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那戏文里的猫仙子分明假的很,哪里有他怀里的这只那么香,那么软,那么甜……
嗯,就是泼辣了些,咬的他脖子疼的很。
另外一出,说的是至死不渝的花样年华的少女苦苦等着被奸佞困住的俊朗郎君,年轻娇嫩的豆蔻少女熬了三四年,终于等来了一朝脱困,登上天子之尊的真龙天子,迎来了凤冠霞帔,一朝飞上枝头,做了非灵泉不饮,非梧桐枝不栖的凤凰。
这戏里说的是已经官复原职刘太尉家曾与宁王李域定亲的那个嫡女,那个死心眼的小姑娘自从与李域有了婚约,便一心一意的等着自从李域,最终赢得了那个曾经心有所属的男人的心。
年轻的帝王忙完手里的事儿,终于选了良辰吉日迎娶自己的新后入宫。
钦天监的人极懂得揣摩上意,新帝登基,自然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于是众人在一起挑来挑去,挑中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日,解了老百姓的宵禁,意为举国同庆。
天子成亲是大事,李瑶身为长公主自然是要出席 ,于是一家人从宁川老家赶了回来,等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陆家大嫂嫂还有两个月就生产了。
姜阮见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只觉得自己的母爱也跟着泛滥了,想要摸一摸,又有些害怕。
陆家大嫂嫂还是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眉眼比着从前也更加的柔和,见她好奇,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得一脸温柔。
姜阮摸着她的肚子,感受着她孕育的新生命,这时,突然肚子里的娃娃踢了她一脚,她惊呆了。
陆大嫂嫂掩嘴一笑,柔声道:“孩子喜欢你呢。”
下午,陆晏回来的时候,便是瞧见自家小猫蹲在廊下抱着自己的右手在那儿发呆,见他回来,连忙热情的迎了上去,替他取了头上的帽子,两人一块回了屋子。
陆晏觉得她有些不对劲,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阮伸出被小娃娃踢过的手放到他面前,眼神里闪着光,“白日,我去瞧大嫂嫂聊天,她肚子里的娃娃踢了我一下。”
她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那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不轻不重的踢到了她心里,她感动的想哭。
“陆晏哥哥,你喜欢孩子吗?”
陆晏点头,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揽过她的肩膀,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自然喜欢,只是,你不怕了?”
姜阮抬眸看他,眼睫颤的厉害,“若,若真的是个猫娃娃,你会嫌弃吗?”
陆晏忍不住笑了,“就算是小猫,那也是我陆晏的亲骨肉,我猫妻都娶了,若生了猫娃娃,自然也正常。”
姜阮紧紧抱着他结实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开始期盼着陆家大嫂嫂快点生娃娃。
李域大婚过后不久,一日,姜阮、陆晏、李瑶还有陆家大嫂嫂带着阿蛮一起在湖边凉亭里赏花。
彼时八月十五刚过,夏末秋初的季节,就连对面满上的枫叶似是连成了一片火红的海。
众人一边欣赏着对面的精致,一边闲话家常,日子倒也称的上是岁月静好,安然若素。
长公主李瑶抱着陆家最小的掌上明珠,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问陆晏:“你家二哥哥可来信了?”
陆晏摇头,正在剥刚从湖里□□的新鲜莲蓬。那莲蓬生的大个,他用手掰成两半,然后将里面洁白如玉的莲子剥出来,再去了里面的心,搁到精致的盘子里去。
只是,他剥得速度还没有小侄女吃的快,他手一直没停过,一个莲蓬剥完,盘子就已经空了。
陆晏伸手弹了一下生的粉雕玉琢的小侄女,道:“你吃得太快了,小叔叔都来不及剥。”
谁知阿蛮大人似的睨了他一眼,抱着李瑶得胳膊撒娇,“小叔叔骗人,他剥的莲子,分明都放到了小婶婶的碟子,给小婶婶三颗才给阿蛮一颗,阿蛮都数着呢。”
正在吃莲子的姜阮一愣,随即看着自己面前堆的满满一盘子莲子,又见婆母与大嫂嫂皆是一脸打趣的看着自己,脸一热,赶紧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了出去,道:“他是剥来给大家吃的。”
陆晏却将那碟子放到了她面前,道:“你近日有些上火,府里的太医说了,要你多吃些莲子清热,你莫要惯着她,她啊,眼下已经被母亲惯的无法无天,很快就成了长安城第一女纨绔。”
阿蛮不服气的扬起尖尖的下巴。
陆大嫂嫂掩嘴笑,看向婆母,“母亲,你瞧瞧,跟小叔叔一比,倒显得夫君笨嘴拙舌的很。”
李瑶也忍不住笑了,道:“你俩几时有好消息?”
阿蛮仰头一脸天真的看着李瑶,“祖母,什么是好消息?”
李瑶道:“等你小婶婶的肚子里揣了一个小娃娃,便是好消息。”
阿蛮一听,眼神亮了亮,立刻从李瑶的膝头爬下来,扑到姜阮怀里摸了摸她结实平坦的小腹,一惊一乍,“真的吗?小婶婶的肚子也会有小娃娃吗?”
她说着,将桌上那蝶莲子小心端到姜阮面前,“那我不跟小娃娃抢吃的了,小婶婶赶紧多吃些,这样小娃娃长得才快。”
姜阮脸热的厉害,道:“还,还没有。”
“没关系的,小叔叔再努力努力就有了,祖母说,阿耶就是很努力,阿娘肚子才有小娃娃的。”
童言无忌。
李瑶闹了个大花脸。
那都是孙女这么大了,还非要跟着父母一块睡,她拿来哄人的话。
这下莫说姜阮,就连陆家大嫂嫂脸都红了,斥道:“莫要乱说话。”
阿蛮赶紧躲到祖母怀里,冲她娘亲做了一个鬼脸。
姜阮低着头开始默不作声的吃莲子。
陆晏瞧着她后颈处都红了,桌子底下紧紧握着她,趁人不备,低声在她耳边道:“夫君今晚便回去努力。”
他话音才落,对面的陆嫂嫂突然“哎哟”一声,紧接着,捂着肚子似是疼的厉害,脸煞白,颤声道:“母亲,媳妇儿,好像要生了。”
陆大嫂嫂是真的要生了,二胎不比头一胎,提前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
好在府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赶紧将人挪回了院子里。姜阮十分担心原本想跟着看一看,可李瑶说产房血腥气重,她不宜进去,只得回到了自己院子等。
姜阮与陆晏两人手拉着手坐在廊下的矮塌上。与他们隔了老远的院子不时传来几声痛苦尖锐的惨叫声,惊得琉璃瓦檐上的喜鹊扑棱着翅膀飞入万里高空。
姜阮心想,陆家大嫂嫂平日是多么温柔娴静的女子,府中上下都没见过她大声说过过,如今发出这样凄厉的惨叫,可见这生孩子的疼是侵入到骨髓去了。
她紧紧抓着陆晏的手,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竖起耳朵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想要转头去陆晏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情绪,谁知一转头,就瞧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陆晏一张脸惨白无比,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采薇进来的时候就连着自家姑娘姑爷依偎在一起,缩的跟两只鹌鹑一般,外面的惨叫响一声,他俩抖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中生孩子的是他们。
也不知那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持续了多长时间,姜阮坐在外面腿都麻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不时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的翘首相望,心焦的很。
两人从中午坐到了晚上,连晚饭都没心情吃,直到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叫声,这一场属于母亲一个人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生了!陆晏哥哥,大嫂嫂她终于生了!”
姜阮听着那婴孩的啼叫声,激动的热泪盈眶,抱着陆晏的脖颈久久没有松开,不断溢出的眼泪流到了陆晏的脖颈里,一路流到了他心里去。
这是新生的力量。这世间从此以后便多了一条新的生命,他带着对这世界的敬畏,对母亲的敬爱,历尽千辛万苦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
只是,姜阮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轻易与陆晏说生孩子二字。
她敬畏所有伟大的母亲,可这样的疼痛让她不寒而栗。尤其是后来她抱着全身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娃娃,听见倚靠在床头,头上带着抹额,一脸憔悴的陆大嫂嫂有气无力的说已经比第一次生阿蛮快的时候,把她吓了个半死。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被折断骨头的夜晚,那种全身骨头碎掉的感觉,虽然时间不长,可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就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李瑶知道她身体有异,从来也没有催过。而陆晏自从那日之后,更是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儿,与她同房的时间也少了许多,即便是同房后,亲手煮了汤药给她,说是她现在身子没养好,不宜有孕。
只有阿蛮找她玩的时候,喜欢贴在她肚子上问:“小婶婶,你肚子里几时有娃娃?”
姜阮心想:谁知道呢,顺其自然吧。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陆晏半夜从梦中大叫一声“阮阮”惊醒,吓得姜阮也跟着醒了。
她看着眼前做了噩梦满头大汗的男人,伸手替他抹去头上的大汗。
“你怎么了?”她惺忪着眼睛问,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谁知惊魂未定的男人突然将她抱住,十分脆弱的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喃喃道:“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了。”
“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姜阮睡意跑了大半,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他有些不安的情绪。
陆晏道:“我害怕。一想到大嫂嫂生孩子的场景,我就想到这疼若是在你身上,阮阮,光是想一想,我便心如刀绞。”
姜阮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可是,旁人总说,人生要有孩子方能圆满,如今大哥哥家有了,将来二哥哥成婚了也会有。陆晏哥哥,你将来若是瞧着旁人的孩子,想起自己膝下寂寞,岂不难过?抑或是你出门在外,旁人都笑话你,如何是好?”
陆晏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亲吻她的嘴角,道:“姜家阿阮,你真是笨死了,旁人与我何干,我陆晏又岂是会在意旁人的眼光的人,我心中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而已。”
姜阮伏在他怀里哭的稀里哗啦,“你真是讨厌,大半夜的招我起来哭。”
陆晏与她重新躺好,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恸哭,如每一个她睡不着的夜晚一样,轻轻拍着她单薄削瘦的背。
他心想:你来这世上走一遭,本就吃尽了苦头,我只希望你如现在这般,无病无灾,高高兴兴的。人生短短几十年,能与你这样白头到老,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年年岁岁,暮暮朝朝,与卿白头,已是最难求的圆满。
如此这般,便是最好不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