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怎么对我这样好?”黄婧妍眸色期期,盈盈带水。她想不通,在山上仅仅照顾了他一个下午,他便能这样喜欢她。
赵循会心一笑,想起了什么似的,他道:“还记得伽蓝山上吗?”
黄婧妍点头。
“那日我身受重伤,林子里烟雾弥漫,很难走出去,我本以为命丧于此,却不想这一回,竟有人会来救我。”赵循说着这话时,还是有些不自然,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话到一半,便止住了。
他从小就做着被人抛弃,深陷泥潭的噩梦,每一次梦的尽头,都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他本该习惯的,他是个没有母亲的不受宠皇子,前有三个兄长出类拔萃,后有几个弟弟母家尊贵,只有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举步维艰,皇宫都是吃人的地方,后来到了边关,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吃人的地方而已。从没有人那样好好待他,他在混沌中抓住的手,不单单救了他的命,更像是一道光隔着逝去岁月的长河,去慰藉年少的自己。
黄婧妍眼神温柔注视着赵循,“那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是王爷自己福大命大才是。”
赵循笑了笑,为她重新包扎好了手。黄婧妍见他书案上有一个精巧的金丝楠木匣子,有些好奇道:“王爷,这里面是什么?”她直觉这个匣子不一般,就像放着簪子首饰一类的妆匣。
赵循颇有些不自在的打开妆匣,似是为自己辩解道:“这帕子还是你在落魄斋里落下的,我只是正好拾到。”上面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橘子香气。说着便递给了黄婧妍。
黄婧妍一脸疑惑,待看到帕子的样式,心中的困惑更重,她轻托起帕子,这方手帕被人折叠得很仔细,一丝褶皱也无。浅浅的粉色,上面什么也没绣,不过帕子的折角处却绣了一个小小的“妍”字。
这要在从前,姑娘家的帕子若是落在了外男的手上,那就是私相授受,暗通曲款,赵循私藏人家姑娘的帕子,可不就是心怀歹心。男人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你在山上照顾了我三日,这帕子也弄脏了,我以为你不要了。这才收起来。”
照顾了我三日,黄婧妍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顿时定住,魂游天外的看着赵循,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帕子不是她的!
她一个被丢弃在尼姑庵的落魄庶女,怎么可能会有成色这样好的帕子,那么在她上山之前,已经有别人救过了晋王?
黄婧妍一时惊慌失措,她紧咬着下唇,难怪他那日对自己那般熟稔,还说要去庵里捐香火,就像是之前答应过她一样,这么一说,真正救了晋王的人,很有可能是静元庵的尼姑?
黄婧妍心中惶惶不安,赵循还以为她介怀,随即又道:“我那日说过要娶你,就必定会言出必行,所以这条帕子当做咱们的定情信物不过分吧?”赵循觉得小尼姑有点不对劲,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一味的去安抚,毕竟今天受了那么大的罪。
黄婧妍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浅笑道:“王爷,您喜欢的是我,还是在伽蓝山上救您的人?”
“不是都一样吗?怎么这样问?”这个问题问得赵循有点不明白。
黄婧妍提着一颗心,“当然不一样,我不希望王爷是因为我救您才喜欢我,我希望王爷是真真实实的喜欢我这个人!”
赵循一顿,若是小尼姑没有救他,亦或是他没有在混沌之中被那只手救赎,只单单是黄婧妍这个人,赵循不得不承认,他是不会喜欢上她,他本就冷心冷情,不易动心。赵循难得在这事上沉默了一下,黄婧妍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随即笑着将这话揭了过去。
天色已晚,赵循将黄婧妍送回了黄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碰水。这才疑虑重重回了王府。
黄婧妍嫌恶的看着又想来找茬的黄婧雯,头一回使了脾气将人教训了一顿回了房。她躺在榻上,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也睡不着,救晋王的另有其人,她只是被他误会成了救命恩人,那么晋王喜欢的,也不是她?
安排在黄婧妍身边的女暗卫前来像赵循回禀。
“黄家的二小姐提议让黄大小姐煮茶,其他人起哄,黄大小姐将第一杯茶端给了温齐县主,溅出来的水星子落在了温齐县主的手背,县主没接,黄大小姐没拿稳,不慎洒在了手上。”
赵循听完后,紧紧皱起了眉头,真是他错怪了柴旭妍?即便错怪了,但今日柴旭妍的态度着实嚣张,不过想着自己今日确实太过武断,若是在战场上,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赵循揉了揉眉心,不再去想这件事。
很快,宫里便来了消息,赵循阔步出门,直奔皇宫。
......
昏昏沉沉间,黄婧妍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能如愿嫁给晋王,而晋王身边出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姑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晋王真正的救命恩人,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晋王的衣角,怎料晋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好似她只是一只蝼蚁般,并且挥开了她的手,冷漠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冒充小尼姑?”
她瞠目结舌,只不停的哭,晋王转身抱着怀里的人离开,她像只丧家之犬一般摔倒在地,看着晋王把之前给予她的一切统统收回,无论是金银首饰,还是身份尊荣都被无情地剥夺。
没了晋王的宠爱,她又被黄家赶了出去,从云端跌入泥地。
黄婧妍在梦里被吓醒,惊魂未定的看着四周,这一切都还在,她大口喘息着擦拭自己额间的汗,眼神一瞬变得阴暗,受伤的手紧紧抓住锦被,心道:只要那个小尼姑永远不出现,她就还是晋王的救命恩人...
旭妍以为祖父说的过几日怎么着也得等到赵循脾气消得差不多的时候,怎料第二日她便被双喜唤起,说祖父上朝前特地吩咐她今日去晋王府道歉。
旭妍撇撇嘴,站在了晋王府的大门口。
“县主,王爷还没回来,要不您先回去?等王爷回来,小人再转告王爷。”
旭妍心道:怕不是不想见她,故意的吧?正当旭妍想要阴奉阳违回家去交差,赵循的豪华马车渐渐驶入了她的视线当中,赵循见着柴旭妍站在门口,下马的动作一顿。
“你来做什么?”
瞧瞧这表情,瞧瞧这语气,旭妍已经可以预见今天过后,坊间大概就有了“温齐县主清晨赴王府,晋王冷眼相待为哪般”的风声。
做人嘛,说最狠的话,认最怂的错!
旭妍走到赵循面前,只要脸皮厚一点,他也不会动手打人的对吧?
“你听着!”旭妍直了直身板,又道:“我是来道歉的!”
赵循随意的看着她,随即一个白眼,眼风都不带颤的转身就走。
旭妍:“......”算了算了,昨天祖父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遇事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好好接纳赵循,旭妍打起精神,不声不吭的跟着赵循一同进了府。
“昨天是我态度不好,我自己也反省了,但是我不是故意要缩回手的,这个你不能赖我。”旭妍好声好气的将话给说明白了。
赵循好整以暇的坐在太师椅上,男人身高腿长,坐下来差不多能与柴旭妍平视。即便这样,旭妍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绝对力量上的压迫感。
“柴阁老叫你来的?”赵循洞若观火,一语中的。
旭妍张大了嘴巴,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坚定道:“我自己来的。”
男人不屑的嗤了一声,“知道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当然不知道,“什么事?”
“景文帝突然晕倒。”实则不然,是老三的手笔,柴阁老果真把老三逼急了,连父皇都敢行刺。
“怎么回事?”景文帝平日里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病来如山倒,怕是没多久活头了,你应该庆幸,你的祖父手段高明,一切都了如指掌。”
旭妍还在震惊那一句没多久活头了,外面就来了圣旨。
第23章 一更
来晋王府的这一遭, 旭妍一直都是懵的,景文帝身边的张公公掐着尖细的嗓子将圣旨宣读完,她依旧如坠烟海一般,飘忽着没有定点。
赵循平静的接过圣旨, 如今, 他就是大邺的新太子。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从没想过要做皇帝, 十岁的时候他便知道,先太子文韬武略,假以时日,定能比景文帝出色。可惜他死了,皇权之下, 无论贵贱,都有朝不保夕的一日。
他的父皇,说的好听是天下之主,可他只觉得他是被天下之人操控的傀儡,什么真龙天子?只是被囚困于高堂之上的可怜人罢了。
但是现在,他身上有责任, 有重担,他要对得起闻将军, 对得起北疆数十万闻家军。所以,这把龙椅,他非争不可。
赵循拿着封太子的诏书, 扫了一眼魂游天外的柴旭妍,“这就是你祖父让你今日来的目的。”
旭妍茫然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赵循,仿佛透过他, 就能看见活在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个无条件包容她,宠爱她,在爹娘的忌日时,会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天上的哪颗星星是母亲,哪颗是父亲的太子哥哥。
他变做了哪颗星?过得还好么?她有乖乖吃饭,也有乖乖长大...
赵循见这姑娘眼眶有些红,突然想起来,先太子赵覃是她表哥,今日册封太子的圣旨算是突发事件,在此之前虽有风声说他是储君人选,但谁也想不到,这道圣旨来得这样快。
柴旭妍定是想起了先太子。赵循面上嗤笑,心底却不由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几个兄弟中,只有先太子待他仁厚,只不过他平日里太忙了,根本不能顾及到他,曾有那么几次,他也很渴望这个兄长能注意到他。
有一回,他被老二欺负,大冬天被骗得跳下了池塘,最后浑身湿淋淋的爬上岸,却看见他最尊敬的哥哥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长得比他几个公主妹妹还好看。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要糖吃,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太子兄长,抱着小女孩边笑边答应。他们路过池塘的笑声让赵循忘了从岸边现身。
咫尺宽的小径犹如天堑,隔开了饥寒交迫与欢声笑语。那时,他真的很妒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开心?为什么兄长对她那样好。
他也想从小被人抱着,哄着...
某一天,那个小女孩落单了,她的身旁没有宫女守着,他恶向胆边生,走到柴旭妍的面前,揪住她肥嘟嘟的脸,本来想掐她一下,可他还没使劲,她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于是将太子招了过来,柴旭妍泪眼朦胧对着太子喊道,“哥哥!他欺负妍妍!”对赵循来讲,她奶声奶气的声音是那样的可恶又让人慌乱。
只见他敬重的兄长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认定了是他欺负了柴旭妍,冷漠的让他离开,转身就抱起了柴旭妍柔声的轻哄。
在深宫里,那是年少的赵循最难过的一天,好像他被所有的人讨厌了,他只不过是嫉妒柴旭妍,为什么她哭一哭,就会有人来安慰她,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懂事,父皇看不到他,太子兄长也看不到?
后来渐渐长大,他才明白,有些人生来便是赢家,而他只不过是长在了皇家的一根杂草而已,可有可无,随时都有可能被剔除。
也是那时,他便再也不寄希望于旁人,他开始藏拙,开始在背地里使坏...
旭妍把眼泪憋了回去,祖父今日让她来的目的?
赵循没做过什么好人,不过这次却好心道:“让你来看看,只有我才能让柴家活下去...”
“我知道了。”祖父的担心多余了,她早就没了不该有的念头。
“知道就好,我会履行约定,只要你日后能善待黄姑娘,其他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旭妍笑了笑:“好。”
显然,这一场道歉赵循并没有放在心上,正当他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旭妍连忙拉过赵循的手,姑娘家的手滑腻又白嫩,衬得赵循常年习武风吹日晒的手又黑又糙。
赵循一怔,看着柴旭妍的手,突然想到,昨日为黄婧妍上药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手原来这么丑...
旭妍知道太子哥哥死后,总是会有人代替他,成为新的太子,但她着实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赵循,女孩儿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说道:“储君是家国的底气,亦是大邺的未来,臣女希望您不是因为一己私欲而成为储君,而是真正的为了大邺,为了百姓,这是个比北疆数十万闻家军更沉重的使命...”
【“哥哥为什么不来陪我玩?”
“因为哥哥很忙。”
“为什么?”
“哥哥是储君。”
“储君是什么?”
赵覃顿了一下,看着手里牵着的小女娃,面上迎着晨光,掷地有声的说道:“储君是家国的底气,也是大邺的未来...”】
旭妍将这句话记了很久,直到她长大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赵循心绪翻涌,并没有立马掀开她的手,只觉得心底地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定定的看着柴旭妍,心想:这应该就是能站在一国之君身边的女人吧?
无关风月情爱,无关私欲喜恶。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当得起大邺女主人的胸怀与高度。
两人这次并没有不欢而散。反而客气得仿佛握手言和了一般。
......
旭妍记挂着那日让罗佳瑟打探的事,便将罗佳瑟约了出来,没成想罗佳许也在,兴许知道了她马上要做太子妃了,言语上很是得体,甚至是疏离,旭妍想了想,这样也好,毕竟她给不了他回应,只做兄妹,对谁都好,但罗佳瑟显然又哪里不高兴了,一直板着脸。
“你别见到我就跟见到了仇人似的,你又怎么了?”小时候不是挺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跑吗?
“我哪敢和太子妃娘娘成为仇人,脑袋不要了?”罗佳瑟呛她,不外乎罗佳瑟会恼她,她从小便以为旭妍是她的嫂嫂,为什么她要跟在她屁股后头跑?还不是因为哥哥说旭妍是他以后的媳妇,让她跟紧点,别让其他人把她拐跑了。现在倒好,她倒是要成了太子妃,父亲却让哥哥娶一个打打杀杀的将军之女。
“你都知道了?”
“嗯,我爹说的,让我们以后都敬重你一些。”罗佳瑟没好气道:“我这是最后给你做事,以后休想指使我!”
旭妍忙不迭的点头。
“听黄府的人说,黄婧妍救了晋王,她会医术,又治好了晋王的眼睛,这才入了晋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