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桃估摸时间差不多来找昭昭,便见姑娘已经歪着小脑袋睡着了,手里还牢牢握着笔,不由笑了。
第二天早上,昭昭睡懵了,等春桃喂了点温水,她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
大人干了坏事,她去书房写字。
对了!她写的字!
昭昭跳下床冲着书房跑过去,见她涂的几页纸老老实实呆在桌上,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些可是她的宝贝,不能让人偷走。
荣升为仅次于小金珠的第二大宝贝由此诞生了!
“姑娘,洗漱用过早点再去写字!”
听到春桃的声音,昭昭赶紧把自己的宝贝叠好,暂时没地方藏,只能先压在一摞熟宣最下面。
早膳时,昭昭没看到熟悉的点心之类,只有一份分量不多的药膳、一小碗□□和一小碗碧粳荷叶粥。
昭昭皱了皱鼻头,先捧起□□,唇角沾了一圈奶沫,便抬起头,“这□□不对。”
春杏最近很是积极,“姑娘,奴婢闻着这□□一点膻味都没有,听说是加了杏仁去腥呢,给您喝的哪会有什么不好的。”
昭昭放下碗看向春桃,“春桃,里面没加糖。”
她酷爱甜食,嗅觉和舌头天生灵敏,还没沾舌头就察觉出来了。
被忽略的春杏神色僵硬了一瞬,才收起不甘的神色。
春桃道:“姑娘,甜食吃太多不好,会坏牙。”
昭昭张开嘴,亮出自己的牙齿,“都是好的。”
就在春桃正为难之际,朱嬷嬷来了。
朱嬷嬷一张容长脸,端正温和,偏生带着一丝威严,让人不敢造次。
她之前一向都是顺着昭昭来,此时却道:“奴婢看了姑娘之前的膳食单子,发现姑娘早上用三块梅花酥,下午用三块梅花酥,另还有其它甜口点心、甜汤和甜口菜肴。奴婢稍懂一点医理,也询问过大夫,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再者姑娘还吃着药膳,难免会冲了药性。姑娘月事可是不规律,下腹坠坠感到疼痛?这调理得当也要有个一年功夫才能受孕,不节制饮食还不知要多久。”
一叠声不带喘不疾不徐的话音响起,昭昭立刻听懵了。
要是其他人,昭昭压根不会搭理,不过这个老嬷嬷是大人送给她的。
鲜少有人送东西给她,那白玉九连环和梅花簪,昭昭爱惜得不得了。就连她从家里带来的破布包袱里,还有一枚木簪,一个风车和一只稻草杆编的蜻蜓。
除了宝贝小金珠,其余每一样她都记得东西的来处。
第一次收到大活人礼物,昭昭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如何宝贝。
本着成了自己的东西,就要好好爱惜,昭昭只能认真听着嬷嬷讲话。
嬷嬷的话本来就多,还不带什么停顿,昭昭顾首不顾尾,记尾忘了头,于是最后只记得前后两处。
一是嬷嬷说她吃了很多甜食,二是一年不能生小孩。
总体意思,好像是吃甜食影响怀小娃娃。
昭昭眨巴眨巴眼,绷紧的肩膀一松,推了推桌上的□□,“嬷嬷,给我加点糖。”
她坦然说:“我不能生,吃甜的没关系。”喝了药的。
朱嬷嬷没料到昭昭这样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好好吃药膳,注意忌口,待过个一年身子就好了,难不成一辈子都不生吗?不好好调理待过个几年就晚了。”
一辈子?
昭昭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眼,却是第一次因为这个陷入了沉思。
“一辈子是多久?”昭昭抬头问。
孩子气的问题让朱嬷嬷嘴角轻轻抬了抬,“一辈子长着,几十年功夫呢。
在昭昭的时间概念里,一开始只有今天,每天想着怎样能吃饱一点,后来遇到箫容景,昭昭有了昨天和明天,时间慢慢延伸开,她能记得几天前大人打完板子冷峻的面容,她会期盼着明天后天大后天,大人教她写字,陪她玩耍。
现在猝然得知几十年这样长的时间,昭昭有点不知所措。
记得在那个梦里,天气很冷,屋内没有烧着地龙,寒意钻进了骨头缝,昭昭病了,后来……死了。
她的一辈子没有那么长。
昭昭知道春去秋来就是一年,她掰着手指,茫然道:“一辈子不生。”她的一辈子还不到一年。
朱嬷嬷莫名觉得有一丝寒意,她敏锐抬眸,只见窗前立着一个人影,静静不知站了多久。
第17章 . 风车反常的大人
猜到王爷不想被姑娘发现,朱嬷嬷装作没看见移开了视线,只是心头总有点发慌。
任谁听了自己女人一辈子不肯生孩子能无动于衷的。
朱嬷嬷把担心藏在心底,不再采取怀柔方法,“姑娘快吃吧,姑娘的饮食是王爷亲自交代的,每日吃甜食都有定数。”
昭昭垂下脑袋喝羊奶,咕咚咕咚喝完吃药膳,小姑娘的胃口一向很好,食量也比一般人大些,纵使不大喜欢也吃完了。
朱嬷嬷实在放心不下,绕到了外面屈膝行了个礼,“王爷,姑娘那话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胡闹说的,她可能自己尚且不明白什么意思……”
尽管不大看好昭昭,几日相处下来,朱嬷嬷对这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感,倒是多了两分怜惜。
箫容景抬手阻止朱嬷嬷继续说下去,“本王当初带她回来时就知道她是个傻的,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置气。”不过到底有点意难平罢了。
他背过身,微微顿了顿,“下次关于生孩子那些事不必和她说,本王开始便没打算让她生孩子。”
朱嬷嬷应了个是,又道:“王府那边巧娘按照王爷的图纸,几样东西全都做出来了,要给宋姑娘吗?”
“暂时交给萧三放到书房。”
朱嬷嬷继续禀报:“除了每天打造东西,巧娘之前有意无意朝王府书房方向去,大概因为没什么方法进去又打了来这儿的念头。”
男人嘴角掀起一丝微嘲,“让她来,随意安排一个地方,离竹院远一点,死不了就行。”
竹院是昭昭住的地方,也是宅子中最大的一处院子。
朱嬷嬷会意点头。
宅子中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在下人中掀起了小小的波澜,后在朱嬷嬷的管理下迅速又平息下去。
这对昭昭没有任何影响,那处院子离得太远,不在她的玩乐范围内,又没人和她说,她自是不知道。
如今昭昭苦恼的是另一些事:
每天的甜食足足少了一半多;
一池塘的鸭子只剩下零星几只;
每天不管写大字还是吃饭,总有一双眼睛看着她,提醒她动作要规范。
朱嬷嬷不是个啰嗦的嬷嬷,你错了也不一遍一遍讲,就静悄悄站在那用眼神瞅着你。
除此之外,昭昭还是挺喜欢朱嬷嬷的。
朱嬷嬷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她能察觉到朱嬷嬷没什么坏心。朱嬷嬷还会讲故事,不是春杏那种市井小故事,而是讲讲大人的事。
昭昭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异常敏锐的洞察力。
朱嬷嬷说:“王爷八岁那年去猎场,一箭射中一只灰兔,其他人拿着猎物向皇帝求赏,偏偏王爷把兔子扔给厨房,得了一盘烤肉和皇帝一块吃。”
……
在朱嬷嬷的描述里,大人既聪明机智,又勇敢孝顺。
昭昭惊叹极了,她以为大人很厉害了,大人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她认真在纸上记下她听下来的故事,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大人爱吃烤兔肉。
就这样,朱嬷嬷心底得意看着昭昭眼里的崇拜,昭昭则一笔一笔记下更多的东西。
大人喜欢芹菜水饺。
大人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大人喜欢练武,不爱读书。
大人对香菜过敏。
大人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
……
有些和现在的大人不大一样,昭昭没见过大人练武,但知道大人有好多书,每次她去大人书房的时候,昭昭自己练字,大人会在一旁看书。
大人的书房很简洁很安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大人的衣服大多是鸦青色玄色等暗暗的色调。
但昭昭记起有一次,大人那天沐浴后进了书房,穿了一件绛色常服,颜色很是明艳,昭昭不由看呆了过去。
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昭昭捂着嘴偷偷笑了,她把这个张纸按照原来的顺序,继续压在一摞熟宣下面。
昭昭觉得这样既安全又方便,纸的目标太大,她没办法偷偷藏起来,况且昭昭越写越多,更不可能了,放到最下面,就算写字取纸也只会从最上面拿。
写完日记,昭昭苦着脸练了十张大字,而后春桃替她换了粘上墨汁的衣裳,昭昭去前院交功课。
原是没有这一茬,只是大人近来突然变严厉了,昭昭每天要照三字经学两句话,至于她写日记不会的字,主动学的不算。
到了前院,一个眼生的小厮走来,压低声音道:“宋姑娘稍等一会,王爷还有点政务。”
书房内,萧四恭敬禀报:“前一段时间打探王巧娘的人很多,大部分见没什么疑点都收了手,只有齐王和楚王的人手没有撤回去,齐王的人手还在接近王巧娘,楚王的人手和王巧娘联络了两次。”
说着萧四顿了一下,没敢看王爷,低声快速道:“还有一波人也在调查王巧娘,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什么密探,只是费了一点功夫才查到,来自镇国公府宋玉珠。”
镇国公府自然不会手长伸到王府中一个女人身上,宋玉珠一个人也不可能成事,中间起作用的除了萧三,不可能有别人。
萧四死死垂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却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按规矩处置吧。”
忽而听到了什么动静,箫容景起身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下去吧。”看都未看萧四,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外面昭昭正要跟着小厮去隔壁休息,突然门开了。
昭昭眼睛一亮,转过头只见大人长身而立,手搭在门框上,启唇道:“淼淼,过来。”
小姑娘顿时乐颠颠跟了进去,从春草缝制的兔子布包里取出练的大字,双手捧着递给男人,“大人,写完了!”
男人展开纸张,视线自上而下扫了一遍,接着简略翻了一下后面几张大字。
昭昭等得心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夸她,昭昭脸红着想。
她目光紧紧锁着男人的手,以往大人会将她写的好的字圈出来,每次十张里大概也有两三个。
约摸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急躁,男人刻意等了一会才提起笔。
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六个圈……超过十,昭昭数不上了。
她激动得小脸通过,眼角眉梢满满溢着笑意。
男人淡淡觑她一眼,伸手将小姑娘带到身前,“你看看,圈起的字——”
小姑娘眼睛发亮,比那星子还要晃眼,如同俏生生立在枝头的桃花,舒展的眉眼间又娇又媚。
男人喉咙微动,轻咳一声,微微笑了,“圈起的字,自然是写的不好的,每个字多写两遍。”
昭昭的眼一瞬间瞠大,她吃惊扭过头,靠近男人的胸膛撒娇,“大人,我手疼。”
大字没写多少,小日记倒写了一页又一页。
昭昭从未写过那么多字,是真的手疼。
男人捉起她的右手一看,白生生的小手果真是磨红了。
心里极快划过一丝心疼,面上冷然道:“不准。”
大人突然翻脸,昭昭立刻被唬住了。她不敢再撒娇,鼓着脸看着被圈起的字。
箫容景不再管她,把她丢到一旁罚写。
昭昭身子软,坐在凳子上一点也没有写大字的样,差点要把脑袋按在纸上,箫容景也不似朱嬷嬷般提醒,见一次打一次。
不用手,只用那两只宽的戒尺,不轻不重在后背击一下。
握笔的姿势不对也打,男人不打昭昭的手,反倒是打昭昭的笔。
每打一下笔一歪,一个大字便毁了个干净,这比硬生生打在昭昭身上还让她难过。
待十几个大字罚完,太阳已经落了下来。
昭昭手酸背痛,望向男人的目光惶惑。
箫容景喉咙紧了紧。
瞧,就是这样。
微微严厉一点,小东西便生了惧意,稍稍放纵一些,便又心生欢喜。
箫容景不禁怀疑,倘若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把昭昭带走,只要给点甜头,这小东西一样会用满是依赖的眼神望着那人,一样会冲着那人甜甜地笑软软地撒娇。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男人潜藏在心底的暴虐肆意漫起。
昭昭觉得此时的大人有点可怕,她不安动了动身子,却见大人直直朝着她看来。
那目光暗沉沉的,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昭昭瞳孔微缩,一瞬间绷紧了脊背。
她有点怕,又莫名觉得大人有点可怜。
像是以前村里那只黑猫,有人靠近了便用爪子挠他。
村里视黑猫为不详。
那天,黑猫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昭昭也受伤了,挨了一顿打,一人一猫一高一矮坐在小山坡上。
昭昭挨多了打很有经验,分了止血的药草给黑猫,被黑猫一连挠了三下。
又是一天,昭昭带着伤跑到小山坡上。她喜欢呆在那个小山坡,说不清楚的喜欢,喜欢坐在山坡上看东侧的山林,冥冥间仿佛有什么吸引着她。
黑猫也来了,这次黑猫没有受伤,它嘴里衔着一枚破旧的风车,不知从哪捡来的,跳到昭昭肩头嘴一松丢到她怀里,随后灵巧钻进林子没了踪影。
这便是昭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黑猫的小风车。
第18章 . 懵懂大人是特别的
小姑娘陷入思索的模样,在箫容景看来,就是惧怕他不肯过来。
上京的冬日天黑得很快,屋内只有昭昭和箫容景两人,无人点灯,墨色一点点浸染整个房间,慢慢侵染着案桌后沉默发男人,与那鸦青色的长袍融为一体。
——姑娘不过是个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