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甄摇了摇头:“都挺好的,还是先更衣梳妆吧,还得进宫谢恩呢。”
他们这桩婚事是圣上所赐,给梁王敬过茶后,得再去宫里一趟。
若是再赖床睡下的话,时间晚了不说,还让王爷皇帝齐齐等着……那到底不妥。
江城不会违逆连甄的意思,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于是起身唤人进来,准备更衣洗漱。
而江城也不是嘴上问问而已,连甄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还是不错眼地瞧着,见她起身和行走皆无窒碍,方收回眼神。
连甄注意到他的目光,抿了抿唇,面上微热。
他们彼此都生疏,可江城很温柔,会特别留心她的感受。
连甄打小受过那样的教育,对什么事都极能隐忍,而江城会为了顾及她,分明自己也难受,却会因发现她紧咬着唇停下,一下又一下轻啄她的唇以做安抚,还会哑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咬。”
其实连甄用的力气不大,可江城却像自己是咬在他身上似的,反而为她心疼。
连甄对镜描妆,丫鬟替她挽起妇人发式,她喜素淡,不过新婚期间,总要打扮得喜庆些。
挑了几支簪子与颜色亮丽些的耳坠戴上,梳妆完后,连甄起身走到已穿戴好的江城面前,想问问他的意见。
“世子觉得这样如何?”
连甄脸上施了淡妆,双颊和唇色都因胭脂显着红润,眼角也不知是否昨夜里哭过,染上的红痕一直未退。
江城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子红了,别过眼没正眼看着连甄,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好看。”
连甄愣住,几个丫鬟们听了表情也有些微妙,只垂首站在一旁,并无表现出来。
“世子,妾身这样会素淡得太过吗?”
连甄想问的是这个,也怪她没说清楚。
不过这梁王世子夸人的样子和反应……好似有些熟悉啊?
江城着实不懂这些,但他觉得连甄怎样都好,并没有穿戴不合适的时候。
“这样就极好。”
佩兰偷瞥了江城一眼,心里着急。
极好倒是对着小姐……噢,是世子妃,对着世子妃说啊!
等两人走了出去,佩兰才偷偷跟白芷小声说道:“这位世子到底在不在意我们世子妃啊?看着有些冷淡呢,夸人也没正视世子妃的眼。”
白芷笑话她:“这你就不懂了,世子在意着呢!就是因为在意,才没好意思直视世子妃眼睛的。”
更别提江城虽不好与连甄对上眼,但却是极为关注她的。
连甄在姑娘家里身高算不上娇小,可走在世子身边,仍是未及他的肩高。
这样身高的差异下,江城跨出的一步,连甄起码就要走两步才赶得上。
可江城却会放慢步子等连甄,配合她的步调,同她一块儿行走。
偶尔还会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些什么,连甄没有看着他时,江城的目光可是一直紧锁着连甄的。
这些事连甄不知情,她们这些跟在身后的丫鬟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若这不叫在意,什么才叫在意对方?
白芷欣慰笑笑。
连甄能嫁到一个愿意疼宠她的夫君,过得幸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而江城也确实如白芷所想,总在留心连甄的状况。
昨夜他虽注意了,仍是有无法把控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是否伤到了连甄,而连甄为了不让他担忧而硬撑着。
行走时他步子尽量放慢,但许是放得过慢了,好几回连甄总是纳闷地侧眸望着他。
江城朝她伸出自己的掌心,问她:“累不累?累了可以拉着我的手倚着我走。”
连甄眨了眨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江城不明白她为何失笑,而连甄却主动握住了他准备收回的手。
“世子是把妾身当小孩子那样关心问候呢?”
想想自己对连诚,也是总担心他累了、饿了、冷了……每天都有操心不完的事,总要问他个好几回现在感受如何。
江城待自己,可不也是同样吗?
被连甄这样说,江城一时也有些怔忡。
他日夜相处,接触最多的人便是连甄。
以前的自己都是被关心的那方,成为连诚后也是,一直在享受着她对弟弟的宠爱。
江城牵着她的手,同她十指交扣。
连甄的手要比自己小得多,也更显得白与柔嫩。
饶是这段时间的调养,她的手已经不再如最初他见她时那样微凉,但自己的体温仍是略高了连甄些许,能替她暖手。
思及此,江城就握得更紧了些,希望能连她指尖的凉意也一起驱散。
她小了自己三岁,更是自己发妻。
他不关心她,还能由谁来关心?
“你略小我几岁,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交握的手传来对方掌心的暖意,同样的举动,在不同时候做了,总特别容易勾起夜里红帐内的记忆。
连甄把脑海里浮现的景象抹去,垂下眼,施了胭脂的颊看着似乎更红了些。
能被全心全意地护着,这是曾经的连甄满心期望过的。
她对连诚就像是当作小时候的自己那样,自己曾渴望什么关爱,连诚还没要求,连甄自己已先为他做好一切。
因为在无数个学不完课业的日子里,她也曾希望有个人能温言关心自己,哪怕不用将她抱在怀里轻哄,陪她说说话,伴在她身旁,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那便好。
连甄眼角余光偷偷看了江城。
心里想着,若陛下赐婚的人不是自己,嫁给梁王世子的是旁的闺秀,江城也会同样,温柔耐心对她如斯吗?
若真是这样爱重自己发妻的人,连甄心里也会给予同等的敬重。
琴瑟和鸣白首偕老,这世间又有多少夫妻能像话本里终成眷属的佳偶一样,真心爱着对方?
不过是你敬我几分,我待你也还上几分,相敬如宾也是够了,总比吵吵闹闹的怨偶都来得强。
初嫁到梁王府,对于自己后半生的依靠,连甄还没有天真到对初见的人就放了全部心思。
只不过江城愿意待她好,那她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去回敬,彼此不相欠,也就足够了。
岂料她这一看,两人对到了眼,彼此顿了顿,同时避开了眼去。
──江城一直在看她。
而她想偷观察他,也恰好被抓了个正着。
连甄表情微妙。
她看他是因为不熟悉想了解,那么江城呢?
看着自己的原因又是为何?
在她发现之前,他又看了多久?
连甄总感觉昨日开始,一踏进梁王府便有种种违和之处,可任她如何细想,都想不出个因由。
他们一路走到正院,小厮和巡逻的府卫们见他们经过,均垂首站到两旁等着通过。
人走过,一阵香风扑鼻,几个男人不敢盯着世子妃看,就瞧着她身后的两名丫鬟。
“世子妃好看,带来的丫鬟,也好看!”
走路时扬起的风都是香的!
他们梁王府可是难得有姑娘家出现哪!
说这话他还压低音量,可江城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着那小厮的方向眯起眼,警告意味十足,那人急忙又低下头去。
“我的娘喂……我还是第一次见世子生气……”
旁人忍不住骂了声:“换成你,你的老婆被盯着看,还被夸漂亮调笑,你气不气?”
……
那还是挺气的哈。
“我真心实意地夸赞呢……”
白芷和佩兰也听见了,低着头偷笑。
连甄瞧了江城一眼,原来他还会同下人计较这些事啊?
江城对连甄说:“父王长期不在府上,我也许久不理事,府上下人有些散漫了,就是没有恶意,我让他们再警醒些。”
连甄笑笑:“无碍。”
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招人,多数人见了她第一眼总是赞叹得看得直了眼,目露欣赏。
连甄起初觉得羞窘过,但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了。
就像那些曾惊艳过的人,看久了也就待她如常。
能因她的样貌不为所动的人……连甄又看了江城一眼。
昨日她挪开扇子,江城看见她的脸,表情并无失态。
是不为所动吗?
连甄想了想,忽然想到看过她,表现却如常的还不只江城一人。
为了给伯祖母祝寿,经过宜州时他们雇下的镖师,那个领头人江霆,瞧她的眼神就跟瞧旁人是一样的,半点也未动摇,这对连甄来说可是极少见的。
进了正院,想起那个连诚总爱黏着的江叔,连甄走着走着,总感觉听见了他的声音。
“哈哈哈,快进来快进来,傻站着干啥呢。”
江城附耳对她说:“是父王。”
还没看清人,连甄便已随着江城齐齐对梁王行了一礼。
说来也奇怪,连甄自打进了这梁王府后,觉着这梁王父子的声音怎么总像在哪儿听过?
疑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弄得她都怀疑难道是婚礼太累,自己多心了吗?
梁王坐在主位,这梁王府倒是有趣,给连甄他们拿来蒲团和端着托盘的都是小厮。
连甄低眉敛目,跟在江城身侧,两人一同在梁王面前,跪在铺好的蒲团上。
小厮将茶水交给江城,另一杯本想让连甄的丫鬟捧着递给她的,结果被江城先一步,把手上的那杯茶水递给连甄,自己再取了另一杯。
梁王看到儿子的小动作,挑眉忍笑,免得没忍住,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惹他不痛快。
“父王请喝茶。”
“儿媳拜见父王,父王请喝茶。”
梁王为人爽利不拘礼,接连将两杯茶水一饮而尽,都不带怕烫的。
而他对这媳妇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见面礼想过最直接些的──送金银!立马就被长随驳了去。
他退而求其次又提出了银票这个提案,得了长随的白眼后,梁王也知此物不妥了。
思来想去,他最后准备了一个匣子。
“这是父王给你的见面礼,父王那儿还有,喜欢什么尽管告诉父王,我都替你留意!”
连甄伸手接过:“谢父王。”
一入手就发觉这看似普通的匣子竟比她所想的还要来得沉,连甄没拿稳,江城一直关注着,也就顺势托了一把。
梁王笑着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连甄在犹豫是该让世子继续拿着还是自己捧着,江城已先说道:“你开吧,我替你捧着。”
不得不说,世子这人真是挺面面俱到的。
总能在她提出需要前率先想到所有,安排好一切。
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巨细靡遗,令连甄不禁疑惑。
世子他……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
还是说他原就是这样的人?
才认识不过一天,连甄认为自己对于夫君的性子,了解得还是太过稀少了。
她在世子的帮助下揭开木匣盖子,一打开,就被里头的玉石数量吓了一跳。
都是未经加工的原石,但从切面来看,剔透润泽,就像有一小座湖水生在其上似的,光看价格就不斐,更别提还是如此多的数量,难怪这样压手!
“父王,这礼太重了!”
连甄直到此时,才终于抬眼看了梁王。
梁王的一双眼锐利如鹰,与世子那沉着的眼不大相似,要说两人长相唯一的共通点,便是英挺的鼻。
除此之外,梁王面容较偏刚毅,世子虽也长得英气,却更偏柔雅。
连甄在猜,江城许是更肖似梁王妃
不过……连甄看着梁王,觉得实在眼熟无比。
怎么……长得跟她见过的一人,好像啊……
梁王咧嘴一笑,看出了连甄眼里的困惑,问她:“怎么?剃了胡子、扎起头发、换身衣裳,连小姐就不认得我了?”
一个邋遢的高壮男子形象与眼前的梁王重合,连甄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唤了声:“江叔?”
梁王应了声,笑得合不拢嘴。
本就想着要为江城聘了连甄,没想到皇上都替他解决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喊叔了。”
连甄没想到江叔的身分竟就是梁王,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惊讶公公是早就认识的人,又是疑惑堂堂王爷怎会突然成了镖师任人使唤,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可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此前还麻烦过父王护着我们到琼州……”
梁王哈哈一笑:“也不算巧,还不是城……”
──城哥儿的请求。
话还没说全,就接获了江城警告的眼神。
梁王轻咳一声,当作没说过这话,立刻转了话题。
“在宜州虽说我们是受雇于你,但也确实得了你许多帮助,所以这见面礼不单是见面礼,还是父王的谢礼。”梁王搔搔头,“我也不知这玉打成什么样的首饰好,那便干脆送了原石,喜欢什么就打成什么。”
连甄知是梁王的心意,但这玉石到底贵重。
江城轻拍了拍她的手,连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曾有个人在安抚她时,也都会轻拍着她的手背。
既不过分接触,也能确实宽慰了她。
江城把连甄的愣神误解为还在迟疑,说道:“就收下吧。”
连甄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多谢父王。”
梁王府人丁单薄,主子除了梁王和世子以外,再无其他。
没有其他小辈,连甄也就用不上准备见面礼。
“好了,摆膳吧,用完早膳还得进宫谢恩呢。”
梁王让下人传膳,顺带对着还站着的连甄说道:“咱们府上没有主母,不必立规矩用膳伺候,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就行,随心自在些,当自己家,都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