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藉由寻耳珰,重新回了一趟锦绣阁,待一切妥当之后,这才安下了心。
旭妍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赵循来了,她站定在书案前,没去看身后已经走进来的赵循。一定眼,便看见了上面那只破碎的玉兰花瓶。旭妍眉间微皱。
身后的男人卷带着一身的寒气,他作势要站定在她身边,但想到了什么,还是先将自己烘暖一些。好一会儿,赵循这才上前,靠近了她。
旭妍的眼睛在花瓶上打量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怎么不扔了?”
赵循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才自嘲地道:“这不是粘好了么?”
“可是它碎了。”旭妍转过头来看着赵循,澄澈的眼神已然没有半分波澜,好似它碎不碎,同她无关,只是个不紧要的瓶子而已。
可赵循被看得犹如针刺。他半是无所谓地道:“可它是我的宝贝...”
我怎么舍得扔?我还记得当初满怀欣喜,暗自高兴的把它送给你时的心情,我是那样欢喜。
旭妍闪躲着赵循眼里颓丧又希冀的光,可赵循却一把抓过旭妍的手,将她珍视的放入自己的手掌中,他好声好气地道:“我们重新来过吧,好么?”
那若有似无的乞求与溢于言表的真诚,很难让一个女人拒绝,曾几何时,她也是对这份真诚心动过的,但如今怎么看来,都觉得千疮百孔,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吧,但这份喜欢,犹如让她火中取栗一般,捧在手里总会让她受伤。
赵循慢慢的捧过她的脸,两人的呼吸,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相缠绕,这样一个暧昧的氛围,十分适合重修旧好,旭妍也顺着他的动作,左不过早晚都是要和他做这些。
见她并不反抗,赵循的呼吸甚至有些沉重,他今日见罗佳遇进宫,忽地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抱着的小姑娘。那个叫落落的孩子,已经八岁了。他心里遗憾,若是从前没有发生那些事,会不会他和旭妍的孩子也能这般大了?
赵循心里有些激切,他抑制不住的对她道:“还记得那个叫落落的孩子么?”
“嗯。”他提佳遇的孩子做什么?
“她已经八岁了。”赵循咽了咽喉头。
“怎么了?”
“觉得孩子挺可爱的。”
旭妍恍惚了一下,她看向了不远处的三足鎏金鼎,而后一股恶心感从心里蔓延到咽喉。
第76章 不要孩子
长春宫一时间安静得近乎诡异, 明明同之前别无二致的地方,就连从前的女主人也回来了,但赵循心里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低下头去瞧旭妍, 只见她面色极为寡淡, 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眼睛却紧盯着他身后的方向。
赵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欲要瞧她到底在看什么,怎料旭妍瞬时收回了目光,脸颊从赵循的手掌里逃脱出来。
现在没必要和赵循开诚布公撕破脸,有些伤痛是利器,总要用在刀刃上发挥余力才好使, 旭妍微微弓着腰身,点破道:“带我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双好看的柳叶眼认真瞧着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的艳色。可除却那些微的艳色,余下的却全是冷冽。
赵循微顿。
旭妍继续道:“罗太医最是知晓我身子情况,宫寒,脾虚, 阴阳失调,拿什么给你生孩子?”
自齐嬷嬷道破她身中温香散后, 一直是罗太医在为她调养身子,她信不过赵循的爪牙,将平日里用的方子誊抄了一份让齐嬷嬷辨别, 具是疏解温香散的方子,她回过味来,明白赵循已经给她断了避子香。
只不过她心中郁结着一块心病,即便调养得再好, 却在那一年离宫时被殆尽,短短三个月消瘦得太快,她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孕,眼下瞧着气色尚好,体态莹润,但这一系列的并发症,还有刁钻的温香散,无时无刻不在透支着她的身体。
旭妍安安静静的看着赵循,有些无望的在想:他凭什么认为这样一具三好两歹的身子能给他生孩子?
赵循喉间发紧,似是有一股血腥味上涌,他瞥了一眼身后,那里只有一鼎三足鎏金鼎,男人的脑中电闪雷鸣,仿佛要将他的脑子生生搅碎了般,虽然不可置信,但看着柴旭妍一副冷静从容模样,赵循只能自欺欺人,若是她知道实情,怎么可能还这般平静?
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安安心心把身体调养好,就算不要孩子...”赵循微顿,继续道:“也不打紧。”
袖子里的手却无力的握成拳。他甚至不敢看旭妍的眼睛,他犯过的错他知道,原本以为她不知道,他就能弥补回来,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不管她知不知道这里头的阴私,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可卑鄙如他,却还想着要她给他一个孩子。
......
宫里的圣旨到了伽蓝寺,寺院中的僧人个个都十分意外,在林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只有方丈默不作声,即便有弟子前来询问,他也只慈悲又漠然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方丈走到修亦的面前,不过修亦的身边显然围了更多的僧人。
众沙弥给方丈让开一条路,修亦双手合十,恭敬的向方丈行合十礼。
“师父。”修亦手中拿着圣旨,说不上高兴与否,只觉得千斤重。
“随为师来。”
说着,一老一少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进了禅房,修亦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师父,道:“师父,皇上缘何赐弟子国师尊号?”一个国家,享有最高声望的便是朝廷钦赐的佛子,而后便是国师。
他虽有些本事,但不足以成为国师,仅仅以万佛会的辩赛,这根本站不住脚。
方丈了悟于心,却回避了这个话题。
“修亦可还记得《天竺佛史》,则聂一记?”方丈眼神明净,氤氲在佛香中有些超脱人世般的庄重。
修亦当然知道,则聂法师相传是佛陀乔答摩的转世,原本小农之家的僧人一跃成为天竺佛子,受万民敬仰,却因恋上高种姓贵族女子,而双双殒命。
修亦点头,不解的看着方丈。
尘世男女,痴怨爱恨,本就剪不断理还乱,若是牵扯佛门,便是罪过,这是方丈最不愿看到的。
“为师听闻你在巴蜀与一女子相交甚好。”方丈知道,那段被切断的孽缘,被命运重新续上了,这是修亦命中逃不脱的劫数,哪怕他作为修亦的师父,也无能为力。
修亦先是一怔,而后才意识到方丈说的,应该就是江捷的姑姑,那位名叫江妍的守寡女子。修亦眉头一皱,方丈这是觉得他动了凡心?
“修亦,你的心乱了...”方丈指了指修亦的左胸。
“不!”修亦连忙反驳,虽然那守寡女子会时常入他的梦来,但...
修亦心里摇摇头,坚定道:“师父,弟子本心未变。”茶色的眼珠,像是浸泡着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虽透亮,却已然见了浊。
方丈摇摇头,“你的记忆虽忘了,可你的心没忘,若是尘缘不能了断,你与佛门,皆是憾事。”
修亦心中十分不安,他局促的看了一眼的方丈,这是他第一次从方丈口中听到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
方丈见他失了方寸,叹了一口气,道:“下月的菩萨戒,你若依旧坚定,为师便等着你。”
待方丈走后,修亦呆滞在了原处,他明白方丈刚刚话里的意思,他失去的那段记忆,被他藏在深渊的记忆,恐怕会如修行之人的魔罗劫数一般找到自己。
修亦紧紧捏着手中的佛珠,第一次这般惶恐不安,菩萨戒是他的心愿,为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天,他绝不能让旁的东西来扰乱他的心神。
......
旭妍依旧在太极殿住着,赵循不似刚回宫时那般,对她不言不语。如今他直接搬了折子来太极殿,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日。
赵循见她对江宜婳这个身份有些抗拒,后来又想了个别的法子,让旭妍做小尼姑的身份入宫来,届时只要说皇帝知恩图报,迎娶救命恩人为后。再为小尼姑添上一笔功德,让民间的文人墨客都颂扬这种行善福报的事迹,也好为旭妍博一个贤名。
但旭妍听完之后,却是有些不屑,这还不如以江宜婳的身份进宫呢。赵循这般行事,不就是和当初为了给黄婧妍博名声一个路数么?
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到时候还要去给赵循做戏,旭妍想想就头疼。
不过她有心窥探赵循最近处理的折子。也没把话说得太死,除了不让她出去,旁的,赵循还真没对她有所防备。
就好比北疆最近的粮草问题,还有西疆宋将军年后回京述职的一系列大小事。她偶尔还能代赵循过目。
这些自然无关紧要,如今首当其冲的还是军事布防图。
旭妍看了一眼赵循手上纹着青竹的折子。目光一顿,那是步军都指挥使,恪守皇城司的官员能用的花纹。旭妍按耐住心中的激切,这些日子,她从未在太极殿看到这种花纹的折子,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对。
旭妍不动声色地道:“最近不太平?”
赵循抬眼,缓缓的点头,“是有一些。”
忽而,外面的张德海唤了一句陛下。
旭妍作势要起身,赵循按住了她的手,道:“我去吧。”
赵循出了内室,仅一道门窗之隔,旭妍连忙站起身,去看那本青竹折子。
上头的朱砂墨迹还未干透,她忙看过去,不禁喜上眉梢,折子上是西城司守将袁亭的章戳,点明了如今西城司的防守隐患,驻兵用地的不合理。
旭妍心下一思索,立马有了数。待坐回去之后,外头传来了张德海的声音:“陛下,赵大人求见。”
赵通?旭妍静心听着,这个时候赵通前来必定没什么好事。旭妍知道,赵通是赵循跟前的一把好刀。近来都在秘密追查太子哥哥。
赵通候在御书房,面色并不大好。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御案,实在想不通皇上为何要把朝臣的折子搬去了太极殿。
只等皇上坐定,才开了口,明知故问道:“臣妄言,敢问皇上是否在寝宫批改奏折?”
赵循随意的嗯了一声。
赵通却急了,他道:“皇上!您这般放纵柴氏,定会养虎为患!”柴氏一介女流之辈,怎可窥探朝堂之事?
“无妨,左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奏章。她若想知道,便让她知道。”赵循眸中晦暗不明,即便柴旭妍另有图谋,也只能被他困在方寸之间,离不得他的身边。
赵通哑口无言,而后将怀中的密函呈给了赵循。
第77章 有点难过。你要听么?……
待赵通退下后, 赵循闭上眼往后靠。男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是一个错误。
那些用权势都换不回来的爱戴, 他真的拥有不了么?
脑海中方才赵通的话却是挥之不去。
“太皇太后的人救下先太子, 将人藏匿在伽蓝寺, 后又派人将之转移。微臣无能, 至今还未查得先太子具体在何处。”
距离上回去伽蓝寺进香已经过了几个月,这意思便是太皇太后早就知道先太子还活着,那她是不是还想着怎么让先太子复位?柴旭妍呢?她是不是也知道呢?她肯乖乖回来,难道仅仅是想为了保住那个和尚?
赵循看着御案上的密函,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笑意泛着苦,看起来怪异非常。
外头的天色昏暗了不少,大殿的门附一打开,席卷着一屋子风雪。赵循身上的常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安之若素的往外走,雨夹着雪, 的确很冷,张德海撑着伞, 作势要为皇上打伞。赵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而后孤身一人冒着风雪前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外伺候的宫人见是皇上来了, 都心照不宣的默声见礼。
“她在做什么?”
“回皇上,娘娘说是饿了,眼下正在用膳。”
赵循点点头,往内室走去, 太极殿因为有柴旭妍,所以常年冰冷的地方才会温暖如春,他从天寒地冻走入明媚春日,仅仅只要这短短几步。
光影温黄,一室馨香。
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缂丝裙衫,随意的坐在楠木桌边,手里捧着个玉白色汤碗,那上头冒着丝丝热气,柴旭妍莹白的脸氤氲在淡淡袅袅的白气之中,实在令人赏心悦目。赵循往桌上一瞧,上头摆放着几道民间的家常菜。
奶白的豆腐鱼汤十分浓稠鲜美,清炒甘蓝瞧着也极为清爽酥脆,看起来她最喜欢的应该是手边的那道红椒牛肉,这盘菜就要见了底。
赵循就站在柱子旁看她大快朵颐,不得不说,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招人稀罕,腮帮子一鼓一鼓,肉肉的两颊咀嚼起来就像一个活泼的小孩,虽不文雅,但胜在看了让人食欲高涨。赵循看得不知不觉嘴角带着笑,仿佛自己也身在其中,吃得津津有味。
赵循面上有片刻的恍惚,甚至觉得他们二人只是寻常夫妻,妻子做了几个拿手小菜,等着劳作的丈夫归家,只不过他们闹了一些小别扭,不等他回来她就先吃饱了,剩一桌子她不爱吃的给他。
赵循喉间一动,竟看得饿了。
旭妍舒舒服服的喝了半碗热汤,刚喝完便看见了站在柱子旁的赵循,男人直勾勾的看着她用膳,眼神中不加掩饰的食欲感像极了从前在床帏间的模样,旭妍惊得控制不住打了个饱嗝。
“嗝...”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赵循看着傻乎乎的旭妍,心情一下变得极好,他不请自来,直喇喇的坐在了旭妍的一旁,向旭妍挑眉道:“怎么没有我的碗?”
废话,她又不知道他要吃,当然只准备了自己的碗筷。
“让宫人取来便是。”
赵循摇摇头,“罢了,我用你的凑合。”说着不等旭妍出声,拿起她还剩些残羹冷炙的白瓷鱼纹小碗,勺了一碗白饭,就着手边莲瓣纹瓷盘上的几片红椒吃进腹中。
旭妍呆呆的看着赵循宽大的手掌拿着她的白瓷小碗,就像捏着一只小酒杯似的。
赵循三两口,一碗米饭就见了底,他偏头看向旭妍,只见她吃得一嘴油水还来不及擦拭,原本就红艳的唇,被热汤与辣菜吃得通红,好似还有一点点肿。
“喜欢吃牛肉?”
“羊肉也喜欢。”
赵循示意着旭妍给他盛饭,旭妍照做,在他眼皮子底下坏心眼的将米饭用勺子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