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一次,不再是重复他与柳明月纠缠的梦境。
裴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多久,他便发现这梦境还在继续。梦里的柳明月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身上那条白色的衬裙格外的刺目。
不知为何,虽然是梦,但裴慎总觉得 有些心下不安,他很想将柳明月的裙子重新换过来。
但梦中的自己并不听从裴慎此刻内心的想法。
裴慎“看见”自己在厢房里四处转,最终找到了柳明月曾经要求他推开的那扇窗户,破开封条,然后转身抱起柳明月,攀至窗口前。
裴慎微微皱眉,他与清醒着的柳明月一同跳窗时,柳明月摔伤了腿。
如今梦里的自己,抱着还昏睡的柳明月跳下去,恐怕会更加危险。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慎等着梦里的自己抱着柳明月跳下去,他有些担心梦里的柳明月会受更严重的伤。但是等了许久,梦里的自己都没有动,而是停在窗口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忽然起了嘈杂声时,似乎有人在喊“大姑娘”。
裴慎“看到”自己脚步微动,忽然又抱着柳明月折了回来。
等等。
裴慎眉心猛地一跳,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柳明月重新放回了厢房的榻上。
不,不行。
裴慎听出来了,外面的声音,是荣亲王与他带来的羽林军。
他怎么就折了回来?
他就不应该松手!
裴慎感觉浑身都是寒意,他清楚的知道荣亲王是怎样一个小人,所以他更加不能将柳明月放在这里!他必须带她走!
裴慎奔回去,想要将柳明月抱起来,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虚影,直接从柳明月身上穿过。
他控制不了梦中的身体。
他即便上了前,也带不走她!
厢房的房门猛地被人撞开,裴慎也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拽,所有的视觉从崇安寺那间厢房消失。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就连额上也急出来冷汗,就像一个刚刚破水而出的溺水的人。
柳明月呢!
柳明月去了哪里!
屋内漆黑一片,裴慎伸手抓着,不知道揽住了什么。
“裴慎,你干什么,你松开我!”
怀里有人挣扎,裴慎渐渐地从噩梦中清醒脱离。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然紧紧地锢着柳明月,将她整个压在自己怀中,几乎动弹不得。
柳明月不知道裴慎突然发的什么疯,睡得好好的,忽然将她从床的这端拉过去,还这般死死地勒着她。
她被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推又推不开,喊又喊不醒他,差一点便要在黑暗中张开牙, 在他身上胡乱咬上一口。
好在他自己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
裴慎松开手,往自己床榻边沿退了一些。
他没有想到这个梦境带给他的反应竟然这般大,他以为只有那样缠绵的梦境才会勾起自己的反应,吓到柳明月。
“你要是后半夜还这样,不如现在就睡到地上去!”
柳明月气得不行,她让裴慎睡床上,是觉得依着他的人品,夜里应当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可曾想,刚刚他差点将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裴慎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他的脑中此刻一片混乱,他觉得头疼无比,额上的冷汗只多不减。
他甚至有种自己还停留在梦境之中的错觉,那种后悔不止的情绪,此刻格外的清晰和真实。
他在梦里,竟然将柳明月一个人留在了崇安寺。
那个梦太过清晰太过真实,他几乎无法把它仅仅当做一个梦!
裴慎闭上眼,想要重新入梦,想要知道这个梦境的后面到底怎么样。
可是眉骨虽痛,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裴慎忽然回忆起了什么,脸色于黑暗中突变。
他猛地坐起身子,伸手去摇身侧的柳明月。
柳明月刚刚被裴慎气得睡到了床的最里面,连床上的被子也一起卷了过去,只留了一角给裴慎。
她好不容易睡过去,此刻忽然又被人摇醒,顿时恼火起来。
“裴慎!”
柳明月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意,此刻红烛已经燃尽,寝室里一片黑暗,但是习惯后,还是能在这片黑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对方的影子。
此刻柳明月爬坐起来,两双眼眸便于黑暗中对上。
裴慎的神色她有些看不清楚,但柳明月眼中显而易见的怒火裴慎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毕竟是半夜三更,一再被人扰醒,换成谁,都难免火大。
“柳明月,我有话问你。”
裴慎压下心底的情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般镇定,但是他攥着被角的手,骨节都在微微作响,透着他心底对于接下来所问问题的不安。
“什么?”
柳明月微微蹙眉,不知裴慎半夜把她喊起来究竟是想问什么。
她困得不行,只想睡觉,可裴慎接下来问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让柳明月整个人瞬间从睡意朦胧中清醒。
他说 。
“除夕之夜……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说我曾把别人丢下,却自己跑了。”
第61章 是梦 我觉得那不是我,但是我又感觉那……
除夕之夜……
柳明月回忆起自己曾经在那一天说过什么, 脸色微变。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裴慎怎么会突然在半夜想起问这个问题。
要知道这个时候距离除夕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不是承认过那次是冤枉你了吗?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不放。”柳明月眼睫微颤, 试图将此事搪塞过去。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而来,那时候说的也是前世之事吧。
裴慎见她避而不谈, 眉心微蹙。
她若直说也就罢了, 此刻不肯说是什么事, 他反而越加觉得不对。
但他也不敢妄下推断,只猜测着,难道柳明月也曾做过与自己相似的梦?
然后梦里的自己也把她丢在了崇安寺?
那梦境太过真实, 若柳明月也像他这般多次梦见,和现实混淆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慎刚准备继续追问, 却见柳明月打了个哈欠, 挣开他的手,准备再度躺下去:“我困得不行,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现下我要睡了。”
可她才歪下去一半身子,就被裴慎扶着腰又拉了起来。
“今天不说清楚, 我不会让你睡的。”
裴慎的眸色由幽转深,他现下越发确定柳明月不对劲儿了。
若是往日的柳明月,被自己半夜无缘无故吵醒, 怕是有好一通火气要发,毕竟先前她眼里的怒火做不了假。
可现下她竟然能压下这部分情绪,只说自己想要睡觉。
这太不寻常了。
怕是只想逃避自己的这个问题。
但是柳明月越是不说,裴慎就越发地想要知道,她当初所说的, 与自己梦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你——!”
感觉到腰间的滚烫,柳明月身子微僵,裴慎的手,就好像他丢下的话一般,紧紧硌着她不肯放。
“当初冤枉了你,我虽然碍着面子,没肯与你道歉,但我认了错,你还要我说清楚什么。”柳明月语气微乱,她挪着身子想要后退,可却被裴慎紧紧握着腰,再次拉了回来。
他双手微紧,眸色在黑夜中亮得惊人,身子也前倾了一些,向柳明月身前逼近。
“你若当真不肯说是什么事情也成, 但我想知道,你先前那般讨厌我,是不是和你口中我把你丢下之事有关?”
“当然不是……”
被扑面而来的强势气息所压迫,柳明月下意识地脱口否认。
但是话刚说到一半,她便睁大了眸,惊觉自己掉进了裴慎的陷阱。
她除夕之夜,可从未说过裴慎是把自己丢下。
这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狡诈!
柳明月虽然掐住了话头,可前半句已经足够裴慎心下了然。
真的是这样。
当真是因为自己丢下了她。
所以她才……
明知是梦,可裴慎却免不了心下刺痛,他闭了闭眼,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后又确认了一次:“也是在崇安寺,对吗?”
柳明月整个人滞住。
裴慎借着月光,并不能看清柳明月的神色,但是他几乎贴近她皮肤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能清晰地感触到她肢体的变化。
他明显地感觉到,在他说这话时,柳明月的身子僵住了。
所以,就是这个梦,没有错。
裴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在崇安寺,曾经将你一个人丢下,所以你才会那般的讨厌我,而不单单只是因为……”
他的声音穿透前世今生,直接振得柳明月耳边轰鸣。
“够了!别再说了!”
柳明月忽然狠狠一把将裴慎推开,后背抵着床沿的纱幔,重重地喘着气。
她已经在努力忘记前世了!
为什么裴慎会知道!
还逼着她忆起!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
前世之事,柳明月一个人都没有肯说起,裴慎怎么会忽然在一夜之间就想起了崇安寺之事。
难道他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
柳明月猛地向后退去,却忘记了自己出嫁前的这张架子床,和新房的那张不一样,并没有抵着墙。
她这么一退,便从床沿的另一边,径直栽了下去。
“柳明月!”
黑暗中的反应迟缓了一瞬,裴慎一时间竟没来得及拉住柳明月。
他听见哐当一声响,立刻也翻身下床,摸索着将地上的人捞了起来,重新放置到床上。
却在黑暗中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疼……”
自己受伤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的男人, 此刻听见柳明月喊疼,心下顿时一慌,凭着睡前的记忆立刻摸到了灯具旁,又点燃了一盏蜡烛。
烛火摇曳着漾起,裴慎急急回头,见床上的柳明月已经卷起了裤腿,雪白的膝盖上,一抹擦伤的红痕格外显眼。
不是什么大伤。
裴慎心下刚松一口气,却对上柳明月脸上的泪痕,心下忽的就咯噔一声。
她生得娇气,他一向就知道。
可当初从后山跳下来时,腿上伤到那个程度,她却能忍着一声不吭,硬撑到承德侯府的人赶到。
当真只是因为当时情态紧急,才硬生生地忍住吗?
还是因为……
梦里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情,所以才……
“皎皎……”
裴慎不知自己此刻怎么会脱口而出柳明月的小名。
柳明月膝盖上痛得不行,却还是抬头怒视了一眼裴慎:“你不许这样叫我!”那是她的小名,只有祖母和贵妃,还有大太太三太太会这般喊,其他人,便是父亲,也没有这般亲近。
“可我白日,已经喊过了。”
“那是在祖母面前!”
“……好。”
裴慎嘴唇微动,现在如何称呼不重要,关键是,他还是想弄明白那个问题。
他希望她不是无缘无故的讨厌他,如果是因为梦境,总归算得上一个缘由。可他又不希望真的是因为这个梦,因为梦境的内容,实在是太令他难受。
“那边的柜子,左手第二个抽屉里,有药粉和纱布,你替我拿来。”柳明月疼得直吸气,她冲着自己膝盖上的破皮处吹了吹气,却还是疼,便招呼床下站着的裴慎替她拿药。
裴慎没有说话,他翻找出来,然后在床畔坐下,垂着头替柳明月清理了一下膝盖上的血迹。
“我自己来。”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柳明月还是不大自在,伸手去夺他手上的纱布和药粉。
可是却被裴慎伸手按住。
柳明月警惕地看着裴慎,想要将手从他掌下抽回。
可谁知裴慎还没有放弃先前那个问题。
“柳明月。”
他抬头与她对视,那一双黑眸中,有太多的情绪藏在其中。
“我做了一个梦。”
柳明月忽的一怔,裴慎却开始轻声说起他的梦境。
他没有提与今世相同之事,他从替柳明月穿错裙子说起,一直说到他将柳明月又放回崇 安寺厢房的榻上。
“……对不起。”裴慎察觉到柳明月双手攥紧,他唇线紧抿,慢慢的将她掌心掰开,然后一点点握紧。
“这个梦太清晰,我觉得那不是我,但是我又感觉那就是我。”
他大概能够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将柳明月放下,一是因着她还昏睡不醒,带着她跳后山风险太高。二是羽林军来寻她时喊的是大姑娘,梦里的他,竟以为那是来寻她的亲人。
可是那又如何。
他还是在梦里将她丢下了,丢下她一个人去面对荣亲王。
“然后呢?”柳明月忽然开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梦到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可怕,仿佛在自言自语,裴慎却陡然心里一紧。
“没有……”裴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没有梦到,但是几乎能猜到。
荣亲王是什么人,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能看着六岁的孩童掉进水里面不改色,能口出狂言威胁皇妃要弄死她腹中的孩子。
顶着准荣亲王妃名号的柳明月失了身,荣亲王又怎么可能会饶过她,而梦里的“他”,替柳明月穿错的衣服,就将成为那最致命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