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月儿还真是小瞧了眼前的少女,她目光澄澈似水,一如往昔,若不是自己曾历经过一次,她当真又会相信了她。
听了她的话,顾月儿轻轻点了点头,“已经好些了,妹妹不用担心。”她淡淡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声音沙哑的回道。
顾怜看了一眼她,似是想跟她说些什么,随后屏退了屋子里的婢女,采兰瞧她轻轻颔首,便也跟着杏雨一起走了出去。
顾月儿披着雪青羽缎斗篷,静静地站在窗前,微微仰着头,看着檐下挂着的一排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冰凌,不由想起前世在农庄里的寂静寒夜,她纤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想更暖和些。
瞥眼看屋子里的婢女都走了出去,顾怜随后来到了她的跟前,声音温和道:“姐姐,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顾月儿淡淡的回道,她收回目光转身,抬眼看着眼前的顾怜,顿了顿,好奇问道:“我才要问妹妹,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顾怜上前几步,靠近了她,小声道:“月儿姐姐,你要不就放弃沈公子吧,他都那般待你了,你为何还要喜欢他呢......而且,我听说沈公子的父亲官位升迁,不日就要启程前往京城,你,你和他......根本就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前世,顾怜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她所说的话而言,的确都是为了她着想,只是那时的她,深陷于一个叫做沈昀卿的陷阱里,根本就不会听她的劝阻。
那时听了这话,顾月儿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将来会怎样,只着眼焦急着那人要离开河间府的事情。
如今细细思索一番,她才发现,事情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不得不说,她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厉害,面上似是为了她好,劝她放弃这段不可而终的情感,实际上,却是在怂恿着她,怂恿着她继续坚持。
顾怜说这些话之前,怕是早已经算计好了吧。
知道她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所以,才故意在她跟前说出那样的话来。
毕竟那时候,顾怜若没有告知她沈昀卿父亲即将前往京城的消息,她也不会焦急着想要与沈昀卿见面。
那么,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儿。
但等她幡然醒悟之时,却都已经迟了。
不过幸好,上天又重新了她一次机会,这一次她不想再活得那般糊里糊涂,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顾月儿的心情不再像之前一般低沉。
见顾月儿迟迟不答话,顾怜试着又轻轻地唤了她:“姐姐,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姐姐若不想听,怜儿就不说了。”
顾月儿纤手整了整衣袖,浅浅笑了,轻声答:“怎会......我知道,妹妹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我考虑着想。我只是突然间觉着有些累了,或许妹妹你说的不错,我和沈公子的确很难会有好结果。”
“姐姐?”顾怜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顾月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开口,她继续平淡道:“不知不觉间,已经三年了,我真的有些乏了。原本沈家的门第就比顾家高出一些。如今,他父亲官位升迁,定居华京,更是不可能了......而且他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于我,我也不想再去招他的厌烦。”
“姐姐,你真的已经想清楚了吗?”顾怜想了想,出声又道。
“嗯,我已经想开了,我不要再喜欢那个人了。”
“姐姐能这么想,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过来就是想来告诉姐姐这事,既然姐姐已经想开,怜儿便先告退了,姐姐你也好好休养休养。”听了顾月儿的话,顾怜浅笑嫣然的回道。
“嗯。”顾月儿轻轻地应了声,她看着顾怜转身离开,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顾怜神色欢喜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行至曲廊上,脸上的笑意随即敛住,神情冷淡。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想到顾月儿刚才说出的话,她眉头深深蹙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瞧着刚才顾月儿刚才说话时的神情,不似作伪,难道她真的已经放下了沈昀卿。
不行,顾月儿绝不能再留在府中。
不管是为了姨娘,还是为了她自己,前些日子她偶然听到父亲与祖母的谈话,说是她和顾月儿到了要说亲的年纪。
听他们的意思就是,顾月儿身为嫡出小姐,要挑选的夫婿身份自然要更好一些,嫁妆也会更丰厚些,而她不过妾氏生下的孩子,左右寻个门第差不多的嫁了就可以了。
凭什么!她不甘心,论学识和姿色,她不差顾月儿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忍了这么些年,顾月儿的母亲徐氏终于死去。姨娘曾说过,她和父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年要不是徐氏一家从中作梗,她也不会成为父亲的妾氏,这些事情,顾怜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却。
她本以为,徐氏去世,姨娘便会扶为正室。
但父亲每次和姨娘谈论这事时,总会遮遮掩掩,最后才知道,是顾月儿那边不肯松口。
而她却再也忍不下去,她不想再顶着庶女的身份,不想参加各种宴会时,被人说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的孩子。
顾怜心中暗自盘算。
就在这同一时刻,一个瞧着将将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纹直缀的青年,他腰间挂着个鼓囊囊的钱袋,脚步轻快的从如意赌坊里走出。
这时候,雪下的小了些,但还是冷的要命。
一出如意赌坊,他伸手从袖间掏出一把折扇,余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陈明州笑着将手中的折扇慢慢展开,做状轻轻扇了扇。
霭霭浮光之下,青年颜容如崖上皎月,干净清澈,却在他微微勾唇,轻轻一笑开之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风流跌丽。
好一副富家公子的潇洒风流做派!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目光则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不过,就算是傻子,那也是个家里特有钱的傻子。
这富家公子是近来才来河间府的,瞧他那一手的好牌技。
若是河间府人,他们赌坊老板不可能不认识,且他那一开口说出的话,一听就知不是本地人。
不过,这人也忒不懂规矩!
接连好几日,那男子都从他们如意赌坊赢了好些钱带走,似是瞧出了他有些本事,好些来玩的客人都跟着他下注,害的如意赌坊这些日子来,屡屡亏损。
赌坊掌柜的自然不能任由他继续下去,不然,他们这一群人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今日,他不出意外的又赢了许多银钱,掌柜的亲自邀他谈话,他竟想都没想就出声拒绝。
这回,他可真是得罪错了人,来玩之前,也不事先打听打听。
第三章 陈明州,听说你挺喜欢逛花楼呀……
陈明州佯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挺直背脊,沿着青石砖官道,神采奕奕的继续向前走去,黑靴踏过覆着薄雪的路面,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官道之上,人来人往。
瞧着那青年手执折扇,微敞大氅,闲庭信步般的走在官道上,一会儿进去首饰店,买买这些,一会儿又进去绸布庄,买买那些。
没一会儿,他腰间鼓囊囊的钱袋,以十分显眼的速度很快瘪了下去。
跟在蓝衣青年身后的那些人,看他一副败家公子哥儿的样子,心里简直恨得牙痒痒。
但他们却不能在这时,霍地上前做些什么,毕竟现下青天白日的,不能给如意赌坊招牌抹黑。
而走在前面的陈明州,领着身后一群人拐过好几道街道巷闾,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官道之后,最后提步走进了偏僻幽静的小巷,叫跟在身后的那群人终于逮着了机会。
两炷香的时辰过后,蓝衣青年靠坐在铺着绒毯的太师椅上,悠悠转醒,但双眼仍旧微微闭着,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火盆里烧着炭火,不时生出细碎声响,靠坐的姿势累了,陈明州稍稍动了一动,后颈霎时涌来针刺般的疼痛。
青年疼的皱了皱眉,他下意识般抬手,摸着后颈酸疼的位置,轻轻地揉了揉。
片刻之后,他似是才想起,不久前在巷子里的遭遇。
这时候,陈明州终于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他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醒了?”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嗓音,陈明州抬起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是如意赌坊的掌柜徐掌柜。
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微胖,面上一副纵欲过多的样子,眼下青黑一片。他穿着一身灰褐棉袍,头上戴着顶与棉袍颜色相称的帽子,正垂首将手中的茶杯搁回紫檀案几上。
瞧他醒来,陈明州随后听到,徐掌柜提起声吩咐,“还不给贵客备上上好的茶水和点心。”
“是,掌柜的。”
侍候在一旁的下人,没一会儿便端着红漆托盘走了上来,将托盘中放置的两瓷碟糕点和热茶,一一搁在他手边的紫檀茶几上。
陈明州瞥了一眼手边搁置的精致茶点,他懒懒抬起眼眸,收回视线。
“这茶是徐某近来新得的,青州的湘波绿,听说口感还行,陈公子不妨尝尝?”
“徐掌柜,您这是做什么?”想起刚才的经历,陈明州面上微愠,说话的语气不由也带上几分冷意。
听了他的话,徐掌柜轻轻地笑了笑,“这事,徐某要先向陈公子道歉,我吩咐了手下将您请来,却没想到,他们会选择用这样粗鲁的方式,都怪我之前没有解释清楚。”
“所以,他们才误会了用意,这般出此下策。”
“嗯。”徐掌柜的解释,陈明州听了,轻轻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然后他微微抬眸,随意打量了眼屋子里的陈设。
一架火盆,几张紫檀桌椅,六折绣着松华山水景屏风落在内室中央,将屋子格局一分为二。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筛子抖动声响,此处应该离如意赌坊很近。
“可是,徐掌柜还是没有告诉我,您为何要将我带来这儿?”陈明州垂眸发现自己衣襟处有些褶皱,他一面抬手将那处慢慢抚平,一面神色淡漠的问道。
“难道,徐掌柜是想让我将那些银钱,如数奉还?”
听了他的话后,徐掌柜面上登时愣了愣,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似是明了眼前青年说这话的用意,继而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亲近意味的语气,道:“那哪儿能呢?那些银钱都是陈公子靠自己的本事赚到的,徐某怎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那你?”
“徐某叫手下人带陈公子来这儿,是有别的事情,想与陈公子商量商量......只是,此事太过私密,所以才采用这种非正规手段,还请陈公子见谅。若是你能应下接下来此事的话,将会得到一笔极为丰厚的报酬。”
“当然,徐某也知道,瞧陈公子您,也不是那等缺银少钱的人,但您要能应下的话,日后您要在河间府遇着什么事,徐某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您,绝不推脱。”
“早听说如意赌坊是河间府最大的赌坊,就算出了什么事,掌柜手底下养了那么多的能人强将,难道还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吗?”
“何况,我不过就一个败家公子哥儿,怎么也不用求到我这儿来吧?”
“陈公子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就您那一手技术高超的赌术,是世上多少人想学都学不会的呢!”
“好了,您也别说这些花俏话了,咱们直入主题可以吗?待会儿我还有地方要去呢!”
徐掌柜的听了他的话后,面上淡淡一笑,这几日来,他一直派遣手下人跟踪在陈明州的身旁,对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了若指掌。
“好,那我就直接开说了,陈公子您别瞧这如意赌坊在河间府的名声颇响,规模颇大,但对于大楚朝各个府州来说,这如意赌坊其实真的不怎么样。徐某呢,也是近一段时间才接手如意赌坊,很是急需像陈公子这般的人才。”
“再过一段时日,大楚朝各个府州的有名号的赌坊,到时候,每家赌坊出至少一人参加赌技大赛。”
“徐某才接手如意赌坊不久,多少想闯出些名堂,这次举办的大赛对如意赌坊,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机遇。但如意赌坊往年战绩实在难堪,所以徐某想请求陈公子您,能不能以如意赌坊的名义,去参加这次赌技大赛。”
听了徐掌柜的话后,陈明州明了前因后果,但他对此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徐掌柜,真是抱歉,我这人懒散惯了,就喜欢玩乐,您刚说的这事,我实在没有多大兴趣,我看趁这段时间,徐掌柜还是再另请高明吧!”
只是陈明州的话,不仅没让徐掌柜死心,却愈发让他觉着,如意赌坊此次大赛,就非眼前这人不可了。
赌坊圈内的人多少都知道,大楚朝有数十家赌坊,与那位临松华山的匪窝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每年一次的赌技大赛,各家赌坊掌柜的,不仅要推出人才前来参加比赛。
同时也要注意,他们所推荐的人,必须要与官家背景毫无干系。每年的这时候,总会出现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趁着赌技大赛期间,对松华山匪窝做些不轨之事。
所以,徐掌柜的在意外拾得像陈明州这般人才之时,并没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私下悄悄观察了他好些时日。
直至刚才的断然拒绝,他才敢真的相信,相信他的确与官府背景毫无干系。
要不,对方也不会接二连三的拒绝于他。
不过,既然是他挑中的人,他自然有法子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参加此次竞赛。
但此时也不好强逼于他,徐掌柜只面露和蔼神色,试着道:“离大赛还有一段时日,陈公子其实可以考虑考虑,或许到了那日,您突然又有兴致了,您说呢?”
徐掌柜瞧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在他诚意满满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了此处。
徐掌柜的人生格言:凡是生而为人,都会有抗拒不了的诱惑,或是为钱财,权力,又或是美色。
而他眼前的这年轻男子,一瞧,便就知属于后者。
从近日来线人通禀的消息的来看,这唤为陈明州的男子,短短几日,就已经将河间府大小花楼逛遍,但都还没有寻到理想姿色之人。
只要,他能将最为难得一见的美人送到他跟前,就不怕,到时候陈明州不会答应他的请求,更甚者,或许到时候他自己还要主动求着参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