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昭放下杯子,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盛惟景脸色沉沉,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一直不出声,屋内便很压抑,常昭打破沉默问叶长安:“真的是尤小姐推你?那为什么送你来的人是一个叫韩越的?”
“韩越……是那个男的吗?”叶长安躺回去,垂着眼似乎在回想,片刻后轻嗤了声,“我早叫他别多事。”
常昭皱起眉,“你把话说清楚。”
“我哪里说的不清楚,”叶长安蹙眉,似乎也有些失去耐心了,“推我的人的确是尤思彤,她把我推下去,然后她还过来看了我一眼之后就跑了,再后来那个男人就出现了,说要送我来医院,但我疼得半路上晕过去了,再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病房里又安静了会儿。
叶长安扭头看盛惟景,叫了声:“盛哥。”
盛惟景看着她。
“我要报警,”她表情平静了些,“尤思彤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而且后来她跑了,我这腿……断了吧?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盛惟景手攥得很紧,没有说话。
常昭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叶长安直接开始找自己手机,她行动不便,一动就“嘶”地倒抽气,常昭赶忙按她肩头,“你干什么?”
“我手机呢?给我,我要报警。”
“……”常昭有些为难地看向盛惟景。
依现在盛惟景和尤思彤的关系,这一报警,必然牵动尤家和盛家,又是一堆麻烦事儿。
叶长安是盛惟景资助的学生,也是他的前女友,等尤家人追溯过来,最后问题还是会推到盛惟景这里。
盛惟景还是没说话。
叶长安脸瞬间冷了,“常哥,你什么意思?”
常昭说:“我不是不让你报警,但这件事确实还有些奇怪……”
“我这个当事人,受害人的话不够明白吗?”叶长安声音陡然拔高一度,可能是因为喉咙太干,竟就破了音,有些尖锐,“就算你们不相信我,我找警察来调查还不行吗?附近总有些监控什么的……还是你们要护着尤思彤?”
“没有要护她,”盛惟景终于出声,又顿了顿,“丫头,这件事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但你现在需要静养,我们先把昨晚的事情了解清楚行吗?”
他声音还是很低柔,但叶长安从里面感受不到一丁点温情和暖意,她只觉得难受,“让我报警,我不管,我要报警!”
常昭手还按着她肩头,她开始挣扎,牵动腿伤,痛得浑身冒汗。
常昭不敢再拦,“我把手机给你,你别动了……别动。”
叶长安终于拿到自己的手机,但已经痛到说不出话,她咬着嘴唇,身体在发抖。
伤的是骨头,那种疼痛是锥心的,她喘着气,骂人的话一大堆却没力气开口。
盛惟景按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赶来,和医生商量之后,给叶长安的输液瓶里加了吗啡。
这一趟折腾下来,叶长安人已经脱力,在床上喘着气,手里还拿着手机,脸白得像张纸。
盛惟景去拉她的手,她躲了下,但她的挣扎软绵绵得没有力气,他还是攥紧了她的手,“这件事当然不会就这么过去,但是丫头,你要对付的不光是尤思彤,还有尤家,依尤家做派,于思彤这是蓄意伤人,传出去名声恶劣,他们会花钱私了,给你几十万……最不会超过一百万,如果你坚持上诉,他们会用尤氏自己的律师团,他们也有法院的人脉……你明白吗?”
叶长安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他说的是,她要对付尤思彤。
是她一个人。
常昭默默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病房里恢复安静,叶长安还是死盯着盛惟景,紧抿的唇干裂,有血流出来,她的模样狼狈又憔悴,她反问他:“所以呢?”
他不语,她继续问:“你是在告诉我,不要试图和你有权有势的未婚妻作对吗?”
盛惟景其实脑中还没决断,现在一切混乱,他说:“这件事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养好身体。”
“我们?”叶长安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听到笑话,“她弄断我的腿,你是她的未婚夫,我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放开我。”
盛惟景没动,她叫起来:“放开我!”
他怕再刺激到她,只能放开手。
叶长安一把扯起被子将自己捂在里面,她想哭,但眼眶酸涩始终没有眼泪,她咬着嘴唇,手在发抖,这种无法宣泄的愤怒让她快要受不了了。
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她问:“你还是要和她订婚吗?”
隔着被子,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没了方才的冷硬。
盛惟景探出去,想要拉开被子的手顿在那里。
“我的腿很痛……她弄断了我的腿啊,”她声线在打颤,“盛哥,她欺负我……”
你不可以和欺负我的人在一起的。
盛惟景将手收了回去,坐在那里,面色颓唐,却始终没开口回应她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长安的心,渐渐地,凉透了。
她还是没有眼泪,痛得昏昏沉沉的脑子不知为何回忆起曾经在徐家村的日子,被父母虐待,就连她弟弟都能欺负她,那时她看全世界都是仇人,后来盛惟景来了,他帮她对付那些讨厌的人……
她想,她始终还是软弱又渺小的,其实他的话也有道理,她要对付尤思彤,是用鸡蛋去碰石头。
但她觉得不碰不行,哪怕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再让这口恶气憋在心里,她会死的。
她努力做了几回深呼吸,将被子拉下来,盛惟景看到她微红的眼,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下。
她哑声开口:“我没事,你和常哥走吧,你们应该还有工作。”
盛惟景仔细看她表情,又柔声问:“还疼吗?”
她摇摇头。
他默了默,抬手先去碰她的手,她声音很冷:“盛先生,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能自重一点吗。”
他没料到她会叫出一句“盛先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叶长安并不打算解释,拿着手机打电话,“我会叫璐璐过来陪我,你们可以走了。”
盛惟景僵硬地坐在那里,听着她给简璐打电话。
叶长安打完电话,给简璐共享了个定位,然后就闭上眼,没再说话。
一直到简璐来,过去半个多小时时间,病房里没人说话,盛惟景雕塑一样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
简璐进门看到叶长安的样子,眼眶一下红了,“这怎么弄的啊?怎么弄成这样……”
叶长安艰难地对简璐扯扯唇角,“昨晚遇到个疯女人,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简璐难以置信,“谁干的?!报警没有,抓她啊,是不是有病!”
她坐在病床边,扯着被子看叶长安打了石膏的左腿,很气愤。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叶长安扭头看盛惟景,“盛先生,我朋友来了,你们先走吧。”
这下就连简璐也愣了。
她都是跟着叶长安喊盛惟景一声“盛哥”的,叶长安现在却忽然改了口。
盛惟景面色微白,看着叶长安,“丫头,这件事……”
“我想和我朋友商量,然后确定怎么解决,”叶长安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未婚妻确定要一直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让你来为她出头,那就回头法庭上见吧。”
盛惟景觉得说话都变得很艰难,“我没有为她出头。”
“随便吧,”叶长安似乎也不关心,淡淡道:“我想和我朋友说话,你能走吗?”
简璐这阵子没出声,她看出这事儿有些蹊跷,还和尤思彤有关系,现在叶长安对盛惟景态度大变,当着她的面就下逐客令,她心里生了些疑虑,当帮叶长安是本能,便也开口说了一句:“我会照顾长安的。”
盛惟景抬眼,看了简璐一眼,隔了几秒才说:“那……你看着她,有什么事,给我或者常昭打电话。”
说完,他还真给简璐留了个电话。
离开前,他最后看向叶长安,“你先好好休养,这件事我会去尤家确定一下情况再跟你联系。”
叶长安没理他,她有些疲累地别开了视线。
盛惟景走了,简璐关上门折回病床边,立刻对叶长安发问:“这事儿和尤思彤有关系?”
叶长安点头,“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简璐只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盛哥不帮你?”
“嗯,他应该不会帮我,那是他未婚妻,他刚才和我说,尤家有权有势,我硬碰硬没好结果。”
简璐睁大眼,“那他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算了?!”
叶长安手按着额头,有些难受,“不知道,他的意见也不重要,现在……”
她顿了顿,“我和他的关系跟从前不同了,我做决定没必要看他怎么想,我现在考虑的是要怎么对付尤思彤,毕竟我一无所有,尤思彤还是个千金大小姐。”
简璐有些愣。
叶长安说盛惟景的意见不重要,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以前的叶长安简直恨不得要将盛惟景供起来,盛惟景每句话对她来说都是箴言。
“报警还是得报,”叶长安想了想,“不过打官司很麻烦,和尤家打官司,又要花很多钱……算了以后再想这些,先报警吧。”
她有些头疼,拿出手机先忍着难受拨了报警电话。
警察要来做笔录了解情况,等警察来的空儿里,简璐喂叶长安喝了一点水,然后两个人就安静地呆在病房。
简璐想不到要说什么,偶尔问叶长安一句你疼不疼要不要去洗手间之类。
其实也是想不到还能说什么了。
盛惟景这个态度,简璐都替叶长安寒心,她不敢再提盛惟景。
但是过了一阵,叶长安自己却提起,她说了一桩旧事。
“我刚来江城的时候,在三中上初三,是插班生,还是农村来的,而且你知道我以前名字叫叶招娣,因为这个名字,班里很多人嘲笑我,还有几个男生,总欺负我,就拿了我的文具盒扔垃圾箱之类的幼稚事儿……”叶长安静静地回想着,“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我和他们吵,后来还打过架,结果老师让我写检讨道歉……再后来,这些事被他知道了。”
她没有说“他”是谁,但是简璐很清楚。
“他去学校,找老师,让那些男生还有叫我写检讨的老师都给我道歉……那时候,我好高兴啊,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个哥哥。”
简璐没忍住,流了眼泪,她擦了把,去拉叶长安的手。
叶长安惨淡地笑笑,声音有些嘶哑,“原来……全都这么短暂。”
简璐握紧她的手,“没事的,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比他更好的……”
简璐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滑落下来了,滴在叶长安的手背上。
叶长安手指动了动,侧过脸看她,抬手擦她眼泪,“你……哭什么呀?”
“因为你不能哭……”简璐哭出了声,低下头,脸埋在叶长安的掌心里,“我替你哭,你不要难受了……长安,尤思彤会不得好死的,我们告她吧,缺钱我就给你……我们不怕的,你还有我呀!”
眼泪流进叶长安的掌心里,温热而湿润,她也想哭了,但是她哭不出来。
角色好像倒置了,她轻轻地哄着简璐:“没事的,我没事……我知道都会过去的,我知道……”
……
盛惟景和叶长安的主治医生谈过,留了对方电话之后离开医院,直奔尤家。
尤家昨晚至今并不太平,尤思彤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种出格的事儿,事发时已经慌了,逃一样地从巷子出来时,居然直接撞到路人。
抬头时才发现路人并非真路人,而是韩越。
韩越是尤父早年在外的私生子,随母姓,这么算来尤思彤与他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韩越平日里极少与尤家人来往,尤思彤对他只能算是认识,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个时候遇到,根本想不起要说什么,她直接惊慌失措地跑了。
她回家之后还是慌,一晚没合眼,早晨起来实在是怕,便和父母说了这件事。
尤父尤母自然是斥责她,骂完了还是一家人坐下琢磨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韩越就在这时候来了尤家,一进门,气势汹汹要找尤思彤,在大厅里见着人,直接指着她鼻尖骂:“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把她推下楼梯还敢跑?!你就不怕出人命!”
说话间人已经上前,尤母怀疑他要打尤思彤,赶紧去拦,“韩越你才有病吧!一个野种也敢到这里撒泼!”
韩越被尤父扯住手臂,他一把挥开,“你们都是上等人,就不拿人命当回事吗?尤思彤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这就报警,我等着上法庭指证你!”
尤思彤被吓傻了,她就没见过韩越这样。
接触不多,平时韩越这个人虽然不喜欢尤家人,但见面也就是懒洋洋地应付几声,从来没见过他情绪这样明显,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尤父反应最快,直接喊家里保安按住韩越。
韩越手机刚拨了个报警电话,还没通就被挂断了,尤父夺过他的手机关机,随后大力将那手机砸在了地上,厉喝一声:“够了!”
韩越眼底猩红,被保安按住,还死盯着尤思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