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感应到怀抱的温度,自动贴上男人的胸膛,像只小猫咪般,蜷缩在大人怀里。
这个姿态很舒服,是她从小睡惯的,只是以往后背贴的是冰冷冷的墙壁。
她此时心里的疑惑无人解答,大人没有像以往那样问她,每次大人问完很多东西,虽然有些问题昭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像就会隐隐明白了一点什么。
昭昭又想叹气了。
这次大人会听到吗?
还没来得及叹气,她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睡吧。”
躺在大人怀里,昭昭第一次体会到睡不着的滋味。
她睁着眼睛,盯着帐子盯了——十秒钟。
当她苦闷在心底数到十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过她的胸前。
大人的手划过胸前,大人的腿,紧紧贴着她的……
昭昭只觉得自己慢慢被拉长了。
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咪成了液体从门缝中滑出去一般。
她想到了村里的那只小黑猫,就是这样。
昭昭对此表示很神奇。
她觉得自个也成了那只小猫咪,被大人这座大山压成了长长扁扁的一条。
可昭昭只想缩起来。
每次晚上睡觉,大人都要把她拉直,她原以为今晚大人忘了。
只是大人不像之前,尚且给她留下一点余地,让她可以小小的屈一下腿,动动胳膊。
此时真的成了一条咸鱼,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上。
昭昭戳了戳面前的胳膊,“大人,不舒服,要松一点。”
说完等了一会,大人没动。
不由又戳了戳大人硬邦邦的胳膊,小声解释:“大人,我知道缩成一团睡觉不好,会长不高的,会睡不好的,会对身体也不好。”
一边说,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我知道大人特别关心我,大人真好!”
昭昭开心等着大人的回应,只听到了平稳的浅浅呼吸。
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轻,昭昭屈了屈膝盖伸了伸腿,又小幅度动了动胳膊。
她知道大人没睡,可大人怎么不说话呢?
“大人,没有话想问淼淼的吗?”
背后的男人深深看了昭昭一眼,黑暗中只看到隐约的轮廓,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嗓音微哑。
“问什么?”
“问淼淼为何叹气?”
“那淼淼为何叹气呢?”
昭昭愣了愣,有点发懵。
她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尚且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按着最本能的想法道:
“我想认字,想练字。”
“也想玩,想放假。”
这若是白日,昭昭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现在大人看不到自己,周围黑漆漆的,不由把心底羞于见人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若只能选一样呢?”
“淼淼想去面人摊,还是认字?”
第49章 . 数数朱秀才
昭昭不懂大人为何一定只让她选一个。
选面人摊, 可以吃“大人”,等假期结束就没得玩了。
选认字,一切都没得玩了。
昭昭心底更愿意选前者, 潜意识的直觉让她选后者。
于是等到她困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没能找到那个答案。
翌日午膳, 昭昭有点心不在焉吃着饭,她偷偷瞥了一眼大人, 小心躲藏着目光。
等到用完午膳睡一觉, 下午就可以出去玩了。
大人好像忘了昨晚的问题,等午膳结束, 都没有提起。
昭昭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大人。
“怎么了?”似是看出了她的摇摆不定,箫容景微微笑问。
男人的目光极深, 深不见底, 仿佛幽幽的古井,不进去,谁也不知道下头是一汪深水,还是埋着白骨。
那目光仿佛能把人看透一般。
此时昭昭就是这个感觉。
她恍然觉得大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包括她昨日叹息纠结,今日的犹豫,都在大人那目光之下。
只是大人为何不与她说呢?
老天似乎也见不得小姑娘为难, 早上晴空无云, 这会突然飘起了飞雪。
“大人, 不能去了!下雪了!就写字吧!”
昭昭望着外头,有点可惜又松了一口气。
小算盘打得极精,一共还剩下两天假期, 今日下雪不好去,明日雪不曾化开,天气极冷,定也去不得。
这样看就算没有假期,也不算可惜了。
“雪不大,无妨。”
“淼淼真的不想去吗?”
“若今日去不得,便是最后一日了。”
箫容景捡起一件金红鸾鸟披风,替昭昭披上,语气幽幽。
此话一出,昭昭那点犹豫便散了。
好歹最后一日了,大人也那么说,她就勉为其难听大人的好了!
昭昭自小冷怕了,不怕穿得多。她任由大人替她披上披风,紧紧抱着大人塞给她的手炉。
这披风她好像没穿过,大红金线,上面还有一只鸟儿,尾羽极长,色泽艳丽。
“这是什么鸟呀?”昭昭指着问。
箫容景垂眸系披风带子,“是青鸾。”
“这个真好看。”昭昭笑眯眯的。
“以后还有更好看的。”
男人抬眼看到她含笑的眉眼,将小姑娘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走过地道,从另一处书房出去,昭昭发现雪下得还不大。
轻轻软软的绒毛般,慢慢飘着,吹到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在外头试探走了几步,昭昭觉得在雪中走也很不错,向还在屋内的大人招手道:
“大人,快来!”
“雪不大,很舒服!”
“不用拿伞啦。”
悠悠飞雪中,身着朱色锦袍的男人足蹬玄色皂靴走来,眉峰凛冽,修长的指节扣着竹制的伞柄。
待男人走近,飘忽的细雪顿时被挡在外头,伞下自成了一派宁静的小世界。
昭昭也不再继续坚持不要伞了,事实上她已经忘了这个。
今日的大人与前几日都不同,没有穿着常穿的鸦青色常服,衣袍是罕见的朱红色,头发用玉冠束起。
昭昭描述不出来,只觉得本来就特别好看的大人更加好看了!
这么好看的大人都是她的吗?
昭昭看呆了眼,身体的反应更快,下意识用右手抱住手炉,空出左手伸了过去。
刚刚试探出一点,另一只大手立刻握了上来。
这样在雪中打着伞,慢慢走好像也不错。
“大人,累吗?”
走了几步,昭昭有点担心。
以前去赶集去庙会什么,她负责背东西,一开始特别累,习惯了就不那么累。
只是阿姐她们,什么东西也没拿,光走路走了不到一会就累了。
“我来撑伞吧。”昭昭主动要抬手握住伞柄,那只空空的小手却被男人捉得很紧,怎么也挣不开。
“我力气很大的。”昭昭解释,尾音有点嘚瑟。
“淼淼莫不是觉得本王太过柔弱?”
箫容景驻足,垂眼看她。
昭昭下意识看了一眼大人,大人很高,胳膊戳起来也硬邦邦的,和她胳膊上的软肉不一样。
她摇摇头。
可是她也不想让大人一个人来。
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箫容景微微笑道:“既然淼淼不怕辛苦,等回来时让你撑可好?”
昭昭小鸡啄米点点头。
待到了街上玩了一通,雪渐渐大了。
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去。
街上的小贩望着天色,期待雪停,还不收摊,争取再做点生意。
昭昭也望着这飘雪,期望小一点,她还想捏个面人。
正犹豫间,面人摊到了。
面人摊还在,只是小贩将摊子朝里面收拾,整顿在了街边人家的房檐之下,给房子主人送了些面人充租费。
这儿倒无需打伞了。
箫容景收起伞,不似之前寥寥数笔便画出一幅简单的图案,也未曾亲自上手捏面人,这次作画的时间好像格外长些。
昭昭探着脑袋看,画的是她和大人,衣服好像就是今日穿的,画的格外细致。
只是面貌隐隐绰绰,不大清楚。
甚至有点看不出像她。
待画完收笔,箫容景对昭昭道:“淼淼在这等面人,我去隔壁茶楼,办完事情就来。”
啊?大人要离开?
昭昭瞬间抓紧男人欲松开的手,“那我和大人一块去,不要面人了。”
箫容景指了指对面,就在一街之隔,寥寥数十步距离,立着一座茶楼,楼下有人说书,听客如痴如醉。
“就在那,我站在二楼窗前,淼淼抬头便能看到我,我也会看着淼淼的。”
那地方确实不远。
昭昭朝茶馆二楼望去,窗户大开,能看到人影,望不清容貌,若是大人,她肯定认得出来。
“淼淼乖。”
男人语气诱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昭昭潜意识知道此事无法更改,只得仔细叮嘱道:“那大人一定不要走远啊,就在那,千万不要乱走,要是迷路了,我就找不到了。”
“若我进了茶楼,淼淼见不到我,仔细数到一百,定能看到。”
箫容景摸摸她的脑袋,撑开伞笑了笑,有种莫名的意味。
昭昭脚步钉在原地。
以往她呆在宅子里,有时候大人不在,尚且没太大感觉,现在置身于人群来来往往的长街,得知大人要离去,心头不由紧了紧。
她望着大人的背影越来越小,进入茶馆后便倏然不见了。
昭昭紧张得恨不得冲出去。
不要慌,大人说要去二楼,现在开始数数,数到一百就可以了。
一百很难数吗?
对于以前的昭昭很难,她只会数到十,后来大人教她,现在她可以数到好几百。
一、二、三……
心底像是打着小鼓,咚咚咚一下下不停歇敲着。
数快点便能早点看到了!
数到三十五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昭昭。
“今日来晚了。”那人道。
昭昭要继续数数,没回头,只是那声音很熟悉。
背后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不晚不晚,秀才公还未找到未婚妻吗?”
“尚未。”
“如今图样够了,赚得很多,秀才公便多拿点吧。您是吃了大亏了。”
“我名见深,唤我见深便好。我要麻烦你找人,算不得吃亏,多谢帮忙了。”
“哪有哪有,算不得什么,秀、见深就是太客气了,我问过了,近来就没听说有什么宋姑娘,等我回去再找人问问看。”
越听越熟悉了,记忆中仿佛也有这道声音。
“昭昭。”
“一、二、三……”
“会数到十了吗?”
“好了,不念了,我早知你学也学不会的,吃糖去吧。”
……
那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慢慢重合在一起。
昭昭不由越数越慢,一走神,突然忘了自己数到了多少。
她只记得自己快数完了,可究竟是多少呢?
瞪大眼睛望向茶馆二楼,四处寻找朱色的身影。
一个个人影从眼前掠过,化作灰蒙蒙的雾,蒙上了眼眶。
——没有大人,哪都没有。
都怪她没有诚实数到一百。
不算数了。
只得从头来过的昭昭快被气哭了,她转头恶狠狠瞪向那个打扰她的男人。
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
“……昭昭?”
下一句尤为惊喜。
“昭昭!”
昭昭被叫懵了,因着又气又委屈,眼窝藏了深深的泪水。
待要仔细看清面前的人,眼睛一睁大,那泪水便藏不住滚落。
“朱、秀、才?”
昭昭也犹豫反应了过来。
而这泪眼朦胧,声音断断续续的样子,在刚及弱冠的青年看来,便是喜极而泣。
之前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初在他得知昭昭被人带走时,已经迟了。没有人脉,费劲周折才打听到小姑娘的去向,一路走走停停,一边打听一边来到了上京。
待见了昭昭的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问如今可好,想来是不好的。
观昭昭的样子,吃穿用度是极好的,只是这些东西上京很多权贵都不差这个。
很多东西能给,有的东西不能给。
昭昭心思摇摆不定,乍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还是个对她好的人,她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事想问。
她飞快看了一眼朱见深,扭头朝着茶楼望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失望至极的昭昭什么都不想搭理,转过身专心致志对着茶楼的方向。
小贩好奇极了,本着对朱秀才的敬重,也没探听什么,主动朝后让了让专心做面人。
朱见深往前走了两步,与昭昭并肩,他顺着昭昭的视线往茶楼看去。
“昭昭在看什么?”
昭昭没说话。
“昭昭在数数吗?”朱见深细心观察到小姑娘用胳膊夹着手炉,一下一下掰着手指,这是她惯常数数的小动作。
昭昭依旧没说话。
她没空说话,一说话就要打岔数乱了。
只是现在时不时冒出的问题,总在打断她的思路,一不小心要数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