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迟迟未等到连甄他们一行人回来。
就是换衣裳, 重新梳个头,另配个头面,这也都能换个三套了吧?
本想谴了冬葵去问个仔细,却发现佩兰急急忙忙奔来, 吴氏心中暗道不好, 忙招了她过来, 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小声点说, 别让旁的人听去。”
佩兰本要匆忙开口,听吴氏这么一说,心中一凛,小心翼翼说道:“小姐换完衣裳后和少爷一起不见人影,白芷姐姐跟香叶姐姐晕在路上, 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先把人带回屋里,便来寻夫人了。”
吴氏就知道出了事,却没想到这样严重。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顿觉有些发晕,却用力咬了自己舌尖, 让自己保持清醒。
现在可不是她晕的时候。
“这事肯定跟公主府的人脱不开关系,你去前头找相爷说明这件事, 我寻个由头回去找人,事情关乎甄姐儿的名声和安全,切莫大声嚷嚷, 可晓得了?”
佩兰连连点头,忙去前头找连业。
吴氏这儿也没闲着,她被秋芳和冬葵扶着起来,对着看过来的贵妇人笑笑地道:“甄姐儿那丫头身体不大爽利, 我放心不下,先离席去看看她。”
心里着急,吴氏仍是耐着性子与出言关心的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才离开。
连业一听宝贝女儿和儿子下落不明,立即将眼神扫向杜智鹏。
他坐在座位上,除了与周遭人敬酒谈话,时不时还有丫鬟小厮来向他汇报什么。
杜智鹏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举着空杯把玩,恰好撞上连业的眼神,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嘴上什么也不说,却十足十的挑衅。
连业忍着心中不快,在他准备离席离去前,喊住了杜智鹏。
“杜少爷这是准备回府了吗?不知你大老远跑来琼州,是于何处落脚?”
三番两次都被人打扰,还是同一个人,即便是连甄的父亲,杜智鹏也觉有些不耐。
这次的叹气他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转身,当着连业的面叹道:“相爷,有什么事回京后我邀您到公主府一叙,也不用您次次找借口来寻?”
连业也没在客气,直接说明来意:“实不相瞒,对于公主府的马车听说华贵稳当得很,一直苦无机会近前瞧瞧,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
杜智鹏眯了眯眼,为难了半晌之后,才勉为其难答应。
“这……既然相爷想看,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既如此,那便请杜少爷带路,让老臣好好大开眼界。”
杜智鹏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是极不配合。
不是走得慢,到处赏景看花,就是刻意走错道。
连业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就怕儿子和女儿真被他带走。
走到杜智鹏的马车前方,外观上看来与其他马车并无差异。
那么,里头呢?
都走到这里了,连业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眼前的机会。
“不晓得里面可否也能让老朽看看?”
杜智鹏很是无所谓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连相请便。”
车厢里布置得很是舒适,外头已经足够华美,内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靠垫上的绣出的纹样都是用金线绣的。
连业伸手敲了敲,车壁发出“笃笃”两声实音,并没有空出的隔间可以藏人。
他退了出去,杜智鹏笑笑地道:“如何?我这马车还不错吧?就是可惜没有地方可以藏美人……”
连业朝他怒目一视。
杜智鹏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呢,连相这样不经吓?”
连业也不想再忍了,怒哼一声:“开开玩笑那便罢,若是为非作歹,伤及到他人……你真以为圣上能容得了你一世?”
他甩袖而去。
杜智鹏半点不在意。
他笑看着连业气急败坏的背影,低声笑道:“那也要看圣上那把龙椅……坐不坐得稳。”
皇位都快没了,谁还会管他这种小角色?
杜智鹏心情很是愉悦,问着身边的下人:“怎么样?人送出去没有?”
那人回答:“已经先送出琼州了。”
杜智鹏更是满意:“做得不错。”
既然都入了虎穴,要带出虎子,自然得声东击西,兵分两路。
……
江城和连甄两人被搬到一处空马车上,那丫鬟到了前头驾马,由于只有她一人,车厢内也就没有办法再派人看守。
直到驶出一段路,江城才轻手轻脚爬了起来。
他试图叫醒连甄。
“姐姐。”
很轻的气音凑到她耳边,可连甄吸入的药剂量过大,就算他上手摇了摇她,连甄也依旧紧闭着眼,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行。
他缓缓挪到车窗边,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江城记性好,这一路到琼州时常也这样掀帘看着外头,对于自己见过的景象还算有印象。
在第三次经过自己预想的景象时,江城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来到了琼州外围。
而且走的这条路,跟他们来的方向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
“要去宜州吗?”
江城沉思。
连甄醒不来,他一个三岁幼童的身体也做不了什么,更别提带着昏睡的她逃走。
但若是去宜州……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放下车帘,江城装作昏迷的模样躺在连甄身边,根据马蹄声心中算着距离。
途中有几次停下来时丫鬟来看他们,甚至为了郑重起见,再次给他们闻浸了药水的帕子。
江城憋气躲过,但仍有药残留在脸上,好几次险些昏睡过去,他都是靠咬着舌头来保持清醒。
马车慢了下来,他掀帘确认了一下外围,已经到快要抵达宜州。
没有带着过重的行囊,车上只有二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子,速度要比他们前往琼州时要来得快上许多。
只要进了宜州,那便好说了。
而且他们前进的方向,对江城来说算不得陌生。
或者应该说,目的地在哪儿,江城心中也有些底。
——是宜王府。
马车停下,隔着车壁,隐约可以听见那丫鬟的声音。
也是江城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
她声音低沉,对着来人恭敬说道:“这便是杜少爷要的人。”
天色已晚,江城听见车帘被掀起的声音,闭着眼也能感到有一阵亮光照在脸上。
“怎还有个孩子?”说话的是另一道陌生男声。
“回王爷的话,那小孩是这女子的弟弟,手牵在一起,晕了也不肯放,便一块带过来了。”
王爷?
在这地方能够被称作王爷的,可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不是说宜王身患奇病吗?
目前这样听下来,这宜王看似正常得很,半点没有外面传的那样子啊?
不过光凭这两句话也证明不了什么。
江城本就对他存疑,加上杜智鹏掳了连甄之后送来的竟是宜王府,要说这两人没有勾结在一起,换他也不信。
“杜大少向我所要的奖赏,就这个女人?”
“正是。就是为避人耳目,还得麻烦王爷先帮着藏人。”
“随意找间房放着便是,不过既然都作为奖赏……那还是等他找到顺德堂掌柜的下落再说吧,在此之前先别让他见到人。”
丫鬟迟疑了一会儿才应了声:“是。”
江城心下略松,连甄暂时能摆脱险境。
他感觉到有人进来车厢,抱起他和连甄,他微微睁开眼,先透过缝隙瞧见没有人在看着自己,才将眼皮略略睁开了一些,查看王府里的情况。
虽然很淡,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而且还不只是少数几种而已,闻起来像是药铺里各种药材混杂的气味。
——是藏着真药材的地方?还是就在这制造的假药?
经过一处假山时,那气味渐浓,走远了味道才又淡了下来。
江城将几个可疑的点一一记住,然后他与连甄一同被送进一个房里。
那丫鬟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扯了被子给连甄盖上。
领路的王府下人问:“可需要派人看守?”
“不必。他们中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就算真醒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和孩子想逃出这王府?那不是在说笑吗?”
下人很是配合的,笑了一声。
“那是。他们那些人也绝对想不到,人就藏在我们宜王府,更别提还往这找来了。”
“劳烦你派个人守着门便好,我找个地方睡会儿,从琼州一路赶路到宜州,眼睛都没眯过,快撑不住了。”
“交给我安排吧,你先去睡一会儿,这两人跑不掉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关门声响起,江城这才睁开眼。
天色已经昏暗,屋内没有点灯,能见度并不高。
江城为求谨慎,多躺了一会儿,确认屋里真没人,方悄悄起身。
他们很难逃出去没错。
但,若有人来救呢?
江城伸手,缓缓将连诚颈子上挂着的玉佩拽出来。
本来就在里部的裂痕裂至表面,轻轻一摸都能摸到不平的凸起。
他将玉佩包在锦被之中,双手按在其上。
机会只有一次,而且不知道能否再次醒来。
江城看着连甄熟睡的脸,本想将她的长相牢记心中,却因光线不足,勉强只能看出个轮廓。
可光是这样,那也足够了。
连甄的模样刻在他心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自己。
就算他再也没法亲眼看见,他也希望连甄脸上的笑容不会永远消失。
江城凝眸,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手手掌之中,往下一压。
沉闷的玉佩碎裂声在暗夜中传出,却因为被锦被团团包围着,只发出了极细微的声音,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意识消散之前,他朝连甄伸出手。
——等我。
未能说出这话,江城双眼一闭,软软倒在了锦被之上。
……
江城睁眼。
入目所及不再是一盏灯光都无的屋内,虽然同样安静,但这里显得要亮堂许多。
想爬起身来,但身体的反应有些缓慢,江城蹙眉,硬撑着坐起身下榻。
手是成人的手,坐起来的视线高度也与连诚那时不同────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甫一触地,腿就先是一软,江城得搀扶住东西才勉强站住。
昏了这几天,这具身体没在使用,行动都变得迟缓。
夏阳听见屋里传来声音,立刻奔了过来,瞧见江城站着就是一喜:“世子!您终于醒了!我去请御医!圣上派了御医过来,昨儿个刚到呢!”
他红着眼,扶着江城就想让他先坐下,嘴上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停:“厨房那一直熬着温粥,虽这几日有给您灌食,但吃下去的还是不多,能醒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夏阳还没讲完,江城却挣开他,没有坐回榻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备马!喊上一队人,准备出府,一刻也耽搁不得。”
“可是世子,您的身体……”
看着江城没了自己搀扶也很勉强往外走着,夏阳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样子。
夏阳张了张口,不再劝他:“……小的马上去安排!”
知道说再多,世子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那夏阳就替他处理好其他事!
出去吩咐了一通后,夏阳立刻回来搀着世子往门口走。
“都安排好了,但有两件事世子得答应小的,小的才能答应让您拖着这副身体外出。”
江城一边走一边将散起的头发随手一扎,看了他一眼──这是让他说的意思。
夏阳说道:“第一,小的也要一起。”
这没什么问题,江城允了:“可。”
自厨房那头一人急急忙忙奔了出来,手上端着的托盘上面还有一碗粥。
夏阳将碗接过,递给江城:“第二,世子起码得喝完这碗,才能出去。”
他说到一半,江城就已经端过,也不用勺子,直接就口就喝,不带停歇的。
为了让江城一醒来就能吃下东西,厨房里日日熬着粥,为了让他好消化,粥都熬得别稀烂,不经咀嚼也能轻松咽下。
江城把空碗放回托盘上,以手背抹了抹唇:“走吧。”
夏阳不再有意见,恭敬应了声:“是。”
最后再赶紧取了斗篷让没停下脚步的江城披上,自己也跟着上了马。
江城对着已经候在外头的一众人说道:“即刻前往宜王府!”
几人都很是纳闷这样着急行动的原因何在,但江城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们梁王府的下人,作为与梁王一同征战沙场过的下属,什么优点没有,却最是听令。
梁王的儿子也是他们的主子,梁王离开前就吩咐过以世子的命令为第一优先,所以心中不解归不解,但每个人都极是配合。
振声齐喊:“是!”
马蹄一扬,便往目的地奔去,尤以江城冲得最狠。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也都跟着提了速。
江城骑在马背上,方用过粥品就立刻纵马疾驰,胃里翻腾得很,但也多亏用了些食物,精神好了许多,四肢也不再软绵无力。
凛冽的夜风刮在脸上,很是生疼。
江城眯眼,却半分没有减了速度的意思,而是又扬了马鞭。
────还要再快、再快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