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还没问完,就听到从书房内传出那人恼怒的声音,“还不快点给我滚进来!”
听了话后,陈明淮抬眸给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陈明州不由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 随后抬脚走进了书房之中。
黄花梨木的案几上, 烛火静静的燃烧着, 印着案几上堆叠着的书册和公文, 打下一团暗暗地光影。
“你这段时日, 又是去了哪里?”
“我......就到别处随便玩了玩。”陈明州低着眼眸,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也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你上次不是还说只要我同意那个姑娘留在府中, 你就会好好收心的吗......如果做不到, 当初就不要跟我保证那样好听的话。”听着陈明州语气中的敷衍之意,陈慎远皱了皱眉头回道。
过了好一会儿,陈慎远才终于听着陈明州带着点认真的语气道:“对她, 我是认真的,这件事,爹您请放心。”
“希望如此。”对于这个庶出,性子又纨绔的儿子, 陈慎远从没对他抱有太大期望,只是希望他能像长子那般,能稍稍给他少惹些麻烦,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之前,你将她带回府上,我以为你又像以往那般......就没有多加过问,既然你是认真的,你和那姑娘的亲事,还是早些办了吧,总让她这样没有身份的留在府中,也不是办法。”
夏夜里的狂风忽的吹开了雕花槅扇,吹打着槅扇啪啪作响,侍候在一旁的婢女瞧着,上前几步,只见她抬手将槅扇轻轻关上。
“我知道了,爹。”陈慎远的话在这落雨的深夜中响起,陈明州视线从一侧隔窗,淡淡垂眸看向烛光照耀,洒落在地面上阴暗的光影之中,随后轻声应答道。
也就在这暴雨磅礴的夜雨里,郑氏的厢房之中。
此刻的时辰已经很晚了,厢房里的烛火都依次熄灭,但躺在榻上的郑氏却迟迟都还未入睡,她总觉着今夜或许会出什么事,便一直静静的等待着。
屋外电闪雷鸣,雨水淅淅沥沥,“吱呀”一声,雕花槅门被轻轻推开。
“夫人,那女子偷偷的跑了。”
“跑了?”
“是的,夫人。”
“那她......”
屋子里的悄悄谈话声,被外面的轰隆隆的落雨声掩盖,这一夜,除了郑氏一屋子的人未能好生入睡,且又还会有谁也在耐心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呢......
翌日,天空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蒙蒙细雨,雨水落在庭院的绿叶上,花瓣上,似是沾上了薄薄的露珠一般。
很幽静美好的一日清晨,却被瓷盆砸落地面忽的发出的尖锐声响划破。
紧接着,便又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婢女侍从的尖叫声,呼喊声,顾月儿隐约感觉到,府中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采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顾月儿抬眸看向站在窗边的身影,微微压低了些声音问道。
平日里,这个时辰的镇北侯府一贯都是静静的,因而在听了那不同寻常的声音后,顾月儿心里也是不由受到了些惊吓。
“奴婢也不知,小姐还是待在屋子里别出去,过会儿估计就能知道了吧......”侍女采兰目光看向隔窗外的方向,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昨日,在莲池假山后看到的那抹纤细身影,莫名觉着府里发生的事儿,会和那人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儿,她袖中的双手,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和顾月儿预料中的一样,府里的确是有人出事了,而且出事的人是府里的三公子陈明淮。
昨日夜里,用了膳食后,他屏退了小厮,一如往常他独自去了书房,今日清晨贴身服侍他的小厮推开书房的门后,发现陈明淮趴在案几上,他以为公子累了才伏在案几上歇息,但上前几步唤了好些声后,却不见公子有转醒的迹象。
三公子陈明淮一贯浅眠,稍稍一点动静,他就会立刻醒来,及至此刻,小厮才发觉到不对劲,待他走近查看后,伏在案几上的陈明淮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吓得他脚步不由后退了好几步,胳膊肘无意间拂过案几上的烛台,应声落地。
“怎么会是他?不会的,不会的......”郑氏收到消息后,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浑身似是一下子失了所有气力般,落座在身下的圈椅上。
和丈夫陈明淮在一起的这两年,她心里虽不喜爱于他,但却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而且,她现在才双十年华,她还这么年轻。
“他,他.....他是怎么出事的?”郑氏手掌紧紧扶着座椅的扶手,她颤抖着唇,低声问道。
“夫人,是那碟子的红豆酥。”
“可......那碟子的红豆酥......”
她明明......
让人将顾月儿的那份红豆酥,同林氏的那份进行了交换,但最后为何却被陈明淮给吃了。
是她。
一定是林氏她发现了什么。
因而,那两碟子的红豆酥,定是又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会导致......最后出事的人是三公子陈明淮。
郑氏手指死死捏在圈椅的扶手上,愈捏愈紧。
屋外的雨水淅沥沥的下着,镇北侯府的正堂中,侯爷陈慎远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他紧抿着嘴唇,目光愣愣的看着庭院方向,从明淮的棺柩灵堂中回来后,他便一直这般神色冷冷的端坐着。
片刻之后,一身着墨色劲装的侍卫从屋外缓步走了进来。
“事情查出来了吗?”
“禀告侯爷,事情已经查出来了,三公子他是食物中毒......是他书房案几上的那碟子红豆酥。”陈慎远闭着眼眸,静静听着来人的回禀。
“是谁做的?”端坐在正堂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眸依然紧紧闭着。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但昨日用膳前,四公子特意吩咐了人叫膳房婆子做了些红豆酥,那个婆子交代说,因为食材多了些,所以就多做了一份,当时搁在膳房的食盒里,但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她找寻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到,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她做了两份......也就是说,除了淮儿他那有一份,明州那里也有一份吗?”
“四公子的那一份,他送给了顾家的那位小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消息吗?”
“禀告侯爷,没了。”
“给我继续查!”
“是,侯爷。”听了吩咐后,站在正堂的侍从拱手应道。
侯府嫡出公子意外身死的事故,很快在京城中传扬开来,说什么的都有,和前世她偶然间听来的传闻一样,有一部分人说三公子陈明淮,是被纨绔弟弟陈明州害死。
当时真假与否,顾月儿并不在意,她自己那时就陷在自己的苦境之中,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辩解其他。
陈明淮的丧事接连办了三日,三日后,终是落土。
几日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了最后,却只一张冷冰冰的牌位,被捧进了镇北侯府的祠堂之中。
大公子陈明礼远在北境,抵御外族,驻守国土,根本无法抽出空隙回京,参与丧事之中,最后,很多事情都落在了陈明州的肩上。
那三日,他忙前忙后,几乎片刻都未合眼,他承担起了此次丧事的很多责任。
可不仅没有讨得半点好处,却有不少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说真是为侯爷惋惜,出事的人怎么不是纨绔浪荡的四公子,而是那儒雅风流的三公子陈明淮......
第七十二章 是喜欢么?
当这些言辞传到顾月儿的耳边之时, 那个一身素缟白衫的男人忙前忙后的,已经数日都未曾好生歇息。
顾月儿看着那个男子,想起前世所听到的那些见闻, 许多事情, 似乎并不是如同传言那般。
一开始来到陈明州的身边,她也以为陈明州这人是个狡诈心狠的, 否则,一个庶出又不得重视的,怎么可能最后承的爵位,成为大楚朝上最年轻的镇北侯,那时候的他,才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 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前世, 顾月儿听到这种话之时, 她心里也是这般以为, 或是她自己亦是被府中庶出妹妹害得如此地步, 因而那时候的他,其实对陈明州,心里是有些说不出的厌恶的, 因为他与顾怜一般, 都是家中庶出的子女,最后却都抢夺走了所有该是属于嫡出的一切。
而此刻,在听到了这种恶意伤害话语之后, 顾月儿的心里不仅没了厌恶,反而莫名生出了好些说不出来的心疼。
蓦然之间,她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日后的陈明州,为何会走上权倾朝野, 位极人臣的道路,对于这些世人给他按上的这些恶毒评价,他也甚少辩解,或是有着他自己的什么考量,所以前世的她,才会听到那些.......
丧事结束后的两日,陈明州一直在外没有归来,顾月儿走在庭院之中,间或能听到府里的个别下人,偷偷议论三公子陈明淮中毒去世之事,或是四公子陈明州在丧葬之事上,擅会装模作样,三公子陈明淮丧事办完不过两日,这就又去了秦楼楚馆,烟花柳巷流连忘返。
顾月儿听着这些话语,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发现了她的走来,那些窃窃私语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顾小姐好。”聚在一起的几人,见着顾月儿的靠近后,皆屈身朝她行礼问好。
“嗯。”听了话,顾月儿轻轻应声答道。
随后,她又仿似不经意间,随意问起,“我刚远远站着,听着你们说笑,是遇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了么?”
说到最后,顾月儿的语气显然变得严厉了几分。
此刻的她,在镇北侯府虽还没有明确的身份,但陈明州对她的重视和疼爱,是所有人明眼都能看的出来的。
不管怎样,她在这府上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镇北侯府在礼仪和规矩上最为重视,事实上,也是他们自己一时好奇,所以才会在听了顾月儿的轻斥后,登时便都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顾小姐,我们再不敢乱说了。”其中两人,先意识到顾月儿话中的意思,很快便就屈身跪了下来。
看着身旁两人跪下认错,其余几人陆续也发现了什么,随即,也都陆续的跪了下来。
“我也不是故意要找你们的麻烦,但刚才的那些话,若是再叫我听到,后果如何,你们最好自己掂量掂量。”
“是,顾小姐,我们知道错了。”听了话,几人垂着身子,语气求饶着道。
“认错的话,你们就不必说了......我只希望,日后我不用再听到这些......”
“小姐放心,我们定不会再这般了。”
瞧着他们似是真的认了错,顾月儿这才点了点头,瞧着眼前的几个下人消失在眼前后,顾月儿仿佛刚清醒来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之前,她已经告诫过自己,待在侯府的日子里,她只安安静静的过好每一天就好,她为何克制不住,牵扯到这件事之中。
刚才的那一会儿表现,若是在理智的情况下,顾月儿绝不会这般做的,但那一会儿,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似乎是下意识般的反应一样,当时的她,就不想别人对陈明州说那样难听的话语和评价。
听到那窃窃私语的言辞后,那一刻,想到灵堂前忙前忙后的那个男人,顾月儿心中忍不住泛出几许克制不住的酸疼。
从来到他的身边后,她的情绪,她的性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因为他的缘故,而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即使她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的确因为陈明州的存在,很多方面渐渐地都发生了改变。
在最初寒山寺后山梅林中醒来时,她虽是又重新活了过来,但内心中的她,其实还活在前一世当中,无论是对待她那时爱而不得的沈昀卿,还是虚伪做作的顾怜母女,顾月儿心中真是一刻都不曾忘却。
重新拥有了年轻健康的身体,但思想却还是停留在前世的腐朽之中,很多她安静独处时候,她都觉着这世上只有她一人。
无一人知道,真正的她,其实早已经逝去......
在还没遇到陈明州的她,不过就是外表披着一层貌美的容颜,内心就如同迟暮的老人一般,不再对未来有任何期待,那时候的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似淡水一般简简单单的活着,平凡安静的活着。
她不再奢求那些,那些她前世一直渴望,却一直渴望不来的东西,人心若是太过贪求,到了最后若仍是得不到,痛苦的,也只是自己。
这是前世的经历,给顾月儿最大的启示,因而在这一世苏醒之后,很多事情,她都已经不再在意。
前世的她,只是听了沈昀卿未婚妻的名讳之时,她都痛苦的受不了,而如今,她即便在京城街道与那人相遇,她内心平静的也不起一丝波澜。
也就在那时,顾月儿就已经知道,她真的将沈昀卿从心上放了下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只是微微有些感慨,前世的她,为何就一直都看不破,也看不穿,不仅烦恼了沈昀卿,也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顾月儿本以为,她这一世应该都不会再喜欢什么人了,只是爱沈昀卿一人,便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她也不想再对什么人动心了,也不想再爱上一人,而弄得最后失去自我。
陈明州这人对她是个特殊的,不仅在那日及时出现救了她,他们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最后走在了一起,但顾月儿也知道,早晚有一天,陈明州会登上那高位,待到那时候,陈明州就不会再需要她了。
顾月儿心里一直知道,她每一日也都是这样提醒着自己,但却不知在何时,她竟会越来越在意那人,为他欢喜,为他心疼。
今日在听了别人诽谤他的言辞后,为了他,她更是克制不住的‘发’了脾气。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心中很是不可思议,有几分惊诧,有几分害怕,却没有一丝后悔。
就在顾月儿愣愣立在曲折长廊上,回想自己这些时日的所思所为之时,此刻京城的秦楼楚馆之中,陈明州一身深蓝圆领锦衣的端坐在席位之上,他微微闭着双眸,听着眼前几名乐妓,琵琶半抱,歌音袅袅。
而在这其中的一名琵琶乐妓,便是之前在京城街道上,同陈明州附耳调笑女子,琵琶音落,“过来。”陈明州慢慢睁开了双眼,他修长手指轻轻一抬,指向那位琵琶乐妓。
瞧着陈明州手指向自己后,青禾婉婉一笑,随后起身抬步,盈盈向陈明州的方向走去,看的旁的几名琵琶乐妓羡慕不已,却只能依旧弹着手上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