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容景等候多时,听到动静转身问:“昭昭的脑袋可有康复希望?”
“王爷是想恢复到什么程度呢?”李大夫反问:“能听懂,能看懂,心里明白?”
不待箫容景说话,又道:“我观宋姑娘,口齿清晰,眼神明亮,心底也是明白的,只是尚且有点天真懵懂。或者说,昭昭姑娘脑袋磕破,虽然影响智力,但并没有成为一个傻子,大概因为周围环境影响,无人引导照顾,才会这样。”
“至于恢复以往的样子,时间太久已经不可能了。”
箫容景沉思了良久,眉心暗藏的郁气散了几分,轻轻颔首,“本王在此谢过大夫了。”
昭昭全然不知老大夫来给她看身体是次,看脑袋才是这一行主要任务。
她自觉身体好,睡得香,脑袋也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不对,尚且有一样。
她咬着筷子望向右侧的大人,见他面容平和,外表看不出情绪,不知为何有点想念之前的大人。
这个大人不会生气,表情淡淡的,笑起来也淡淡的,面容一直是平和的。
昭昭敏感察觉到大人的心情不像表面这样。
大人可能想隐瞒,大人又不能对她撒谎,昭昭不愿让大人为难,便什么都不问。
她夹一筷子芹菜放到大人碗里。
一旁的朱嬷嬷刚要阻止,提醒姑娘用公筷,被箫容景一个眼神制止。
箫容景吃了碗里的芹菜,却见昭昭手快又夹了一块烤兔肉给他。
男人抬眸静静看着昭昭,昭昭冲他眨眨眼。
这几年,箫容景并非不吃肉,只是偏好清淡膳食。
而碗里的烤兔肉,外皮焦脆,自然泌出一层烤出的油光。对于正常人来说不腻,箫容景却不太适应。
男人并未拒绝,只是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芹菜送到昭昭碗里。
昭昭难得没说什么气话,也没鼓着小脸,一根一根脆脆的,随便嚼几下咽下了肚。
男人却不像昭昭那样,吃得慢条斯理,吃完不忘点评:“口感太油,荤腥食多不好。”
昭昭咬完芹菜,理直气壮,“像是吃草,吃太淡肚里没油水。”
说完两人都笑了。
昭昭特别喜欢这时候的大人,从里到外都是开心的样子。
有时候大人又像小孩子,只要不管他,就不大高兴。
饭后,昭昭去写字,箫容景倚在一旁的软榻上。
就像这时候,大人静悄悄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点什么,昭昭能感到大人不开心,偶尔昭昭也会有点难过,偶尔又有点害怕。
于是,写字是定不能专注了。
昭昭时不时透过珍珠帘,偷偷瞄了瞄大人的脸。
大人很好看,眼睛有一种特别的神韵,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诶!”额头突然被敲了一下,昭昭惊呼出声,大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弯下腰看她的大字。
昭昭只觉自己半个身子藏进了对方的怀抱,耳畔是温热的呼吸,手被一个宽大略带薄茧的手包住,在她写歪的字旁边,一笔一划重新又写了一遍。
大人的字可真漂亮!
就这样没两日功夫,春桃喜笑颜开,“奴婢看王爷最近心情不错,对姑娘也是极好的。”
温柔沉默的春草和活泼的春梨脸上也是一脸笑意。
朱嬷嬷心底有一丝犹疑,眉间神色倒是放松了不少,她把王爷的转变归功于昭昭,心底对昭昭倒真有了几分敬意。
昭昭茫然看了一圈,大家都很开心,大家都以为大人很开心,她问朱嬷嬷:“嬷嬷,春杏去哪了?”
朱嬷嬷愣了一下,迅速恢复常态,“春杏心思不正,打发出去了。”
昭昭没能找到同样想法,无人交流只能憋在心底。
另一边的箫容景却是如何也找不到那个教昭昭的人。
经历了梦里一遭,他已经不会犯蠢用那样的方式让昭昭离他越来越远,只是掌控之外的事仍是让他产生轻微失眠。
在得知昭昭把自己关在房间关了一下午,不让任何人进去后,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
晚膳时,昭昭见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味道辣辣的,有点儿呛鼻,闻着便不太好喝,大人却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昭昭舔了舔唇,只见大人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酒杯,那手可真好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喝?”男人吃不住那灼灼目光,指尖不由收紧。
昭昭绞着手指,很是纠结。
她其实不大想喝,直觉这东西的味道并不好。
昭昭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大人好像很不高兴,不高兴的大人一杯一杯喝着,也不停歇。
为什么不高兴呢?
是因为昭昭吗?
昭昭是个扫把星,在乡下是这样,在梦里最后大人也不喜欢她。
昭昭看着杯中清亮亮的水,就着大人的手,低头轻轻舔了一口。
辣……苦……
比苦药汤子难喝多了!
昭昭快被辣哭了,眼眶一红。只是她记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要少哭,又憋了回去。
箫容景静静看着小姑娘垂首舔他的杯中酒,他瞥见小姑娘微红的眼眶,可以想象到小姑娘眼中不断打转的泪水。
这酒不是小姑娘能喝的,箫容景却想让她尝一尝自己的感受。
昭昭乖乖舔着,她多喝一点点,大人就可以少喝一点点。
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她想起自己问李大夫,大人一会高兴一会难受是不是生病了,李大夫说:“年轻人常会这样,不明白直接问好了”。
年轻人吗?直接问吗?
昭昭从来没注意过大人的年纪,在她看来,大人是把她救出来的好人,最最可靠的人了。
每年镇里会开庙会,除了她,家里其他人都穿上最好的衣裳,她负责帮忙跑腿拎东西。
每次昭昭都会偷偷找时间自己去拜庙里的娘娘,保佑自己能够吃饱。
但庙里的娘娘没有用,被发现了回去被打一顿,大人可比庙里的娘娘厉害多了!
昭昭不由偷偷抬头,悄悄看着大人。
大人仿佛在思索什么,一言不发。
昭昭惊奇发现,这个可靠值得依赖的大人很是年轻。
疏阔的眉间含着一丝沉郁,眸色幽暗,一身苍色衣裳更添了许多沉稳。
可仔细瞧,分明也没有比她大上许多。
在小姑娘抬头看他时,箫容景不自觉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秒一刻仿佛都是煎熬。
这小东西究竟在看什么呢?
箫容景心底不悦,刚刚特别避开视线仿佛显得他心虚一般,此时再看回去,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男人的耳廓微微泛红。
昭昭眼尖发现了,她愈发觉得大人的年纪并不大。
“萧哥哥。”昭昭笑了,酒的后劲上来,脸上漫起一丝薄红。
昭昭有点糊涂了,嘴上含混喊着哥哥,一边不忘舔着杯中的酒水。
唔,她得多喝一点,大人可以少喝一点。
不对,大人是谁啊?
第20章 . 错怪昭昭也做那个梦
晚上两人借着酒劲胡闹一通,烦人的心绪仿佛暂时消失了。
这晚男人要得很凶,昭昭累极了,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仿佛下一刻便能睡过去。
男人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昭昭醉得厉害,被一安抚反而不肯睡了。不由吃吃笑了,眼神娇媚,柔夷抚上男人的面颊,“大人,你真好看。”
用力捏了捏,”大人,你好凶。”
不待箫容景生气,昭昭松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耳朵紧贴着心跳,“大人,你为什么会难过生气?”
男人身体僵住了,嗓音干涩,“淼淼醉了。”
“骗人!她们都说你开心!大人明明不开心!”
撒了酒疯的小姑娘完全不讲道理,又哭又笑,眼泪不要钱往下砸,说话也没什么逻辑,哽咽着嗓子喊:“大人,别不要我。”
箫容景酒量很好,本来也没怎么醉,他头疼看着撒酒疯的昭昭。
昭昭仿佛还记得一点醉前发生的事,她凑近男人的脸,眼神明明没有聚焦,却好像一点点细细打量着。
大人其实很年轻。
“哥哥。”昭昭嘟囔一句,“我想要一个弟弟。”
昭昭作为姐姐,可以去保护弟弟。
如果有一个哥哥,昭昭也会让着哥哥的。
但还是弟弟好。
箫容景隐隐听着昭昭喊着什么哥哥弟弟,莫非有什么情哥哥?
一思量男人面色彻底阴沉下去。
他之前忘了,昭昭虽然是个小傻子,但这个小傻子那么好看,保不住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来勾搭这小东西。
这小东西大概是撒酒疯撒累了,此时稍微安分了一点,只是眼里还不停淌着水。
难不成跟了他还委屈了不成?
细嫩的脖颈就在手边——
活的小东西容易跑,谁知道小东西想着什么呢?
在屋里一个人呆半天,说不准就在想哪个情哥哥。
他对她好点,小东西就乐得不行,严厉一点,小东西就畏畏缩缩。
她以为自个眼底的惧怕藏得很好吗?
箫容景此时很想掐死这个小东西。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昭昭缩了缩脖子,紧贴男人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瞧,这是又怕了?
箫容景哂笑一声,手掌摩挲着细嫩的脖颈。
“哥哥。”昭昭颤颤吐出两个字。
“大人。”昭昭泪光闪闪。
舍得不杀,舍不得扔,这小东西只能完完全全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
箫容景听着昭昭不停啰嗦着什么,啰嗦那么多,想来心里的人也不少吧。
乡下也不用回了,那头亲戚断个干净,有什么情哥哥好哥哥一辈子别想再见了。
这里这小东西好像为哪个丫鬟求过情,丫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诱惑昭昭。
人多了就是麻烦,后院大概不需要那么多人,身边只留一个小丫鬟,再加一个朱嬷嬷好了。
小东西好像挺喜欢朱嬷嬷,等朱嬷嬷教好了,也不必留下。
至于小丫鬟,留个丑的端饭端菜,穿衣服洗脸贴身的事得昭昭自己来做。
特别是沐浴。
男人眼底一片黑沉,小东西的身子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能看的吗?
这个也得自己来。
剩下的,还要再留几个粗使婆子保护昭昭。
婆子和丫鬟也不必和昭昭说什么话,免得带坏了她,找几个哑婆子好了。
这样,昭昭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箫容景唇间漾开一丝笑意,特别想亲亲昭昭。
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昭昭不由躲了躲。
“怕什么?”箫容景定定望着怀里的小东西。
昭昭嘴里啰嗦不停,嘀嘀咕咕说话,脸上一片薄红,眼角也红红的,一看就是还醉着呢。
箫容景微微凑近,冷笑等着这养不熟的东西“酒后吐真言”。
“大人,别不高兴。”说完了还要拉拉男人的袖子,仿佛一定要等到回答。
“没不高兴。”男人敷衍着。
“骗人!大人骗人!大人明明不高兴,还装得很高兴的样子!”
敏感的小东西!
箫容景敷衍里多了一两分真心,“不骗人。”
“大人,我好怕。”她问了,问了大人,大人什么都不告诉她。
明明说好了不能互相骗人。
大人骗她。
箫容景垂眸,脊背微绷。
这就是小东西的真心话吗?
怕他?一直是怕他的吧?
只是因为没办法反抗,所以装作乖巧的样子,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讨好男人。
怕就怕吧,再怕有什么用呢?总归没人能救她。
箫容景笑了,亲了亲她的眼角。
昭昭不安动了动,周围仿佛有一张密网,紧紧将她笼罩。
她惶惑着睁大眼,视线晃动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恍然间,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
梦中的气氛是压抑的,她仿佛成了被密网捕捉无法逃脱的鱼,被带到岸上。
没有同伴,没有水草,周围寂静无声。
她不缺水,却无比渴望水。
明明吃得很好,各种荤食点心,明明睡得很好,柔软温暖的床铺。
周围的人很少和她说话,她也不爱和他们说话。
大人教她读书写字和打板子。
大人总是无缘无故生气。
大人什么都不说,他不爱和她说话,经常沉默着。
昭昭也不敢说话了。
反抗是没有用的,大人只会更加生气。
可是听话好像也是没用的,大人还是会生气。
昭昭弄不懂大人的情绪,大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丢开她。
后来果然被丢了,大人再也没有来过,她听着丫鬟笑着说大人和高门大户的小姐要订婚。
昭昭吃着冷饭,没有哭,认认真真洗自己的衣服。
没多久,昭昭病了,然后死了。
昭昭很怕一个人孤零零死了,没人记得她。
好在最后来了一个人,那个叫太子殿下的人抱住了她。
可她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昭昭怕。
她害怕得紧紧抱住大人的腰。
眼角仿佛还带着凉意,那是大人亲过的地方。
大人明明和梦里是不一样的,但现在的大人和梦里好像。
“大人,别离开我。”
箫容景轻轻笑了,亲了亲她的额发,“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