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景早已料到,但这一刻还是觉得荒唐。
——只是腿骨折。
——她算是赚了。
他盯着尤父双眼问,“如果是尤思彤被人推下楼梯,摔到骨折,你们也能接受五十万私了吗?”
尤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呢!”
尤母皱眉问盛惟景:“惟景,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人都有个立场吧……这思彤错是错了,也是我们闺女,我们当然得护着,可这处理方式怎么就有问题了?那个叶长安,就是断个腿,她就是报警了,上诉了,打官司,交给法院去处理,我们顶多也就是赔钱,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加起来能超过五十万吗?我们也没亏待她吧?”
盛惟景手攥得更紧,骨节发白,没立刻接话。
尤思彤一脸委屈,抽抽鼻子,平静一点才出声,“我也想好了……最糟糕也就是她去告我,不就是赔钱吗?又不是赔不起。”
“你……”盛惟景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尤思彤的手机在响,她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看到个陌生号,走到一旁去接电话,没说几句面色微变,挂了之后折回来,面如死灰道:“她已经报警了。”
尤父尤母皆是一愣。
盛惟景并不意外。
尤父说:“那只能打点一下警局那边,现在就是避免打官司……我让律师直接去和她谈吧。”
“叶长安不仅是我的前女友,也是我资助的学生。”盛惟景忽然出声。
一众人视线投过来,他睨着尤思彤,不急不缓开口:“这么多年,她算是我半个妹妹,我把她从徐家村带到江城,就要对她的生活负责,不可能任人随意欺负她,哪怕是我未婚妻,也不能毫无道理这样伤害她,尤思彤,这本就是你无理取闹,我要你给她道歉。”
尤思彤睁大眼,“不可能!”
“我们各退一步,你去道歉,我会让她放弃起诉你,接受私了。”
尤思彤还是不肯,“我凭什么给她道歉?我不怕她起诉!这点钱我们又不是赔不起!”
“如果你不道歉,我们就取消婚约。”
尤家几人错愕地看着盛惟景,尤父沉了脸:“惟景,联姻事关两家颜面,你这个条件提得就太苛刻了吧?”
盛惟景迎上尤父目光,态度并不见软化,“做错事就要承担,用强权压迫弱者,达到维护自己的目的,这样的盛太太,我要不起。”
这话说得尤父尤母脸上都没了光,尤思彤只觉得这暗讽刺一样扎进她心里。
她说:“你就是想为她出头是吧?我看你心里还是她!”
盛惟景侧过脸,面无表情看着她,“原本我计划等订婚之后我们就出国,明年我大部分工作安排在海外,我要带过去的人是你,不是她,我也不会和她有任何暧昧联系,但现在,你无事生非,显然是不想和我继续……”
他顿了顿,“如果我们取消婚约,你将不再是我未婚妻,而长安是我妹妹,这场官司我会陪她打。”
尤思彤气得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你威胁我?”
盛惟景从沙发上站起身,“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做错事就要承担,是你不对你就该道歉。”
两人对峙着,都不肯让步,一时间也没个决断,盛惟景说:“我话就说到这,你们考虑吧。”
……
从尤家离开,盛惟景先回了一趟盛世,处理本该下午处理的一些工作。
途中他问常昭,“给长安的陪护找好了吗?”
“找好了,”常昭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他:“我已经和对方电话联系过,让她晚饭之前就去病房。”
盛惟景揉了揉眉心,心底烦乱,和尤家的谈判,他赌了一把。
尤父确实没说错,联姻这件事牵扯的是两家人的脸面,如果尤家那边不肯让步,可以预见他这边也要承受盛承运的责难,不仅如此,联姻取消,意味着两家人的合作很快就会受到影响。
但现在没法可想了,想要折中地寻找一个最妥善的解决方法太难,如果可以不计较后果,他更想直接扭断尤思彤推叶长安的那只手。
一个道歉,对尤思彤来说不痛不痒,但好歹给叶长安算是有个交代,让她不至于除了那点钱以外什么都拿不到。
他想,和尤思彤的这笔账,以后还是要算的,等他在盛世站稳脚跟,他一定会让尤思彤为伤害叶长安这件事付出真正意义上的代价。
这一晚他还是工作到深夜,常昭下班了,盛世整栋大楼静悄悄,他下楼后去停车场,在车里拿着手机,通讯录停留在“老婆”那里,屏幕暗下去,他手指动了下,就又亮了。
很晚了,她应该休息了。
他将手机扔到旁边,想起白天见面时,她叫他“盛先生”。
车子缓缓驶动,本该回家的,去医院也见不到她,但鬼使神差,他最后还是将车开到了医院。
第40章 “盛先生,感谢你多年来对……
下午警察做完笔录离开病房之后, 来了个中年女人,说自己是常昭请来的陪护。
叶长安心知肚明,常昭做事多半是盛惟景授意, 她有心让人走, 结果陪护一脸为难,尴尬地站在那搓手, 说钱都收了。
叶长安不知道要说什么,简璐先开了口,对她道:“那就留下吧,和我换着照顾你也好。”
叶长安便没再坚持。
这个下午她折腾太久,累得要死, 不多时就又昏睡过去。
药物令人嗜睡,受伤后的头三天大半时间叶长安都是睡过去的,醒来精神也不是很好,简璐和陪护换着照看,从第二天起简璐早晨就能收到盛惟景送来的早餐。
盛惟景亲自送早餐过来, 简璐其实没想到, 第一次她以为是他碰巧路过, 第二回 她心里就有了数。
叶长安还没醒, 简璐将盛惟景拿来的包子和粥小心地放在病房,又走出去, 跑着追到电梯间, 盛惟景果然还在那等电梯。
“盛哥, 能说几句话吗?”简璐问他。
这阵子还太早,凌晨六点多,电梯间也没什么人,整个空间冷冷清清, 盛惟景没按电梯键,往角落走了几步,“什么事?”
简璐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打量男人一眼。
他西服有些褶皱,眼底有红血丝,看起来状态也并不好,她深吸口气说:“以后你别送早餐了。”
盛惟景没说话。
简璐猜,像他这样身居高位很久的人,大概很少遭受拒绝。
她继续道:“我没明白你要做什么?你既然要分手,就不要再做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你送早点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还有,这点小恩小惠没什么意思,长安被尤思彤害成这样,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支持她讨回公道的后盾,而不是早餐,早饭我会给她买,不劳你费心了。”
盛惟景面色苍白,依旧沉默着。
简璐其实是期待他说点什么的,久久等不到,不免失望,她最后也觉得没意思,笑了下,“我先回去了。”
她正迈步要走,盛惟景却忽然出声。
“她现在伤好点没有?”
简璐停步,看他一眼,心情很复杂,这要是搁在以前,叶长安受伤,守在病床边照顾的人应该是他。
而他现在想要得知叶长安的情况却要靠问别人。
简璐神色有些黯然,“盛哥,对她来说,最糟糕的不是身体上受的伤……你应该知道,你这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你对她,太残忍了。”
说完,简璐没再看他,直接转身回了病房。
盛惟景在原地站了很久。
电梯上来又下去,楼道里逐渐喧杂起来,他回神,这才走回电梯跟前,等着下楼。
他在心底对自己重复,这都是一时的。
会过去的。
……
叶长安手术后的第二天,警察只是打电话和她问询一些情况,到了这第三天,才又来病房一趟,同时带来些不太好的消息。
首先是,她被推下去的地方是监控死角。
监控可以看到她,也可以看到尤思彤,但也只能证明她们在同一个时间点都去过盛景后门一带。
那地方太偏僻,也没目击者,目前警方考虑那个叫韩越的男人有没有可能看到点什么,但却找不到人。
然而韩越这个人在警方嘴里就是个小混混,父不详,母亲早年改嫁,他一个人生活,大学上到一半辍学搞电竞,生活状态很不稳定,出租房里找不到人,邻居说他时常不回去,暂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人身上。
叶长安没明白,这人给她垫付两万医药费,然后居然就这么跑了,她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一点——他认识尤思彤,或许他也是尤思彤那边的,是尤思彤的朋友,良心不安才帮忙交两万块。
她现在看所有人都像是敌人,尤思彤是敌人,全世界都快站到尤思彤那边去了,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男人,自然也是尤思彤那边的。
很快,她觉得警察也是尤思彤那边的,因为警察说:“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真的是尤思彤推你的吗?我们问过她,她说你们之间是有些争执,然后拉扯,但她说没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她说没推就没推吗?”她冷笑了下。
叶长安态度不好,警察脸色也不大挂得住,“做事要讲究证据的,现在没监控,也没目击证人,你没法证明是她推的你。”
叶长安说:“那她有办法证明不是她推的我?”
这是诡辩,警察被绕进去,愣了几秒,“这事儿不能这么算,要真是你自己掉下来,她路过,也没必要证明什么。”
叶长安坐在病床上,盯着警察,心里想,要不是她腿断了,她现在可能就要袭警了。
简璐在旁边听着也着急,“警官,那现在这个情况,难道没法查了吗?确实是尤思彤推的长安啊,如果不是她干的,她都看到了为什么不给长安叫救护车,还直接跑了?”
“你这叫推理,不是证据,”警察低头,已经合上手里的本子,“我们再找找那个韩越,要是找不到,你们两边都没什么证据,这事儿就没办法。”
叶长安手将被子都抓皱了,半天没再说出一句话。
等警察走了,她和简璐说:“会不会尤家和警察那边串通一气了?”
简璐也没头绪,皱着眉头,“没证据,现在怎么办……”
叶长安躺了回去,“盛惟景和我说报警也白报,上诉也是白搭,还真是……”
她看着天花板,感觉心脏在往下坠,在冷静之后思考,盛惟景的话不中听但确实无可辩驳。
他那个人其实很理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冷静做分析和判断,而她不同,他很早就说过,她这个人,一根筋,还爱感情用事,非常冲动。
她再次深深感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没有人脉,甚至没有钱,要如何和尤思彤算这笔账,她毫无头绪,也许可以借简璐的钱去打官司,但退一步说,就算是赢了,这点小伤,她能让尤思彤坐牢吗?显然不可能,顶多是赔钱而已。
赔钱,对尤思彤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忽然之间,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个晚上,她被推得滚下去,腿疼到脑海空白,身体在流血,却诡异地感受到心里一片空旷的宁静,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那种感觉了。
她拿出手机打常昭的电话,在打通之前就挂断。
她躺在那里,全世界都很安静,所有声音都很遥远,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那时她有过短暂的念头,就那样死了算了,也算得到解脱。
身体是这个世界禁锢她的囚笼,她想挣脱出去。
隔天叶长安又主动给警方打去电话,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韩越没找到,尤思彤不认账,调查陷入僵局。
在这通电话里,警察委婉地提到,尤思彤想和她见面私谈。
叶长安直接挂了电话。
尤思彤想私谈就是要私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警察一定知道,没证据她觉得也是借口。
没什么公平和正义,她再次感觉到自己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没人看得到她,她开始觉得很疲累,累到就连话都不想再说了。
简璐毕竟有自己的家庭,也不能一直守在病房,这个下午简璐回了家,陪护在病房,然后来了一堆不速之客。
是尤思彤和尤母,后面还跟着盛惟景以及常昭。
叶长安并不意外。
但她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特别累,没有吵架的力气,也不怎么想应付这堆人,尤母絮絮叨叨地说着如果她同意私了会给她的弥补,她听得并不专心,到最后,听到五十万这个数字。
和盛惟景那天同她说的差不多。
尤思彤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尤母说完之后,将尤思彤往前推了下。
尤思彤站在病床跟前,看一眼叶长安,这才偏过脸,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让尤思彤道歉是尤家人最终的决定,赔了钱还要道歉,尤家所有人心里都不愿意,但订婚宴邀请函已经发出去,面对盛惟景的威胁,他们确实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尤思彤在最后勉强接受这个安排,然而由于不甘心,她对盛惟景提出另一个条件。
她要盛惟景订婚以后不准擅自联系叶长安,并且等年一过他们就立刻出国去做盛世海外部的工作,这一走,至少一年内是不可能回来的,盛惟景和叶长安,这就算是彻底断了。
盛惟景同意了,他答应得非常快。
叶长安听到尤思彤的话,愣了几秒。
她没想到尤思彤会道歉。
她还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觉得对于这些人她觉得没必要起身招待,这会儿她就静静盯着尤思彤,尤思彤还别扭地别着脸,她忽地轻笑了下,“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尤思彤气得回头瞪她,却被尤母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