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别哭,我在呢。”他松开柳明月,将她抱坐得高了一些,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却不知她此刻的眼泪就是因为他。
“裴慎,你好讨厌。”柳明月边哭边伸手去捶裴慎的肩。
为什么前世他不能聪明一些,早些发现自己还活着,早些带她脱离苦海。
为什么前世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一句,让她带着怨恨重回这一世。
白白恨了他那么久。
她低头咬下去,像小兽一般撕咬裴慎的唇,可最终还是下不了狠手,只在他唇上留下两道齿印便松开。
“是,我讨厌,皎皎不高兴便打我,我不疼,你不要自己难过。”
裴慎抓住柳明月的手,又往自己身上捶了两下。
他力气大,没把自己打疼,却险些将柳明月的手都给打疼了。
“你——”
柳明月气得瞪他,裴慎见她这样,反倒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缓过来了。
“皎皎。”裴慎亲了亲她的发顶,“你别怕,我不会叫你生的,我有你就足够了。”
孩子什么的,他当真没有那么在意。
柳明月摇摇头,她不是不想要孩子。
相反,那十年里,她回忆最多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孩子在她腹中陪她的那几个月。
她只是害怕。
“姑娘,茯苓姑娘叫人来传话,说那边孩子顺利生下来了,问您可要过去看看?”
春莺在外头喊话,裴慎眉心微蹙,刚想叫她去回了茯苓,说不过去,可刚一张口,就被柳明月捂住了嘴。
“我想去。”
柳明月坐在裴慎身上,目光微灼,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第86章 孩子 裴慎于她,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好。”
裴慎于她, 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他伸出手,用指腹抹干净柳明月眼下的眼泪,将她从身上抱坐下来, 放在凳子上。又去洗了热毛巾过来, 替柳明月敷了敷眼角,这才替她围上围脖, 系上斗篷, 准备一道去茯苓那里。
“把汤婆子一起拿上吧。”裴慎见柳明月的汤婆子丢 在桌上, 想要折回去拿过来,却被柳明月抱住腰。
“不要,我要你给我捂。”
柳明月仰着头看着裴慎, 饶是日日相对,裴慎无论看这张脸第几次, 还是会心动。
“好。”他伸出手, 将柳明月的手攥进掌心里,温度顺着宽厚的手掌传递过去,连着爱意一起。
屋子外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虽然路面上的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裴慎怕地面湿滑, 还是一路将柳明月都抱着,直到将她放坐到自己的马背上,才一起骑乘而去。
漠北城不大, 所以他们没消多久便到了那支车队的伤员暂时落脚的地方,大家把最宽敞的一间房留给了产妇,柳明月到时,因着孩子已经顺利生下,所以大家面上都带着喜意, 与那时在张幼漪宫里的景象大为不同。
只是空气中依然还有未曾散去的浓重的血腥气。
这样的味道,让柳明月胃里翻涌,面色也白了几分,只这一回,有人从她身后将她伸手托住,不至于让她摇摇欲坠。
“受不了我们就回去,不要强撑。”裴慎侧身看着柳明月,眸色微沉。
可柳明月却咬着牙摇了摇头。
她来都来了,总得迈出那一步,才能跨过自己心里的坎。
“师兄!嫂子!”茯苓刚从产房里净完手出来,看见柳明月与裴慎来了,连忙小跑过来。
只是她虽洗了手洗了脸,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不少血迹,裴慎见了,眉心一蹙,将柳明月挡至自己身后,“赶紧去换身衣服,别吓着皎皎。”
“知道了。”茯苓瘪了瘪嘴,转身回去换衣服。
“别换了,我没事的。”柳明月从裴慎身后走出来,冲茯苓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尽可能地忽视茯苓身上的血迹。裴慎从战场上下来受的伤,她看到了可以不害怕,那茯苓身上的血,她也能做到不怕。
柳明月都开了口,茯苓自然把裴慎说得话给丢到了脑后。
她笑嘻嘻地重新转身迎上去,挽着柳明月的胳膊,就要带她进屋子里去看刚出生的小孩。
裴慎眉头皱了一下,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茯苓伸手拦住:“哎哎,师兄,这里面可是产房,你作为一个外男,是不能进去的。”
柳明月知道裴慎是担心自己,她转过身,走回去捏了捏他的指尖,抬起头与他道:“别担心,我不会强撑的,若是感觉不舒服,我就叫茯苓扶立刻我出来。”
裴慎薄唇微 抿:“好。”
茯苓站在一旁却是摸不清头脑,不就是带嫂子看下刚出生的小孩子吗?大师兄怎么这般担心。
“走吧茯苓。”柳明月走了回来,重新将手递给茯苓。
茯苓这才回神,连忙带着她打起帘子进了屋子里去。
因为产妇不能吹风,所以窗户都紧闭着,甚至还拿布塞着缝隙,一丝风也不肯透进来,所以此刻屋子里面的血腥气甚至要比外面的血还要浓些。
柳明月自然闻不得这种味道,但还是忍着心中作呕的冲动,往前踏了一步。
她咬着牙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满目红色,与虚弱无力的产妇。没想到那妇人虽是早产,状态却比她想象中好,虽躺在榻上,但此刻还有力气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小的襁褓。
身下也早就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血迹。
柳明月蓦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茯苓因着刚刚过来帮着接生,所以与那妇人已然相熟了,此刻轻车熟路地坐过去,坐在榻边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欢快地招手叫柳明月过去。
柳明月抿了抿唇,抬脚朝着床边走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一直到看见那小小襁褓里的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急速的心跳,才终于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缓了下来。
好小。
才八个月就出生的孩子,比她前世生下的那个没睁眼的孩子还要小。
柳明月心中微涩,她弯下腰,想要摸一摸那只从襁褓里伸出来的小手。可刚伸出手,却反被那只小小的,被羊水泡过,甚至有些发皱有些丑的红红的小手握住。
她微微一怔,一股奇异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心湖。
她不禁去想,如果……如果那个孩子,也能活下来的话,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握住她的手。
“嫂子,你怎么了?”
一旁的茯苓不知道柳明月为什么忽然红了眼眶,瞬间紧张起来。要是被大师兄知道她把嫂子给弄哭了,怕是又要收拾她一顿。
而柳明月直到听到茯苓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眼角有眼泪溢出,她想要抬手去抹,却又舍不得握住自己的那根小小的手指。
“我没事,我只是……”
柳明月说不出话来,她嘴唇微动,觉得鼻尖有些犯酸。
她只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哪怕他来自 于一场意外。
“夫人可要抱抱他?”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忽然开口对柳明月道。
她头上的额发湿透,是先前生产时流下的汗。
她满脸疲惫,可望着襁褓的目光却带着这世间最为温柔的爱意。
“不行,他太小了……”
柳明月连连摇头,这么小的一个,皮肤薄得都能看见底下的血管,她不敢抱。
“哎呀,没事的,我先前已经抱过了。”茯苓站起身,将孩子连襁褓一起抱了起来,放进柳明月怀里。
柳明月的手指从那小小的手掌心里脱离而出,她刚觉得心里一空,就又有什么落在了她的怀里。
轻得仿佛像是只一件衣裳的重量,柳明月也直至这个时候才发现,手里的襁褓就是一件女子的衣裳拆了改的。
“还没到生产的时候,所以准备的东西也不周全,叫夫人见笑了。”那妇人见柳明月盯着襁褓瞧,冲她笑了笑。
柳明月摇摇头,没什么好笑的。
她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已经是作为一个母亲,能给出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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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月从屋子里打起帘子出来时,裴慎像是一直盯着这边一般,立刻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
柳明月抿了抿唇,“挺好的,我还抱了抱那个孩子。”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明月摇了摇头,可裴慎却不放心,盯着她看了又看,见柳明月的确面色无异,手心也没有冒冷汗,这才勉强放下一直提着的一颗心。
“好了。”柳明月扯了扯裴慎的袖子,他这样子不放心自己,周围的人可都着看呢,“我真的无事,我们赶紧回去吧,你也一夜没歇了。
“嗯。”
此刻人多,裴慎不再方便将柳明月抱起来走,只能牵着她走出小院,朝着外面马匹的方向慢慢走去。
“等过会儿回去了,我想叫寒霜从库房里取两块祖母给的皮子过来。”柳明月握着裴慎的手,慢慢往前走,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
“用皮子做什么?”裴慎问。
“我想拿给这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用。”
漠北太冷了,好不容易生下早产的孩子,若是不保暖好了,大人和小孩都可能生病。
“好。”裴慎没有异议,哪怕柳明月将家里的皮子都送人,只要她自己有的用,他都不介意。
“还有……”
柳明月忽然张了张口,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裴慎侧头看了柳明月一眼 ,以为是风大自己听岔了。
他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听错的一天,但还是将手中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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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个月,便已然到了年底。
漠北的气温冷到了极点,天气最差的时候,大雪几乎如利石一般砸在人的脸上。
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再有车队进出漠北,突厥人也消失匿迹了一段时日。
裴慎也终于不再需要值勤,可以日日陪着柳明月。
而柳明月也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漠北特色,热锅涮肉。
锅是小厨房的灶台上拆下来的,肉是裴慎的几个师兄弟带过来的,由茯苓掌刀,片得每一片都是一样的匀称,然后丢进熬了大半宿的鲜汤里。
等肉片由红色翻滚成米白色,便可以捞出来蘸着酱料吃。
只是裴慎这几个师弟一个比一个筷子伸得快,柳明月还才吃完一口,刚刚尝到味儿,再抬首锅子里已经见了底。
连烫的蔬菜都被捞了个干净。
“……没了吗?”
柳明月愣了一下,筷子顿在手里。
但是下一瞬碗里一重,裴慎将自己抢到的几片肉,尽数放到了她的碗里。
“吃吧。”裴慎冲柳明月抬首示意,让她放心吃,下一轮他还会替她抢。
果不其然,等到茯苓又片好一堆肉片,丢进锅里,第二次烫熟时,又被裴慎抢来一半。
“我不吃了,你留点给茯苓吧。”
柳明月盖住自己的碗,她已经吃了不少了,况且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吃肉,只是吃个新奇罢了。
“她自己会夹。”裴慎见柳明月不吃了,便自己拿起筷子,将剩下的吃了下去。
柳明月心底过意不去,毕竟茯苓一直在忙来忙去,自己却没吃上几口。
她忽然想起一物,伸出手肘拱了拱裴慎:“你去将茯苓之前拿给我喝的那壶酒拿来还她。”
裴慎微微蹙眉,他留着那酒其实有几分私心。
却不料柳明月伸手掐了掐他腰,“快去拿,你便是留下来我也不会再喝了。”
她心里有别的打算,而那个打算,她问过茯苓,是不适宜喝酒的。
第87章 期盼 他的皎皎,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也……
“我怎么觉着你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那壶酒最终还是被柳明月叫寒霜找来拿给了茯苓。
裴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却都只垂着眸安静吃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没有。”
此刻饭局已经散了场,回了屋里。裴慎被柳明月戳中心思, 解衣扣的手顿了顿。
柳明月轻声笑了笑, 从 床边下来,走至裴慎身边, 伸手从裴慎身后环住他的腰, 顺便掐了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留着是想哄我喝?”
裴慎黑眸微垂, 握住那双手,嘴唇张了张,想要解释。
可他还未开口, 柳明月却已经松开手,从裴慎身后绕到身前, 踮起脚捧住他的脸, 拉着裴慎的视线向下,直至与她双目相对。
“你告诉我,你留着那酒, 是不是……想叫我主动一些。”
她的眸子发亮,声音却低而轻, 像羽毛一样挠在裴慎的心上,直挠得他心头发痒。
裴慎喉咙微动,他想要回答, 但下一瞬又忍住了。
他这么久统共不过哄柳明月喝了两次,若是眼下认了,恐怕下回就算自己再买一壶酒来,也再也哄不到了。
柳明月见裴慎不回答,心里想笑, 但还是踮起脚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裴慎愣了一瞬,有些不解地低头望向柳明月,却被她环住脖子。
“其实我不喝酒,也能主动。”
裴慎的呼吸也忽然一滞,像是有什么如石子一般砸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而柳明月的手随着这句话一起,轻轻抚过裴慎受过伤的那处眉骨。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揽住柳明月的腰,想要低头吻下去,但还未触碰到,唇上已被一片柔软主动覆住。
柳明月捧着他的脸,不像他吻她那般长驱直入。她的吻大多停留在唇上,一次又一次的轻啄,但裴慎还是被这样轻柔的吻,勾得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