命,自然是被李谋狠狠臭骂了一顿。
他也不在意,派人告诉李域若是得空赶紧将采薇从刑部送回他家去,他家的小猫哭着要见人。
李域看着面前满满一堆的卷宗,怒道:“这么会使唤人,他自己不会来吗!”
来送信的京兆尹差役,自认为已经快抱上陆大人大腿的关小六吓得脖子一缩,眼珠子转了一圈,重复了新上任,火烧的正旺的陆大人的话,道:“我们大人说了,他原本想要带着他家小猫想亲自来的,奈何他家小猫实在太难过了,哭的衣裳都湿了,得先回去换衣裳。”
李域:“……”
……
回府后,陆晏觉得从前虽也贴心,但是总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小猫,今日如同换了一颗心一样就。
她跟个粘人的小妖精似的,时时刻刻跟着他,炽热的眼神黏在身上,只要一看不见他的人,就开始哼哼唧唧,害的他只得勉为其难的先放下手中的事儿,赶紧将她捞在怀里哄了又哄,直到把她哄睡着了为止。
苦命的李域做好了手中的事儿,趁着有空赶紧将那个自进了刑部眼泪就没停过,哭着喊着要去找自家姑娘的爱哭包领着出了刑部大门。
冬日里的艳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晴空,这段时日光顾着逃命的采薇沐浴在暖阳里,看着外面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已经都好久没有好好看看长安城的大街了。
她目不暇接的看着街道两旁的铺子,有隔着帘子都散发着浓郁花香,从前时常光临的胭脂铺。
有摆放着各种干果零食,闻起来让人口水生津的干果铺
还有,她从前最爱与自家姑娘逛的水果铺子。
那么多的铺子集合在长安城内最是宽广的朱雀大街上,她一边跟在李域后面走,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域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只见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从前长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好福气的小丫头,如今顶着一张面黄肌肉的小脸,眼睛都快哭没了,还不忘看着那一排排正开门迎客的小铺子。
李域叹气一声,道:“你若是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采薇揉了揉眼,哽咽:“五皇子能否借采薇一些钱,只要一点点就好。”
李域不知她要什么,但是他一个皇子身上怎么会有钱,只得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
护卫李安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采薇拿了银子,心里高兴,终于止了眼泪,“劳烦五皇子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采薇去去就来。”
她说着,胡乱擦干脸上的泪痕朝旁边的一家水果铺子跑去。
李域背手看着她,忍不住乐了,心道,也不知这从前总是跟在姜阮后面,脑子总是缺根弦的小丫头这段时日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身子单薄的小丫头很快就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也不知买了什么。
李域忍不住往她怀里瞧了一眼,好奇的很。
只见那笨丫头将剩下的钱全部还给了那护卫,肿着一双杏眼,认真对李域道:“等我见了我家姑娘——”
说到这儿,她哽住了,眼泪刷刷往下流,捂着嘴道:“等我见了我家姑爷,领了月钱再还给你。”
李域原本想说就这么一个铜板不用了,再说也不是他的,谁知一对上又含了一泡眼泪的爱哭鬼,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淡淡点了点头。
等到他将人领到陆府之后,陆晏与已经哭完了的姜阮,正立在府门外好像专门在等他们一样。
果然,坐在陆晏怀里的姜阮一见到采薇,“倏地”一下窜起来,然后迅速跑到采薇脚边转来转去,“喵喵”直叫。
采薇,是我,是我!
可犹自为自家姑娘伤心的采薇哪里认得出她,只是见到一只生的漂亮到极致,打扮得十分可爱得小猫围着她叫的正欢。
她弯腰将它抱起,想起从前姑娘也养了一只小狗,也是如它一样可爱,哭得更欢了。
姜阮心里疼的厉害,抱着她的脖子呜咽起来。
她的傻采薇还在,真好。
陆晏走到李域身旁,道:“今日的事情,还是要多谢你,不知舅舅会不会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