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长卿牵着他的大掌放到自己肚皮上,那里正鼓着个小包,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去。殿下与她揉了好一会儿,方将她抱起回了寝殿。
长卿忙提醒着,“殿下还未用完膳呢…”
殿下温声道,“小人儿该是要睡了。却也不早了,孤先陪你入睡。”
**
三五日来,殿下政务繁忙。长卿忧心他的身子,便常常往勤政殿里送药膳。她身子越发重了些,许太医却叮嘱,每日也得多走动。长卿便借着这送药膳的功夫当是运动了回。
只每回过去,总见得勤政殿内外都候满了官员。即便是她来了,殿下也只抽出来一盏茶的功夫,用了药膳,便又将她支开回去,好生休养。
长卿每每去到勤政殿的时候,说不清楚有心还是无意,总会留意些仙仙的消息。然而听来的,不过是些江南水患得治,程彪高丽首战告捷的政报。
这日下午,长卿被舒嬷嬷扶着从勤政殿出来。原是想坐马车回紫露院的。见得天儿好,便让舒嬷嬷扶着从御花园里走回去。
时日虽入了深秋,可早两日刚下过一场雨,御花园里飘着桂花香气。长卿正觉着有些怡人,让舒嬷嬷扶着去那桂花树下坐了坐。“早知下午该叫德玉一道儿来这儿的。”
舒嬷嬷笑着,“这桂花开的香,一会儿让婢子们来摘些回去,做晾干了做桂花糕点。”
“也好…”长卿说着起了身,便又由得桂嬷嬷扶着往东宫去。行了几步,却发觉自己气息渐急。
舒嬷嬷一旁扶着人,却发现娘娘的唇色发了白,忙捉紧了些主子的手臂,“娘娘,可是觉着气息不顺了?”
长卿强撑着身子,对舒嬷嬷点了点头。舒嬷嬷方吩咐着云青,“快寻个地方与娘娘坐下来歇息。”
可眼下将将出来了御花园,四处也无小石凳子,云青看了半晌没见着地方。长卿的身子却重重靠去了舒嬷嬷身上。
身后忽的传来女子的声音,“再过几步路边是养心殿,娘娘随我先去殿里歇息吧。娘娘身子重,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长卿另一只手上吃了些力道,那女子已经行来扶着她了。她这才认得出来,轻声与人唤道,“邢姑姑…”
邢姑姑微微抿唇,“奴婢扶娘娘过去。”
养心殿中药香扑鼻,长卿被邢姑姑扶去了偏殿,靠着喝茶的小榻上,方才缓和下来了几分气息。邢姑姑却与她拜了一拜,“奴婢让内侍与娘娘请太医来看看?”
“多谢邢姑姑了。”长卿目送着邢姑姑走开。舒嬷嬷方才再来与她顺着后背气息,“娘娘可觉着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嬷嬷。”
偏殿里安静得很,针杵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也因得是这样,便能清清楚楚听得见隔壁书房中的人语。
“混账,瓦剌与大周和平数载,那是你皇祖父用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了。你胆敢发兵瓦剌,朕、朕废了你!”皇帝说完,大声咳嗽起来。
长卿听得背后都生生发了冷汗。上回见得陛下,陛下还卧病在榻,对她的语气和神色都十分温和,怎的今日会如此动怒?
舒嬷嬷也看向长卿,悄声道,“娘娘,是陛下…”
长卿微微颔首,却对舒嬷嬷作了个低声的小动作。
书房里,另一把人声亦是几分激昂:“瓦剌人夺我妻子,掠我子民,这场仗我一定要打。”长卿认得出来那声音,是摄政王…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鬼话?”皇帝声音似是大怒,“那也能算是你的妻子?那不过是个胡人之女。”
“哼。”晋王起初冷笑了一声,随之是几声畅快之笑,“父皇若要这么说,那我也是胡人之子,为何父皇要让我摄政这么多年?”
这话一出,书房中忽的静籁了片刻。长卿和舒嬷嬷都各自屏息,以为皇帝陛下真会给出格什么答案的。
却仍是晋王将自己的话接了回去:“还不是为了挡住太后扶持秦王上位,不过都是为了你那墨儿。”
皇帝话语中几分迟疑:“你既是个明白的,怎今日要在那女子身上犯糊涂?”
“我是明白的,可父皇你也该明白,从小到大,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皇位。我想要的是父皇和皇祖父的认可,即便我是胡人之子,可也是您的皇子,皇祖父的皇孙。可为何在你们心里,我总不及凌墨?”
皇帝没了声响。
却听晋王话语中几分定定,“发兵瓦剌,我势在必行。这场仗,迟早都是要打。不日,我便会带兵亲征,若我大胜而归,也好让父皇和皇祖父看看,我也是您们的好儿孙。若我一去不返,父皇便当没生养过我这个胡人之子罢了。”
吱呀一声,房门似是被人拉开了。长卿于偏殿之中,见得门外晋王背手出来,路过偏殿门前的时候,却没往里看,而是往养心殿门外去了。
长卿忽的听得书房中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心中一紧,便忙让舒嬷嬷扶着自己寻了过去。
第68章 . 燕双归(13) 江弘
舒嬷嬷推开书房的门来。
长卿却见得皇帝倒在了太师椅上, 眉间紧锁,气息喘急。此下她也顾不得礼数,忙去帮皇帝顺着后背的气儿,“陛下…你可还好么?”
舒嬷嬷一旁寻来了桌上的温茶, 长卿方与皇帝送了过去。见得他喝下一口, 面色恢复了几许。长卿方道, “邢姑姑去请了太医来, 一会儿好给您把脉。”
皇帝这才回神来,看了看眼前的人,“你怎会来了御书房?”
长卿想起来礼数,方福了一福,“长卿有罪, 打搅了陛下您静养。”
舒嬷嬷一旁忙也帮着解释,“陛下,娘娘也是因得孕体虚弱,方才经过御花园,气息不畅差些晕厥,方被邢姑姑领进来养心殿稍作休息的。奴婢已经让人去东宫通传, 让内侍们带着轿子来接娘娘回宫。”
皇帝听得舒嬷嬷的话,忙抬手将长卿微微一扶, “你且不必多礼。”
长卿起了身,却听得皇帝话中停顿少许,再问她, “方才你在外,可都听见了?”
长卿自是知道,皇帝说的是方才他与晋王的对话,眼下只好老实点了点头, “长卿,都听见了…”
皇帝问,“出兵攻打瓦剌一事,墨儿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殿下并未与长卿明说过。”她话虽如此,可却也知道殿下的意思,与摄政王主战一致。“殿下是不想让长卿忧心朝中的事情…可长卿也曾听他提过两句,道是,瓦剌与大周之间的和平,如今已是貌合神离,再持续不过三年…”
“所以与其到时候陷入被动,还不如眼下主动出击?”皇帝话尾轻扬,问着长卿。
长卿这才明白,“看来殿下都与陛下说过了。”
皇帝微微抿唇,似是在笑着,却又因得体虚乏力,笑容已然不太撑得起来那张病态的面容,“也罢,是朕老了…这国事,他们兄弟二人看得竟都比我清楚些。”
“原陛下早就知道情况。那为何还与晋王动气?”
皇帝气息稍平,方微微咳嗽了两声,“他性子好强好胜。他祖父便是见得他这一点,当年方才只带着墨儿去北疆历练。若要领兵亲征,还是墨儿更合适些。”
长卿听着皇帝此话,顿时紧张起来,“可殿下是储君,该不能亲自出征,那也是断了大周的根本…”
皇帝这才轻笑了出来,“你呀…”皇帝说完,目光落在长卿肚腹上,“这孩子长得快,该有六七月了?”
“嗯,将将六月出头了陛下。”
皇帝道,“朕记得墨儿在皇后肚子里的时候,六七月已经动得可凶…如今他可有扰着你?”
“可调皮了…”说起小人儿,长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殿下说他,左手挥拳,右手舞剑,每日夜深也不肯睡…”
“活泼得好,朕的小皇孙儿该是健健康康,方才好动。”
皇帝说着,邢姑姑领着一干人入来书房,见得皇帝面色不好,忙上来问了问,“陛下,奴婢方才与娘娘寻太医,不在您身侧…您怎样了?”
“无妨,好在长卿她方才在这儿。”皇帝见得那许太医来,许意舒嬷嬷扶着长卿落座,“朕已经无事了。许太医,你与长卿调理数月了,为何还是会容易晕厥?”
许太医已然局促,“是臣失职,未能照顾好娘娘孕体。”
长卿却帮着许太医说了两句,“到底是我身子弱的,许太医已经日日来与我进补了,可还是老毛病。好在舒嬷嬷日日里伺候在旁,到底出不了什么大事儿。许太医还是先与陛下看看吧,方才陛下都喘急了…”
“咳咳…”皇帝却轻咳了两声。
长卿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言,怎能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起皇帝身子不好的话来了。“陛下,长卿知罪。”
邢姑姑这才帮忙打着圆儿,“娘娘也是心紧陛下。”
许太医这才去与皇帝请了脉象,道是动了急气,损了本就不太康健的龙体。一会儿让御药房里换了汤药过来。随之,许太医又与长卿看了看,仍旧是孕中与腹中小人儿争气血的事儿,许太医又嘱咐着舒嬷嬷,日后还是得常常备些糕点放在身边…
邢姑姑这才扶着皇帝,要回去寝殿里歇息了。长卿也打算先告退,东宫的轿子已经候着养心殿门外了。
书房门前却有人来敲了敲,“陛下,您让江弘草拟的旨意已经好了。您可要过目?”
长卿听得江弘二字,忙顺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如今的江弘一身锦红内侍官服,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干净了些。长卿记得上回见他,他还是一身宝蓝色初等内侍官服,如今看来已经升至殿上内侍的职务了。
这倒还是其次,方才听得他说,是为皇帝草拟了圣旨,这等事情,该一向是由得司礼监大总管亲自来办,眼下看起来,江弘倒是成了司礼监内的得意助手。
皇帝直对外头的人吩咐道,“正好,你且进来。朕看完这圣旨再走。”
长卿直对皇帝再福了一福,“长卿便先回东宫了,陛下。陛下也请照拂龙体,安心休养。”见得皇帝微微颔首,长卿这才由舒嬷嬷扶着出去了书房,寻着养心殿门外的小轿去了。
书房中,剩得邢姑姑侍奉在皇帝身边。皇帝从江弘手中接过来那封草拟的圣旨,是早前他吩咐江弘办的差事。虽不知道眼前这人的根底身世,皇帝却颇为喜欢他笔下功夫。文章作的不错,书法更是出彩。拟定圣旨这种事情,交于他,比得那习得许久方才成才的苏瑞年,更是利落了些。
皇帝一眼看过那圣旨,果真恰得他的意思,分毫不多,分毫不少,口气也与平日里的圣旨不出其二,“行了,便让苏瑞年盖压宣旨去吧。”
江弘又从皇帝手中将那圣旨接了回来,忙是一拜。“奴才这就去办。”
见得人出去了,皇帝方才问起来一旁的邢姑姑,“苏瑞年这义子收得不错,可知道他的身世?”
邢姑姑只道,“陛下可还记得被太子抄家的那江南总督江镇?”
皇帝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江镇的儿子?”
“陛下圣明。”邢姑姑微微笑着,“是江镇嫡子,原还有江南第一公子之称。是以也不是读过几年书那么简单了。”
皇帝却是轻笑了声,“朕知道了。”皇帝心中到底清明了几分,自从他卧病,苏瑞年没少和太后与柔妃来往。收了江弘为义子,多半也是看在江弘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上…只是这人实在讨他喜欢,不知能否收为己用…
**
宫中膳房是专供太监和宫女们用膳的地方。
华灯初上,膳房的小雅间儿里,也支起来一盏烛火。这雅间儿素来是给大总管苏瑞年单独用膳的地方。邢如倩正候着桌子一旁,与苏瑞年布菜。
苏瑞年四十有五,相貌原就生得好,虽已有些春秋,可面目依然保留着几分女相。邢如倩虽是沉稳的性子,却也仅仅二十有二,老夫少妻,吃对食儿。在宫里人眼中,却也算是一对佳偶。毕竟这几宫几苑的总管之中,能娶来宫女一起吃饭,还被皇帝默许的,并没有几个。
苏瑞年碗中菜食渐满,方拉起一旁人的手腕儿,“坐来,与我一道儿用。”说着,竟是抬手与邢如倩也布置下了碗筷。
邢如倩依着吩咐落座下来。却听他问起,“陛下的身子最近如何。”
每隔着三五日,苏瑞年便会这么问一回。邢如倩已然习惯了,便如实将太医所说的,再与苏瑞年说了一遍。对面的人也不知在不在听,左右有关皇帝的病情,太医素来也都是那些老话,邢如倩自己耳朵都有些起了茧子。
饭吃着一半,雅间儿的门却被人敲了一敲,外头江弘声响道,“义父,膳房里新作了一道儿翡酿豆腐。江弘与您送来了。”
“进来。”苏瑞年温声对门外道了一声,便见得江弘弓腰持碟儿,推门进来。直将那碗翡色的豆腐端来了桌案上,与二人加菜。
江弘恭恭敬敬,将这蟹黄熬制的翡色琼汁,外在加了哪几味药材做辅,与苏瑞年好好品味了一番。见得义父正要动勺了,江弘自先了一步,持起一旁公勺,与江弘舀了一勺放到碗里。“义父您且尝尝。”
苏瑞年便就是喜欢他这样的秉性。宫中多有人想来他跟前儿伺候,可论心思细密,论体贴入微,论才情文书,到底无人及得上这江南第一公子分毫。这些话,苏瑞年当着邢如倩,当着其他的内侍,也是如此夸着他这好义子的。
只是比起一般内侍,苏瑞年更看重的是江弘的另一个优势,那便是与太子的仇怨。苏瑞年既是选定了扶持着秦王,再要有个憎恶太子的帮手在身边,日后若用到他办起事情来,便就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苏瑞年尝了一口那豆腐,夸赞道,“果真鲜甜。”说罢,又指了指邢如倩的碗里,“与你义母也尝尝。”
江弘为敢抬眸,忙舀了一勺豆腐送去邢如倩碗里,“义母,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