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摇头,“你想多了,你都快十七岁了,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做丫鬟吧,本来早就要把你放出府去的,昨日我央了祖母,待过了这几日你便离府吧,不要再多问了。”
安置好这两个贴身丫鬟时,旭妍去了合德院见祖母。
如今这天秋高气爽,温度怡人。祖母泛起了困意,倦在太师椅里昏昏欲睡。嬷嬷见是旭妍来了,想要唤醒柴老夫人,旭妍阻止,悄声来到祖母身旁,拿着小杌在祖母脚边坐下。
柴老夫人的鼾声低浊,却听的人十分心安。
旭妍摸着祖母满是褶皱的手,心下酸涩,这双手,曾经抱起过跌倒的她,这双手,曾经把饭一口一口的喂进她的小肚子,还是这双手,在她高烧不退的时候,一直抚摸着她的脸,叫她心肝儿,叫她丫头。
旭妍鼻头发酸,怔怔的看着这双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慢慢的将脑袋枕在祖母的腿上。
这一刻,很短,最起码回忆很长。旭妍流着泪轻声道:“阿婆,孙女不孝,就先走了。”
良久之后,旭妍双膝跪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少女擦干了泪,最后看了一眼祖母,便合上了小帘门。
柴老夫人躺在摇椅里,没一会儿便停了鼾声,闭着的眼睛流出了泪来。
嬷嬷进来,心里沉甸甸的,她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只听柴老夫人苍老的声音止不住的轻颤:“传白鸟令,好生保护小姐。”
......
旭妍只带走了两身男衫,还有一些傍身的银钱,以及两张伪造的路引。
她装扮成书生郎的模样,带着一顶毡帽,便匆匆出了山塘街,脚下生风一般,旭妍的心情沉重又激切,这一路上,她想起那天早晨,他们二人紧紧相拥,互诉爱意,是那样充满希望与欢喜,修亦就好像是她全部的热烈与爱意,他颤抖的吻着她的唇瓣,动作是那样青涩甜蜜,怜惜又珍视,她觉得以后的丈夫就该是他那样的。
而不是赵循的冷眼相待与恶语相向。
抱着她的少年沙弥,原本单薄的身体已经渐渐长成了结实的男人躯体。比她的暖和,也比她的强健。到时候他们二人一起离开,可以在边陲小镇上生活,亦或是下江南,她的外祖就在江南,那里的水乡,她很喜欢,她想,修亦也一定会喜欢。
就在旭妍对未来欢喜的规划着,前方有几个打马的男人就要奔驰而过。赵循正要赶往黄府,为了抄近路,他选择了山塘街这一边,却没想到此时街上的人还那样多,赵循响想起上回撞了柴家的马车,突然将缰绳一勒,黑色的大马停了下来。马背上的几人都下马步行。
旭妍眼看赵循就要走到自己的面前,心里不由一慌,这儿没有巷子,没处躲,旭妍只好转了个身,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
赵循看前面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有点眼熟,见到自己立马就转过了身,想着应该是认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随即出声道:“前面的,站住。”
旭妍脚步一顿,害怕暴露,索性直接迈开了步子,猛地往前冲,拐过了前面的巷子,从另一条街道穿了过去。
“王爷,那小子有问题?”
赵循摇摇头,“无事,先去黄府。”
旭妍给自己顺了一口气,方才幸好是有惊无险。想到修亦还在伽蓝山山麓的菩提树下等她,立马又活了过来,朝着城外疾步走去。
跟在旭妍身后的人一直离她十几步的距离,等人出了城,方才往原路返回。
约好的未时,修亦早早便等在了菩提树下,他带着纶巾,穿着俗世子弟的衣裳,有些束手束脚,但好在这一带都没有人。
修亦只带了一把伞与他全部的盘缠,他昨夜观看星云,预感今日可能会下雨,想着旭妍应该也快到了,心里越来越激动。少年一脸薄红,颇有些手足无措,他已经决定好了,之前在金光寺的时候有一位比丘同他说过,在江南西道,有一个专门做瓷器的地方,那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而且有一处桃花源一般的寨子,遍地都是油菜花,若是能住在那儿,可真是十分惬意。
他们二人这般惊世骇俗,离经叛道,注定是要对不起旁人的,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修亦他坚信,只要他们二人在一起,一切的难关都会过去。
若要他亲眼看着旭妍嫁人,他万万做不到,现在什么也不管,就带着她私奔,总比将来抱憾终身要强,他就疯狂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
旭妍顺利地出了城,呼吸着城外的空气,这一切都是自由的。只不过天公不作美,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旭妍勒紧了肩上的包袱,往菩提树下走去。
第17章 梦幻泡影
“夫人,县主一袭男装,往城外走去。小的还发现有另一拨人跟着县主。”
孙氏眼睛微眯:“她可有带什么?”
“回夫人,只有一个包袱,不大,那些跟着县主的人,应当是老夫人派过去的。”
“老夫人?”孙氏沏茶的手一顿,“她可真真是个好祖母,这都要和人私奔了,她也不管,快去,告诉阁老。”私奔这种丑事,直接就会连累同族的未婚姐妹,可不能让柴旭妍连累了宜姐儿。
天儿忽然闷热了许多,孙氏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秋雨,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忧。
柴阁老方回来就被告知旭妍跑去了城外私会外男,恐怕是要私奔,柴阁老气得面色铁青,立马派出府兵前去将人抓回来,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嬷嬷见老爷气势汹汹的要出去,连忙通知了老夫人。
柴老夫人手上的佛珠掉在了地上,立马站起身,冒着雨往外赶,柴阁老自有人替其撑着伞,见到自己的老伴,柴阁老的面色更是沉得可怖。
柴老夫人一生都未曾这般狼狈过,当着这些心腹的面,柴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老爷可是要去将旭妍带回来?”老夫人颤着嗓子,极力的在冷静。
“将她带回来,你们做的这些事我既往不咎。”
府兵在外已经集合成队,柴阁老吩咐一批人先去抓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和尚,又道:“将人直接打死!”
老夫人心尖猛然一缩,她抓住柴阁老的手,眼尾止不住的泛红,“老爷,不要这样对旭妍,不要这样,让她走吧,让她走...”
“将夫人送进屋去!”柴阁老沉青着的脸依旧毫不松动,转身便一同出了门。
屋外的雨势越来越大。
赵循到了黄府,黄侍郎诚惶诚恐的接待了这尊杀神,赵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不知本王能否见到黄大小姐。”
“自然,自然。”黄侍郎连忙叫下人去请黄婧妍过来。
虽然府里的人都知道晋王要娶温齐县主做王妃,却没想到晋王还会亲自前来府上看望黄婧妍,一时之间,就连昨日刚找完茬的黄婧雯都有些担心,这个晋王虽说是不会娶黄婧妍为正妃,但是封侧妃都是抬举她了。
黄婧妍娉娉袅袅的撑着伞从外院进来,黄侍郎很有眼色的躬身退下,对着门外的大女儿说道:“莫要耍小性子惹王爷生气。”
黄婧妍没吭声,只轻轻点了个头。
堂屋中只剩下赵循和黄婧妍两人,还有屋外的倾盆大雨。
“妍儿...”赵循出声,有些愧疚得不看久看她的眼睛。说好的娶她一人,但还是违背了誓言。
黄婧妍不哭不闹,很是安静,她眸中蓄着泪,将掉不掉,十分可怜,“臣女恭喜王爷,能与温齐县主这样的贵人结亲。”
赵循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艰难道:“我别无他法,娶她不过权宜之计,你若是信我,将来我的妻子,只会是你。”他不能对不起闻将军的遗言,北疆的十万将士,比他自己的命都更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池。但那个在山里悉心照顾自己的小尼姑,他也不想辜负。
黄婧妍看得出赵循确实有自己的难处,她不能将他逼的太紧,随即道:
“王爷万万不要再说这些话,臣女蒲柳之姿,比不得县主国色天香,能得王爷两分青睐已是天大的造化,怎么还敢肖想做您的妻子。”
她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这是姨娘告诉她的,以退为进,让他心生愧疚。
果然,赵循情真意切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你别妄自菲薄,你很美,比谁都美,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说着,赵循试探的抱住了黄婧妍,柔声道:“妍儿,你可愿意等我?”这小心翼翼的话语里满是期待与紧张。
黄婧妍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湿湿热热的印在了赵循的胸膛,赵循能感知怀里的女孩儿在哭,哪怕他这样抱着她,她依旧是那样无助。
黄婧妍止了轻颤,柔柔地道:“臣女福薄,配不上王爷的这份喜欢,旁人都道,臣女便是嫁给王爷做侧妃也是祖上积了德,但臣女从小便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女不想做妾,可臣女喜欢王爷,将王爷视作天,只要王爷还在意臣女,臣女愿意等的,三年,五年,哪怕十年,臣女也是愿意的...”
赵循听着她诉衷肠的话,看着少女的唇瓣一开一合,胸腔十分震动,赵循搂着怀里女子的腰肢,有些心猿意马,他慢慢的将脑袋靠近她,两人的身体紧贴得严丝合缝,嘴唇离得越来越近...
......
旭妍来不及避雨,一想到修亦还在等她,随即在大雨里快步跑了起来,终于,她看见修亦撑着一把伞,也朝她的方向而来。
少年在雨中看清了是她,立马不管不顾的狂奔而来,旭妍站在原地,即使被大雨淋湿了全身,依旧笑得比艳阳还灿烂。
现在,她不是随时都要注重仪容仪表的京城贵女,也不是众女表率的温齐县主,她只是一个用尽勇气去和爱人私奔的女子。
他们二人就像翻山越岭的旅人一般,终于与彼此相遇。
修亦用伞挡住旭妍被淋湿的身体,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的没入了她的脖颈,两个人在这一方小小的遮蔽下,贪婪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县主冷吗?都淋湿了。”
“不要叫我县主,我不是县主了。”
“还有,看到你,我就不冷了。”旭妍踮起脚尖,抱着修亦的脖子,笑得格外开心,胸腔仿佛被填满充盈,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感受。
修亦也紧紧拥着旭妍,心下一颤一颤的,这个姑娘,为他放弃了一切,相应的,为了她,他也愿意放弃一切,以后,他们会厮守一生,他不再想着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有怀里这个姑娘,他这一生也值得了。
“我们先去避雨吧,我怕你受不住。”修亦神色有些担忧,毕竟这雨势越来越大,这一把油纸伞也撑不了多久。
正当两人打算离开之时,一队训练有素的府兵包抄而来,旭妍隔着大雨,她识得,正是柴家的府兵,旭妍的心中警铃大作,她紧紧抓着修亦的手,止不住的打摆子,同修亦说道:“修亦,那是柴家的府兵,我们、我们...”
看着女孩儿都要急得哭出声,修亦咽了咽发紧的喉头,决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修亦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旭妍别怕,我带你走。”说着,修亦拉起旭妍的手,带着她一路狂奔。
少年少女在磅礴大雨里奔跑,仿佛一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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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循渐渐放开黄婧妍,怀里的少女面色绯红,害羞的神情令人眼前一亮,黄婧妍喃喃道:“外面的雨那样大,王爷要怎么回去?”
赵循心中不知有多熨帖,他看着被自己安抚好了的女孩儿,顿时神清气爽,男人嘴角一扬,道:“雨太大便不回去了,在黄府住下来。”
黄婧妍面上一怔。
赵循笑了笑,“怎么,你不想让我留下来?”
黄婧妍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赵循的眼睛里,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男人,让人无法想象他会像个使坏的少年郎一般,对着喜欢的女子笑,那样的不可思议的笑意,让黄婧妍出声反驳:“不是的,想、想让您留下来...”
女子话音刚落,赵循便像个当家老爷一般,吩咐下人给他准备一间房。赵循留下来的理由很简单,柴见屏自以为可以用手中的秘密牵制他,他只不过是想要他知道,即便娶了柴旭妍,她也不会得他半分宠爱。再者便是让黄府里这些想要看他小尼姑笑话的人长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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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阁老看着自己的孙女在大雨里不要命的跟着别的男人跑,心中一痛,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很久都没有淋过雨,骑过马,这次为了将旭妍寻回来,他也不要命了。
很快,训练有素的府兵将二人团团围住,旭妍紧紧的抓着修亦的袖子,柴阁老一声令下,将旭妍与修亦两人拉开。
旭妍一边大哭一边死死拽着不松手,雨水流进了她的眼中,又涩又涨,让她快看不清修亦的样子。而修亦比她还要糟糕,高壮的府兵得了柴阁老的话,说是直接将人打死。府兵们拳拳到肉,将修亦打得血流不止,两人紧紧抓着的手被一股蛮力拉扯。
修亦的脸上全是血,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旭妍,心中疯了似的想要看清她,想告诉她别哭,他不疼的,府兵一脚将修亦的手骨踩断,一阵剧烈到让人恨不得去死的疼痛蔓延在修亦的全身。
修亦生平第一次哭出了声,只因为,他的手没了力气,再也握不住旭妍的手,少年泪如雨下,一声一声的喊着旭妍,旭妍...
那样破碎的,绝望的,濒临死亡的呼喊,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软下了心肠。
旭妍看着快要被打死的修亦,她被人死死的扯在了一旁,绝望的看着爱的人被自己的祖父打杀。
旭妍满身污泥,脏兮兮的不像个人,她转头看向祖父,跪下来磕头求罪,“阿翁,阿翁,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他会死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引诱了他,是我引诱他带我私奔,阿翁,求你了,放了修亦吧,放了他...”
旭妍哭得撕心裂肺,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喊得呕出来。
那些人被她的喊声顿住了脚,都有些于心不忍。
柴阁老坐在马背上,看着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的旭妍,心里跟针扎似的疼。他被人半扶着翻身下马,慢慢走到了旭妍的身边,叹息道:“你可知,聘为妻奔为妾,旭妍,你为何要自甘堕落?”
“不是的,不是的...”旭妍崩溃的摇头。跟修亦在一起,她怎样都可以。
柴阁老蹲下身来,仿佛一个耐心的长辈在教导小辈一般,他摸了摸旭妍的脑袋,仿佛儿时那般,却道:“旭妍,你可知咱们柴家表面虽风光,背后却岌岌可危,你太子表哥是被人害死的,若是让旁人当上了皇帝,咱们整个柴家便要大厦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