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太看着跪在下头徐娘半老的女子，一时也回想不起来她从前的模样，只拧了拧眉心开口道：“我原想你也是生下了长子的人，按说应该比其他人体面一些，你说是不是？”
这话却是说的邱姨娘抬不起头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她是真的不敢，如果说她之前的不敢是安于现状，不理世事；那么现在的不敢，则是更加的谨小慎微，心惊胆战。
杜姨娘那样老实谦逊的一个人，不过怀了宋廷瑄的孩子，就一尸两命死了。
她已经几天几夜都没能睡着了，一闭眼就瞧见杜姨娘。
要么瞧见被卡在了井口的宋景坤，要么是临死前吐血不止的何氏。
她吓的魂不附体，写了信让宋景坤千万不要回府，好好在书院待着。
“你怕什么！”何老太太看着她颤抖的身子，恨铁不成钢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想问问，阿媛那几年在宋家，过得怎样？”
何老太太说完这句话，眼睛已经红了。一想起亲闺女病死他乡，她的心口都在流血。
第123章
“小姐和老爷也是恩爱过的。”邱姨娘见何老太太并没有逼问她什么, 渐渐松了一口气，只开口道：“只是后来大少爷夭折之后，小姐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和老爷之间也有了一丝嫌隙。
幸好后来又怀了姑娘，小姐的心情才算好些,只是生姑娘又伤了身子。”
这些都是何老太太知道的，当年派来北京的探望的人也是这么回的, 只是后面何氏怎么忽然没了，老太太并不是很清楚, 那时候她也病了一场，病好了才知道何氏已经去了。
听了这个消息, 她差点儿又病倒了, 但一想到尚且年幼的静姝，老太太还是让自己好了起来。
“后来她是怎么去的？”何老太太只继续问道。
邱姨娘仍旧低着头，只道：“听大夫说，太太是因为生四姑娘伤了身体，又兼月子里落下了病根。
以至于气血两虚，入冬受了寒,咯血不止，所以才……”
何老太太已经落下了泪来, 哽咽道：“那她临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邱姨娘拧眉想了想，过了半日只摇了摇头道：“当时几位服侍的妈妈都在场，小姐并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邱姨娘原并不是她预备了要让何氏给宋廷瑄收房的，不过就是瞧着女红针线好些, 原是想让何氏把她留在身边使唤的。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让她抬了姨娘，只是这样胆小怕是的性子，哪里能帮衬到何氏一星半点。
“行了，你去吧。”何老太太摆了摆手，今日听了这么些何氏以前的事情，她心里也难过，便不想再瞧见故人了，只让丫鬟送了邱姨娘离开，独自一人端坐在厅中。
何氏终究是回不来了，何老太太再伤心难过，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
“老太太尝些扬州的点心吧，来了半日也没吃点东西。”
何老太太正发着呆，有个小丫鬟只端了一碟千层油糕过来，又替她换了一盏茶，只笑着道：“姑娘平日就爱吃这油糕，宋家的厨子已经做的和扬州的师傅差不多了。”
何老太太此时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便伸手拿了一块吃了一口，抬眼打量那丫鬟。
她年纪大了忘性也大，除了自己贴身使唤的丫鬟，别人的丫鬟总是闹不清楚，只是这丫鬟她却记得清楚，这是当年静姝回京城，她特意帮她挑选的一名扬州瘦马。
如今过了两三年，这丫头身上原先的那种娇弱妩媚似乎少了一些，可容貌身段竟是已成绝色。
静姝也知道芸香的身份，因而从不让她在宋家乱跑，只在这凝香院里头走动。
如今她收敛了从前教坊嬷嬷们教的那些功夫，认真学习针线，倒也做了一手的好针线活了。
若是摆在往日，她是不出来服侍人的，只因何老太太是扬州来的，之前又一直没机会能说上话。
如今见老太太独自一人坐在厅中，这才敢上前服侍。
何老太太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她那张杏眼柳眉、雪肤花貌上，心中陡生一计。
这样的花容月貌若是送到宋廷瑄的面前，难不成他还能不动心？
何老太太早已经看穿了宋廷瑄的本质，他虽然对尤氏有几分情谊，可对宋老太太赏给他的姨娘却也来者不拒，他根本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却也抓住了一切机会想要纳妾的人！
“我问你，这几年四姑娘待你如何？”何老太太只看着她，开口问道。
芸香似乎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但还是迎上了老太太的目光，正色道：“四姑娘待奴婢极好。”
“很好……”何老太太见她并不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已有些赞许，便开门见山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她看着她，继续缓缓说道：“当日你来京城之时，交代你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芸香从小被卖入何家，吃的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有专门的教习教她们琴棋书画，何家花这么多的心思。
无非就是等将来有朝一日，能用上她们，好让她们为何家办事儿。
“奴婢知道，老太太原是要奴婢做姑娘的陪嫁，若是姑爷对姑娘不好，就让奴婢想办法留住姑爷的心。”
芸香只平静的回到，这是她临走时候何老太太亲自嘱咐的话，她自然不会忘记。
“是啊，你倒是一直记着。”何老太太只叹了一口气，眉心拧得极紧。
如今静姝刚退了康定侯府的亲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定下人家，她的陪嫁她还可以慢慢物色，但这件事情，却是刻不容缓的！
“只是现在，我有另有一桩事情想让你去做！”何老太太眼神忽然凌厉了几分，看着芸香道：“我想让你长长久久的留在这宋家，做静姝的后盾，你可愿意？”
何老太太这么说，芸香自然就明白了，想要做静姝的后盾留在宋家，唯一的办法，就是做宋廷瑄的女人。
但她心中还是有一丝迟疑和胆怯的，杜姨娘刚去，是谁下的黑手，大家都心知肚明，尤氏可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只听何老太太继续道：“你不用现在就回我，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若是十天之内，这件事情不成，那我就当你不肯，你还跟着四姑娘，将来做她的陪嫁。
若是十天之内，这件事情成了，我必有办法说服宋老太太，让二老爷纳你进门当个贵妾。”
贵妾的身份，可是有别于一般的通房和姨娘的。像她们这样的人，即便是有了着落，也常担心会被主人家随意的送人，但若是有了身份，那自然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何老太太又道：“你好好想想吧，这件事情不用告诉四姑娘，到时候自有我出面帮你摆平。”
芸香屈膝跪下，朝何老太太磕了一个头，听见里面静姝说话的声音，只站了起来。
静姝已经走了出来，看见芸香也在，并没有感到意外，她是她房里藏着的美人儿，平常拘得她也有些紧，何老太太是自己人，让她见见也是无妨的。
“外祖母还记得她吗？”静姝只笑着说道：“这可是外祖母给我挑的人。”
“怎么不记得，刚还跟她聊了几句。”
何老太太不动声色道：“我还记得她家里还有几个弟妹的。”
静姝便道：“外祖母，要不是我，她们也不会跟着我背井离乡来京城，你可要好好佛照她们的家人，不然我也不能安心。”
“那是自然的，整个扬州城就属我们何家最厚待下人的了。”
何老太太笑着道：“等我回了扬州，我就派下人，去她们几个家里都看看，这样总行了？”
众人听了都感激不尽，芸香心中尤为明白，何老太太这是在敲打她呢！
晚上静姝想留何老太太住下，老人家执意要走，又道：“之前在这边住了好长一段日子，如今你三表姐也嫁人了，我也要回去张罗些事情，总在你这边住着也不方便。”
静姝知道何老太太说的是实情，也只好点头道：“那外祖母有空多来我这边坐坐。”
何老太太应声点头，忽然就顿了顿道：“我不在你这边住着，不如你往我那边住几日？”
交代芸香的事情，不管成不成，若是就在静姝的眼皮底下发生，终究是有些不堪的。
她还是个孩子，即便比别人更懂事几分，也还是一个孩子，倒不如把她支走的好。
“就这样说定了，今晚我也不走了，明儿你回了你家老太太，去我那边住几日，我也就不冷清了。”何老太太只一锤定音道。
静姝心里虽然想去，只是这几天宋老太太的身子骨又不好，正要回绝，老人家又道：“我知道你孝顺，想服侍着你祖母，只是我这个外祖母，可在京城住不了几日了，你难道就不要服侍服侍我？”
说着竟还带上了几分委屈巴巴的口气，让静姝一下子就软了心肠，只忙道：“好嘛，就依外祖母的，我去别院陪您住几天，只是有一桩事情外祖母一定要答应我，过年的时候还要住过来。”
因为何佳蕙的婚事耽误了，今年何老太太也没办法回扬州过年去了，好在京城中有孙女，还有外孙女。
“这我可不能答应你，你表姐还让我去呢，到时候看吧！”何老太太只笑着开口道。
这个静姝也没办法了，何佳蕙如今都是镇国公夫人了，听何老太太说，成婚第二日，谢老太君就把国公府的对牌都给她了，如今可是一个要管家理事的女主人了。
静姝想想都觉得替她高兴，便又想起了谢昭来，若不是他在其中出谋划策，哪里能有何佳蕙今日的幸福呢？作为何佳蕙的娘家人，她总要想个法子谢谢他才是！
第124章
第二日一早, 何老太太便带着静姝一同去见了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况且这几日因为杜姨娘的事情，静姝心里也不好受, 去外头住几天散散心也是好的。
“你在那边只管安心住下，等年前我再派人去接你，多陪陪你外祖母。”
宋老太太只开口道, 一想到宋家这些污糟的事情，她的眉心就忍不住拧了拧。
何老太太便笑着道：“老亲家,那我可就把她给带走了，不多,就住几天，哪天你要想她了,只管派人来接。”
“她在你那边住着我放心,等你回扬州去了，还愁她不回来陪着我吗？”
宋老太太虽然舍不得，但那些年静姝住在扬州，何老太太确实把她教得很好。
“说的也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让她在我那边多住几日了。”何老太太只点头道。
外头便有婆子进来回话，说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宋老太太又问她行李有没有都带齐, 又嘱咐她好好服侍何老太太，这才送了她们出门。
静姝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 她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戚。
所以平常鲜少出门，只跟着宋老太太一样深居简出的, 对京城倒还想前世一样不太熟悉。
因此只拉着何老太太的手道：“祖母,等去了别院，我想让三表哥带我出去玩！”
大魏的姑娘家虽然也崇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坐着马车，不要随意让人瞧见容貌，也是能偶尔出门逛逛的。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呢……”何老太太佯装生气，只蹙着眉心道：“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才没有啦！我是真心要来陪外祖母的。”静姝自己说着都觉得站不住脚跟，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出去玩，就是……想请谢先生吃一顿饭，好好谢谢他。”
若是把谢昭请到家里，有何老太太在场，总归是有些拘束的，倒不如在外头吃，她也正好可以借着机会见见世面。
“原来是为了这个……”何老太太眯了眯眼，点头道：“你表姐这件事情，确实要好好谢谢你谢先生，要不是他忙前忙后的，平安侯府哪里就能这样爽快的退亲了，我也跟你表哥说了几回，要好好请他一回，也不知道他请了没有。”
静姝心里巴望着何文旭没请才好呢，那样她自己也师出有名了，若是请过了，她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却说芸香这边，见何老太太把静姝都支走了，也知道她是特意为自己制造机会。
只是她虽然身为扬州瘦马，从小虽然学得就是勾引男人喜欢的行当，但却从来没有在人前试过一回。
当年教她们的嬷嬷也说了，若是有别的办法，千万不要牺牲自己的色相，要知女子年轻时虽然娇艳，却总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到时候若还找不到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男人，那才是最可悲的。
只是……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生不由人，活不由人，只怕连死也是不由人的。
她能想到的自己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将来跟着静姝去了婆家。
要么被姑爷看重做了通房小妾，要么姑爷没看重，随便嫁了个下人，将来自己的儿女，自然也是为奴为婢的下人。
与其这般，倒不如留在宋家！
那宋廷瑄虽然年纪大了点，可到底也不是脑满肥肠的模样，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的，听说当年还是个探花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