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这位大姐姐,被那位大姐夫一直护在身后,她想要上前却去不得。
柳明月站在裴慎身后,见四姑娘如此,不禁微微蹙眉。
她无 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都与这位四妹妹没有多大交情,更别提如今二房的二老爷还是因为她才被贵妃收拾下了狱,这四姑娘不记恨她也就罢了,怎么求人还求到了她的身上。
谁料四姑娘的眼泪唰地落下来,要不是被几个丫鬟搀着,几乎要给柳明月跪下。
“大姐姐,求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救救我吧,让老夫人随便给我指一道婚事,只要是做正头娘子,什么人家都行。”
四姑娘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如今父亲忽然被下狱,院子里乱成了一团,姨娘的身契也被二太太找了出来捏在手里。
先前曾有不少人家曾来与父亲提过亲,可父亲挑三拣四的,一直没肯应下。
四姑娘知道,如今那些都没可能了,便是二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她没想到,二太太竟然盘算着将她塞给别人做妾。那话是怎么说的?说如今她要身份没了身份,要靠山也没了靠山,只剩一张脸还得男人喜欢。
不如将她塞到高门大户去做妾,日后也能给琰哥儿铺路,还省了一份嫁妆钱。
四姑娘怎么可能愿意,她姨娘已经给她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妾室了,往日里再怎么得宠,如今父亲一朝落难,不还是落到了主母的手里。
她不想走姨娘的老路。
她想要求人,可老夫人与她毫无血缘关系,承德侯又犯不着为她一个庶房庶女出头。
她思来想去去,能求的竟然只有眼前这位与二太太和二姐姐有过节的大姐姐。
虽然……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总比二太太与大姐姐的关系要好些。
她跑出来时,可听说二太太的手腕还疼着,就是被那一直挡在大姐姐跟前的大姐夫给拧的。
“二太太想要将我塞到别人家做妾,大姐姐,您不想有个给别人做妾的妹妹吧?”
四姑娘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她的头发因为跑得太快给散落了开来,二太太想要扣住她,她废了好大的 力气才跑出来。
柳明月抿着唇线,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前世这位四妹妹是给荣亲王做的妾。
这辈子荣亲王已经死了,这位娇娇柔柔的四姑娘不会再进荣亲王府,也不会再改成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名字,更不会被人拿来与自己作比较。
虽然她也是前世压垮自己的稻草之一,但是归根结底,与主动去找自己耀武扬威的柳明珺又不太一样。
她是被二叔送给荣亲王的,作为趋炎附势的工具。
荣亲王收下她,也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姓柳,与柳贵妃同一个姓氏。
所以才会被荣亲王改了名字,被磋磨,甚至带去家庙折辱自己。
……
“我会替你与祖母提的。”
听到柳明月说这句话时,四姑娘眼里的泪光蓦地止住了,只还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是没有想到柳明月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下来。
她还以为……她这位大姐姐很讨厌自己。
柳明月没有多说什么,落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
她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也没有对此刻狼狈不已的四姑娘加以关心,甚至都没叫人将四姑娘带下去梳洗一下。
柳明月并不喜欢四姑娘,甚至在憎恨二房的时候连带着对这四妹妹一起憎恨过。
但如今柳明月却发现,有些事情,似乎没有办法计较得特别清楚。
按理来说,四姑娘是二房所出,柳明月对待她,本该像对柳明珺一般冷漠。所以当初拿花帖算计她们姐妹两个时,柳明月没有丝毫的心软。
可现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荣亲王身有隐疾,前世立自己为准王妃也好,纳四姑娘为妾也罢,都只是为了报复柳氏。
再去憎恨四姑娘便有些……
柳明月微微垂眸,若是前世没有出现意外,恐怕嫁给荣亲王的,就是她自己了。
#
入夜。
寒霜与春莺伺候柳明月梳洗后,如之前一般又都悄悄地退了出去。春莺甚至还特意将被褥铺好,一对枕头摆得整整齐齐,这才掩了门出去。
柳明月看着这枕头,不禁揉了揉眉心。
既已经让裴慎睡过床了,再赶到地上去,总有些过分。
她不知道裴慎做梦是什么情况,但柳明月不想再出现昨夜那般被裴慎惊醒的 情况,便让寒霜去三妹妹房里又寻了一床新被子来,两条一起铺在床上。
虽然都在床上,但是两个被筒,可以各睡各的,互不干涉。
裴慎本已经做好了今日继续睡椅子的准备,没想到柳明月给他另外备了一条被子。
他解了外衣慢慢躺下,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会在这几日里,将那一场梦做完。
他不知道后面还会梦见什么,他也怕自己会如前一日那般,从梦境中醒来,分不清梦与现实,伤到柳明月。
“若是我夜里……又做梦,你可以将我喊醒。”
裴慎平躺下来,双手叠在身前,生怕自己又梦到什么,克制不住行为。
听到柳明月应了,他这才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崇安寺的景象终于又一次随着眉骨的跳痛入梦。
只是这一回,裴慎发觉梦境里不见了柳明月的踪影。
他看到了梦中的“自己”,似乎是一个人从高处滚落,一直滚到了崇安寺后山脚下。然后仿佛不知道疼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朝着前山走去。
他一个人穿梭在山林间,比背着柳明月走的那一回,速度要快上许多。
只是走着走着,还没有走到前山,就忽然撞见了十来个从崇安寺里逃跑的人。
这些人见到梦中的他也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正是那些绑了柳明月,又暗算了裴慎,将他俩分别喂了药,然后关在一间厢房里的贼人。
这群人急着逃跑,裴慎看见梦中的“自己”追了上去,从一开始的赤手空拳,到后头伤痕累累夺过其中一人的武器,然后一路追下去,一直到追到了京郊偏僻的山寨子里,才将这些贼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看见“自己”在杀完最后一个贼人时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的“他”却又遇上了难事。
等他重新回到崇安寺,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等他再摸索着走到进京的城门之 处,城门也已经大关。
他进不去。
而就在这一夜里,在京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与他无关。
第64章 白绫 我梦见太后要你死。
紧闭的城门, 像一道枷锁压在裴慎心头上。
他睁开眼,于黑暗中醒来。
寂静的夜里,胸膛里的心跳声格外地明显。
梦里的他, 竟以为杀光了那些贼人, 便不会再有人知道崇安寺厢房内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
有荣亲王在,事情只会走向更糟糕的一步。
裴慎觉得心口发闷, 他伸出手按向心脏之处, 想要缓一缓那股压抑之感。却发现之所以觉得胸口难受, 是因为柳明月的胳膊正压在他的身上。
身子微顿,良久,裴慎才轻轻地抬起柳明月的手, 将她塞回被子里,然后缓缓转身, 转向柳明月睡着的那一侧, 与她面面相对。
熟睡中的柳明月,与醒着时截然不同。
艳丽的容颜变得柔和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恬静, 乖巧,就连呼吸都很平稳。
裴慎伸出手, 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很多时候他都有这种想法,但最终,手还是停留在了她的脸前, 只隔空描摹了一遍她脸的轮廓。
“皎皎。”
裴慎轻声开口,呢喃着柳明月的小名。他知她不喜,所以除了在老夫人跟前,也就只有趁着她睡时才能喊上一喊。
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等到有一天,等到柳明月接受自己, 不再抵触自己。
或许应该庆幸,他当初和柳明月从崇安寺下山时,并没有像梦里那样赶巧,遇上那群贼人。若是因为对付他们耽搁了时间,没有及时寻得上柳管家带来的人马,而是被荣亲王的羽林军发现并追上……
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裴慎闭了闭眼,往常这梦只梦一段,但他没有想到,今夜这梦竟还没有结束。此刻一闭眼,便有轻微的困意浮了上来。
裴慎放任自己睡去,竟又一次进入了先前的那段梦境之中。
但梦境里的天色,已经和先前不同,从黑夜转变为了天明。
曙光拨开云层,紧闭的城门大开,裴慎穿过城门, 跟着梦里的“自己”踏进京城。
日头上来,街头市坊间都有了人,裴慎走在其间,却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说昨日承德侯府的大姑娘,在崇安寺里失了清白。
原来昨夜荣亲王不仅没有将此事瞒着,反而在带着柳明月归京时,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承德侯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等消息在坊间流传起来太快,怎么压都压不住。
裴慎看到梦中的“自己”渐渐变了脸色,他拉住人询问承德侯府在哪里,有人指出来方向。
可他赶过去时,承德侯府却大门紧闭。
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人守在门外指指点点。
“都别在这儿等着看热闹了,听说这大姑娘昨夜里就被荣亲王带进了宫。”有人路过落下这一句。
“带进宫里做什么?”
“这大姑娘与荣亲王定了亲,如今失了贞,那是抹黑了皇家的脸面,自然要交给太后与皇帝发落。”
……
裴慎看着“自己”又奔向了将军府的方向。
在梦里,他的黑坠石并没有留给柳明月,所以很快便找上了镇南大将军,在他跟前验明了身份。
然后……
裴慎看着“自己”还没有为将军府效力,就已经在镇南大将军身前跪下。
背脊挺直,梦里的他似乎在与大将军说着什么,可裴慎忽然听不清了,那一处画面越来越远,他整个人忽然被扯进另一个空间中。
是宫中。
裴慎看清眼前的景象,眉心一跳,他在宫中当值了一年,自是熟悉宫中之景。只这处宫殿的布局有些陌生,似乎从未来过。
再一抬头,看见太后冷着脸坐在上座,倒是了然,这里是太后所住的宫殿,他并未去过,所以没有印象。
他甚至在此看见了皇帝,荣亲王,还看见了柳贵妃与承德侯府的老夫人。柳贵妃与老夫人皆是跪着,裴慎转了一圈,却怎么都没有寻见柳明月的身影。
“回禀陛下与太后,老奴刚替柳大姑娘验了身,她的确失了身。”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有一个阴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隔着梦境都让裴慎浑身不适。他回头看去,是一个年纪见长的嬷嬷,正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宫女,半拖半架着脸色苍白的柳明月走了进来。
他皱着眉想要上 前,却发现自己仍是虚影,无法从她们手里接触柳明月,最后还是老夫人扑了上来,这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孙女。
他也看见贵妃跪着上前,细声细语地哀求着皇帝,可皇帝却不为所动。
荣亲王眼里噙着恶意,他看着地上跪着的贵妃,又看向狼狈不堪的柳明月,然后附耳过去,不知道又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忽然惹得太后盛怒,劈头盖脸地将柳贵妃与柳明月又斥责了一顿。
最后还挥手让人拿上来了一个托盘,里面装着的东西与那一日裴慎在坤宁宫见到的一般无二。
匕首,白绫,鸠酒。
又是这三样。
裴慎真想掀翻这托盘,可他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变成虚影,直到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那个年老的嬷嬷拿起了白绫,与几个太后身边的宫女一起,将其绕到了柳明月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勒住。
他看到老夫人扑上前去,却怎么拉也拉不动,只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皇帝与太后夺了她身上的诰命,收回对承德侯府往日的恩赐,只为换柳明月一命。
可她一把年纪,在这堂下几乎磕破了头,那三位最尊贵的人,却没一个开口。
至于贵妃……
贵妃看着柳明月无力地扯着脖子上的白绫,眼见着就要昏死过去,又见老夫人磕破了头都求情无望,狠下心砸碎了面前的茶盏,抓起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厉着声求陛下开口,让太后饶柳明月一命,否则她便要与母亲和侄女一同去了。
裴慎看到鲜血从柳贵妃的指缝渗下,一滴一滴地,然后像是染红地上的地毯一般,一点点浸染了整个梦境,直至将他的眼前全都染为红色。
然后才听见皇帝的声音,模糊不清,但终归是开了口。
几乎要撕裂的心口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裴慎猛地睁开眼,想要从睡梦中挣扎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柳明月,确定她的安危。
可是裴慎却发现,他再怎么挣扎,仍旧没有醒来,他还在梦中,只是眼前的画面又从太后宫中回到了镇南将军府。
他看见“自己”还跪在廊下,云霁中途甚至还来看了热闹。
但他一动不动,只一直跪着。不知跪了多久,天色都快黑了,廊下跪着的“ 自己”终于等到了镇南大将军回来,可是大将军看着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
“那承德侯府的大姑娘,说是为保家族名声,已经一根白绫上吊自尽了。”
不,不可能……
裴慎想要反驳,刚刚在梦中,他清楚地看见,柳贵妃已经求了皇帝开口了!
裴慎想要抓住镇南大将军问个清楚,可却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抓住,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渐行渐远,裴慎蓦地睁开双眼,这一回终于从梦中脱离了出来。
“醒了?”
柳明月松开掐住裴慎手腕的手,皱着眉打量着他。
他这一回不知又做了什么梦,倒是没有过来动手动脚,只自己翻来覆去的,很是不安的样子,把睡在一旁的她都给折腾醒了。
她摇了他半天,才把他摇醒。
“皎皎?”
梦里听老夫人喊了太多遍,裴慎一睁眼,思绪还未清明,便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