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长怀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去那枚糖栗子,帮她拨壳儿,“我也不信阿爹会去做那些事情。”
“外祖母给带来了好些布料,”长卿笑着望了望明英,“有劳明日明英帮我请个裁缝来,我将阿爹和阿娘的尺寸与他,给二老做两件新衫?”
明英应了是。
长卿又在与长怀说了一会儿的话,方才回了屋子休息。约是今日真的累着了,躺下去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也不急着起身,这些日子到底奔波在外,很久都没这么安稳地睡个懒觉了。
却是外头起了动静,她方才微微抬起了身子。明英的声音在门口道,“姑娘,公主来看姑娘了。”
长卿听得一个机灵,忙掀了被褥爬了起来。三两步便跨去了门前,拉开房门来。却见得明英护着德玉果真立在门前,一旁还跟着朝云。
德玉面上欢喜,直将她的手一把捂了起来,“太子哥哥说你回来了,我一大清早便来寻你。就桂嬷嬷啰啰嗦嗦,非得看着我用了早膳,耽搁了好些时候…”
“快让我看看,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怎的还瘦落了?在东宫的时候,便养不肥美,都要做人娘亲了,怎的还是这样?”德玉说起来面上颇有些着急了。
长卿听得她叽叽喳喳没停下,心里却是欢喜得不行,笑着将公主拥了一拥,“长卿也很念着公主,公主怎的也瘦了?”
德玉捂着她的手,直将人往屋子里引,“你穿得少,别着了凉。我们进去再说吧。”
明英转身去找茶水招待客人了。朝云这才寻着间隙对长卿福了一福,笑着问,“有了小主子,你可不能再走了。殿下寻你寻得都变了个人似的。”
长卿垂眸抿了抿唇,方将两人一道儿拉进了屋子。
德玉忙不迭儿得寻着长卿的衣物来,与她披上了,“我可是奉了太子哥哥的命来,好好看着你的。你若病了,他定得拿我过问。”
德玉说着又将朝云往长卿面前送,“诺,殿下亲指的,贴身侍奉你和我的小侄儿的。可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信得过的了…他自己都没得用了。嬷嬷我再给你物色,还没找着合适的,得给你找个伺候过生养的。”
长卿笑了笑,拉着朝云在一旁坐了下来,又捂着德玉的手道,“可得麻烦公主了。”
德玉一来便是一整日,陪着长卿说着话,解闷。
长怀实在坐不住,下午趁着长卿与裁缝说做新衣尺寸的功夫,出去外街上,买了纸笔回来,夜里好练练字帖。
长卿留着公主在宅子里用过了晚膳,方又问了会儿宫中的情形。德玉原不想让她担心,整日下来便也没提。听她这么问起了,方才透露了一些。
“太子哥哥在杭州被淮南王软禁的事情传来京城的时候,宫中乱了好一阵子。我也被吓到了。第一回 见后宫之中,人人蠢、蠢、欲、动的模样,但凡生养过皇子的嫔妃难免都打了些主意。父皇又在养心殿里养病,招架不起这些事情。”
“便就数秦三皇兄那边的胜算最大了…柔妃娘娘又仗着得皇祖母喜爱,那段时日,在宫里说话的声响都大了几分。后来,还是摄政王出面,将皇祖母都软禁了,柔妃和三皇兄的气焰方才被灭了去。”
德玉说来声响沉了几分,“以前是看不出来,直到事情紧要了,方才直到,皇祖母平日里那些一碗水端平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心里最满意最着紧的还是三皇兄。”
长卿忙安慰了公主几句。太后是公主的祖母没错,可柔妃娘娘毕竟是自家外家的人,有所偏袒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想起,殿下说得果真没错,晋王住持软禁太后娘娘这桩事情,怕不仅仅是为了平复后宫风波这么简单,该还有一层私仇…
德玉继续道:“可朝堂里也都知道,摄政王一个庶出长子,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太子哥哥若回不来,皇位迟早都是三皇兄的。还好太子哥哥安然回来了。”德玉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长卿的小腹上,嘴角便不自觉地上翘了几分,“还给我带了个小侄儿回来。”
长卿自拉着她的手,去那儿探了探,眼下还只有一个微微的弧度,“还没有动静呢,许太医说,大约得四个多月了才能有动静。”
德玉叹了声气,抿了抿唇,“太子哥哥出事那阵子,三皇兄还往府里接回来一位美人,肚子里也揣着小皇孙儿了,该也是冲着立储去的。算起来月份,那位该还比你再大一个月。”
“可殿下也已经回来了,淮南王并未造反。”长卿拍着德玉手背,也不知哪里来的定心丸,她倒是安慰起公主来,“他们那些打算可该是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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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数日,殿下都没来过小宅,却是隔日便让世子爷带着许太医来请平安脉,顺道和长卿传些话。大约都是些让她好生休养安慰的话,长卿却也能从杜玉恒和许太医的面色中看出来,因得太子归朝,朝堂中的情形,该并不太平…
德玉来了好几回,都是来与长卿说说话,打发打发时日。每日来,都从宫中带着好些糕点来,怕她嘴馋。
这日一早,德玉再来的时候,方才将选好的嬷嬷亲自领了过来。
除了被赐封去淮南的淮南王,皇帝还有一位堂兄,因自幼体弱早早就被排除在了上一届皇位争夺之外。便也就着皇家身边安顿着,先帝封作了敬王,却没有赐赏封地。
这位舒嬷嬷便是从敬王府上请来的。
敬王的儿媳也刚刚生养了一位小世子,年满了周岁,便是舒嬷嬷一路侍奉小世子足月、落地、周岁,算是有过经验了。敬王其为人多年来不争不抢,舒嬷嬷这边便也牵扯不到什么皇室的利益,德玉方才觉着,这舒嬷嬷身世干净且是个可靠的人。
长卿见过了人,特地让明英开了她嫁妆的小金库,拿了些银两来赏赐,便就成了一场主仆。倒是等她用起来德玉带来的糕点的时候,舒嬷嬷便就管起她来了,将那绿豆做的直端去了一旁,不给她碰,说是寒凉孕妇吃不得。
德玉没生养过孩子,被舒嬷嬷这么一说,觉得几分内疚起来。长卿笑着劝道,“这不就好了,还好你给我选了舒嬷嬷来,不然肚子里这个可多吃好多亏…”
二人正打趣着,明英却引了个人进来。长卿见得那人的时候,先是惊了一惊,又觉着几分不知所措。明英引进来的人,竟是禁军大都督明炎…那日她只是在京都城外见过的。
那阵子,殿下的入城文书迟迟没见批复,长卿也不难猜到,是晋王一直推挡。大都督明炎亲自来接人,城门守卫便什么也不敢说了。禁军大统领官拜一品,眼下长卿还并无位份,她该得与明炎行礼才对。正要起身,却是被明炎扶了回来,“姑娘,这不可。”说完,便见他又对德玉一拜。
“公主也在此。”
德玉笑着将长卿拉了回来,“这是我明叔叔,以前是皇祖父的贴身侍卫的。你且不必见外了。”
明炎脸上挂着三分笑意,又转向长卿,“臣,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带姑娘回趟安远侯府的。”
长卿怔了一怔,缓缓撑着桌面起了身来,她没有听错吧?安远侯府早就没有了,不是换成了尚书府么?
明炎察觉到对面人的表情,解释道,“早几个月姑娘不在京城,怕是不知道…尚书宋迟才是铸币营私案件主谋,早已伏法。殿下为安远侯平了反,此行接安远侯回朝,侯爵复位,侯府自然也是要归还与阮家的。”
长卿只忽觉眼前空空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德玉见她神色不对,忙来将人扶着,“我同你一起去便好了。你该开心的。”
“是呀,我该开心。”长卿这才挤出几丝笑容来,眼里却早有什么东西在打转。“我…我叫着长怀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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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巷。
马车停在了尚书府——昔日的安远侯府门前。
长卿与德玉一同下来马车的时候,却见得尚书府的牌匾已经不在,那朱门上贴了封条,朱色惨淡。
明炎抬手对身后一摆,便有两个锦衣的禁卫军去将门前的封条接了开来。
明炎来道,“这处宅子一直是由禁卫军在看管。姑娘,请吧。”
长怀也刚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走来扶着长卿。“阿姐,我们总算回来了。”
虽是被封存数月,可府邸里却是被打点得干干净净的。只是长期无人,那些花草失修,生得乱了些。长卿目光所及,在心中一一轻数着,正与一旁德玉细声念念,“该得寻个专门修剪花草的家仆。再招个新管家,阿娘房里,至少得添两个丫鬟。我们长怀读书,得寻个书童…”
德玉一旁陪着,又给她添了些漏下的,“先得把门楣给装点好了,再将朱门重新漆一漆,红红火火起来。对了,还是先去看看你住过的院子吧。”
长卿在侯府中的时候,一直便与阿娘同住在韶方院里。离着阿爹的书房最近,也方便着阿爹在书房和寝院之间往来。
可宋迟妻妾众多,这间韶方院本是要分给要新入府的姨娘,便一直空着。然而姨娘还未接入府中,宋迟便出了事。是以韶方院便是一直空置的。
长卿记得阿娘将这院子布置得雅致,如今再回来,竟也没多变样子。只是院子里的杂草高了些,还有摆在房中稍值钱一些的古董摆饰,抄家的时候,都被人拿走了。有些空落落的。
长卿又寻去了阿娘的屋子,里头依然整洁,那张妆台还在,镜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长卿坐去那镜子前,用帕子擦了擦上头的灰尘,而后对着那妆镜笑了笑,“阿娘,长卿将这里打点好,再接您回家。”
明炎奉命带人回来看看,却也被叮嘱着,不能待太久。
长卿被催促着往回走的时候,边问着一旁跟着的明英,“能不能,跟你借一下明循?太多事儿了,我张罗不过来。得寻着人来帮我。”
明英笑道,“姑娘都开口了,我让明循去与殿下请一声便好了。”
次日一早,明循便来了小宅复命,“姑娘寻我,有什么事情?”
长卿刚刚用过早膳,胃里还有些发酸。明英捧着那酸梅坛子过来与她。长卿含了一颗落进嘴里,方才与明循嘱咐了些事情。如德玉昨日说的,门楣牌匾和朱漆,还有院子里的杂草需要修整。最重要的是阿娘的韶方院和阿爹的书房,得最先清理出来。
明循一一记下了,宅子门口却又有人来敲门。
明英自迎了出去,见得是世子爷带着人来,便也将人接了进来。
杜玉恒领着一人到长卿眼前,“姑娘,殿下担心姑娘劳心劳身,特地让臣将老管家找了回来。”
长卿见得杜玉恒身边那人,这才隐约认了出来,确是侯府原先那位张管家…
老管家却是在长卿眼前跪落了下去,“大小姐…真没想到,老身有生之年还能侍奉侯爷和夫人。”
长卿忙起了身,去将人扶了起来。阿爹当年恻隐,知道侯府有难之后,确是将身边的下人们能支走的便都支走了。老管家不肯走,当年还是被阿爹亲自赶出去的。
老管家此下老泪纵横,“侯爷当年眷顾,老身一条老命方才苟延残喘道今日。此下侯爷回朝,该是老身再为侯爷效力的时候了。”
长卿也跟着擦了擦眼角,阿爹仁慈得报,还有人记得他的恩情。“张管家你言重了。侯府却是要用人的时候,还得有劳您了。等阿爹回来,再正式聘您做侯府大管家。”
老管家又再对长卿拜了一拜,方被长卿支着,与明循一道儿去办事儿了。明英将两人送出门外的时候,杜玉恒正也从宅子里出来,车辇停在门外,他正要回府,却忽的想起来方才有件事儿忘了,这才从袖口里拿出来张银票,送去明英眼前。
“明姑娘,殿下吩咐带来给姑娘的,让姑娘想买些什么便买些什么。方才杜某忘记了,劳烦您带回去给姑娘。”
明英倒是怔了一怔,这不是头回有人管她叫明姑娘么?十三司那些男人,到底都没将她当女子看过。“既是殿下吩咐的,世子爷也莫跟明英客气。交给我就好了。”
明英接了那银票下来,看了看,整整一百两银…殿下出手有些阔绰…却见得杜玉恒又与她作了礼。她也忙跟着一拜…却又觉着有些不妥。别家姑娘都是作福礼,可搁着她这儿,那般娇软模样,她着实也做不出来。便只好再道了声,“世子爷慢走。”
杜玉恒上了马车。
一旁明循还未走出几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方才将老管家撂在一旁,凑回来明英身边,“师姐,萌春心了?”十三司是明炎一手培养起来的,明循比明英晚进门一年,自要称人做师姐。可年岁两人却是相当,换做平日里,这声师姐他是不喊的,今日纯粹是来试探她。
“萌你个鬼!还不去办差事儿!”明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方转身回去了院子。
第52章 . 帘卷半(6) 轻点儿。
三五日过去, 有明循和张管家一道儿帮忙,安远侯府虽还未修整完,该要整理的地方,却也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长卿和长怀在西街小宅里住着虽好, 可却不大方便住持侯府的事务。便让世子爷与殿下传了话, 要搬回去侯府里住。
这日一早, 德玉便来了小宅。帮着长卿姐弟搬家。
长卿东西不多, 都是从江南带来的。嫁妆聘礼等等一些财物,都由得十三司的人护送,她只管理好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朝云和嬷嬷一左一右将人护着,深怕宅子里地方小,人又多, 将她撞着了。
长卿和长怀一前一后从宅子里出来,便上了马车,往侯府里去。
就着德玉在旁,长卿方才拉着人开口问着,“好些时日没见着殿下,他可是要忙坏了?”怎么也没来看看她?
德玉道, “自从太子哥哥回来,我也没见得他几回。每日一去上朝便是一整日, 听内侍们说,好些时候夜里都是在勤政殿里就着软塌对付半夜,一早便上去上朝了。”
长卿听得却有几分心疼了, “许太医呢,也没劝劝他?”
德玉摇头,“谁劝得住他呢?听闻好像东瀛和高丽起了战乱,高丽派来了使臣, 是问大周借兵的,太子哥哥忙着接见之余,还得和将军们商议军政。”
长卿微微叹了口气,“他不来寻我,我也管不上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