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宁便是三公主重盼封号,她与章鲁侯成婚数年感情不睦,因此这个孩子也算来之不易。若此时叫她受了刺激,确实于身孕不利。
但镇元帝何许人也,根本不为所动,冷眼命令许内侍道:“许达,拟和离书,齐宁即刻与章鲁侯恩断义绝。章鲁侯褫夺爵位,满门抄斩,明日行刑。”
不仅如此,废除郑淑妃位分,打入冷宫之事亦刻不容缓。
至于重晖,大将军敕封自然难保,但重睦还是叮嘱宗寅与游郢侯分□□白脸,不必急着非要将之牢牢踩死,以防触底反弹。
毕竟若非郑家党羽先行上奏,她原打算将匹娄鹤来往书信与新入手的筑特城私矿名册一直藏在暗处,秘而不发,当做最后杀手锏。
谁知他们欺人太甚,便不应妄想她会坐以待毙。
必须以整个郑家龌龊腌攒打得镇元帝脸疼难耐,才能叫他真的狠下心重罚重晖。
于是只见宗寅跨而向前,好声相劝:“通敌叛国虽死罪难逃,可无论如何,十皇子终究为天家嫡系血脉,还请陛下酌情裁断。”
镇元帝闻言,立刻顺梯而下,拟旨将重晖从抚北营押回入刑部大牢,彻底除其兵权,罚俸一年,先前所备封王赐地之事也再无音讯。
即使表哥大仇尚未完全得报,此番胜利也着实大快人心。重睦因此率领抚北营众将士与重晖囚车一道返回燕都,高头大马由安远门一路行进,竟是第一次摘掉那与她在战场 之中时刻相伴的可怖面具,露出整张动人容色。
不出半日,赐周公主便荣登各大街巷闲谈之首,以绝艳容色打败了昔年的燕都第一美人才女封知榆。
灿戎兴高采烈地将这些街谈巷议告知重睦与顾衍时,重睦正拉着慈衿仔细端详,甚至不及慈衿反应剧烈:“哈哈哈哈哈哈,燕都百姓总算长了回眼睛。”
先前慈衿曾答应贺豫待重睦成婚后便会与他成亲,怎料年后先是遇着程崔两家祸事,再是封知桓离世,她始终伴于重睦身边无暇他顾,无奈之下只得将婚事拖了一月又一月。
总算等到封知桓七七丧期过后,重睦返营离京,贺豫终是再等不及,八抬大轿入了顾府将人娶回家。
眼见慈衿盘起妇人发式捧腹大笑的模样,重睦亦不由失笑:“浮云虚名罢了,你竟开怀如斯。”
“左右能见着表小姐败给公主,奴婢便高兴。”
重睦笑着摇摇头:“都已是贺夫人了,何必再称奴婢。对了,顾卿与我还有份新婚贺礼要送给你。”
“慈衿永远都是公主的侍婢,为何不能称奴婢,”慈衿眼底不自觉泛起晶莹,低声抱怨:“都怪贺豫猴急,否则公主还能见着奴婢出嫁。”
“分明要怪本宫叫贺御医痴等了许多年,”重睦将手中锦盒递给慈衿,与她一般眼眶湿润:“这里是十份地产田契,大概有几间房屋铺子,全都毗邻城郊本宫封地。也算我私心,总想着能永远随你与万里同在一处。”
她说着,抬手拉过始终立于慈衿身后不远处的万里:“还有你啊,今年也到了十七岁。慈衿嫁了好夫婿,本宫自也不会亏待你。”
万里闻言略略怔忪几秒,双颊泛起红晕:“比起慈姐姐,奴婢还早,可以再多伺候公主几年。”
“她与贺豫相识至今,也三年有余,”重睦掰着手指算算,若有所思道:“你心中但凡已有计较,尽可大方相告,本宫必定成全。”
“奴婢知道!”
慈衿十分及时地将灿戎蓦地推至万里身边:“他两早已眉来眼去不知多久了,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其实满府众人谁看不出来。灿戎先前还说待公主您与驸马回京便要请驸马爷替他求亲,眼下不是正好?”
“我何时说过!”
灿戎侧首与慈衿驳道,却见她叉腰皱眉:“敢做不敢当。明明心系万里,这会儿倒砌词不认,是不是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灿戎被她骂得有些尴尬:“公主与大人方才回府,你能不能叫他们先休息回神后再谈此事。”
“无妨。”
顾衍难得出声,竟比重睦还更具威慑力,屋内瞬间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清:“你既属意万里,便该早日求亲,不应推诿。”
“小的知错。”
灿戎素来听从顾衍教导,此刻也不例外。
众人只瞧着他拍拍衣襟所沾灰尘,又理了理发髻鬓角,忽地昂首挺胸,站直身形与顾衍一 字一句道:“小的愿娶万里姑娘为妻,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听得顾衍郑重颔首应他所求,连一向少言害羞的万里也忍不住表露喜悦神情,牵住灿戎双手。
满堂欢笑间,重睦扯扯顾衍衣袖,凑近他委屈道:“顾卿你都从未说过愿娶我为妻。”
她压低声音复述他当日之语:“就说了同意本宫所言,择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公事公办,毫无情谊。
顾衍宠她本就永无底线,也乐得遂其所愿:“下官愿娶公主为妻,永结同心,白首偕老,早生贵子。”
怎,怎么总能扯到早生贵子?!
重睦松手放开他衣袖,别开眼默默絮叨:“顾卿每天都想些苟且之事,不利行军大业。”
“公主以行军大业做了许久借口,”顾衍不免失笑:“是在催促下官,须争分夺秒荡平草原。”
他明明什么不该说的也没说,重睦却还是感觉周身血液腾地跃上脸侧:“瞎,瞎说什么。”
眸间微动,终是轻叹一声:“本宫不过好奇,顾卿昼夜不分,不会累吗?”
她一向自诩体力过人,仍旧经常被他折腾到下不了床,沦为营中兄弟笑柄。
谁知他倒斩钉截铁:“不会。”
重睦不情不愿地再次避而不看,有点儿不想理他。
恰好这时有顾府侍女入内,她忙起身示意其免礼通传:“何事。”
“回禀公主,大人,府外有贵客求见。说是安陆来的封家人。”
第59章 同样的官服穿在小郑大人身上……
封览境带着女儿独自进京之事, 竟连封老将军都未曾知会,只一路直奔顾府而来,点名要寻重睦。
来者是客,重睦与顾衍自对其礼遇有加, 将客房加紧收拾出来, 由封览境母女二人及其侍女仆从入住。
“堂姨母是外公兄长所生长女, 丈夫入赘, 她便成了安陆封家如今的当家人, 族长。”
因着重睦也方才风尘仆仆返京, 这日众人皆匆匆见礼后便各自回到房中洗漱休憩, 她一面翻看兵书, 一面与顾衍闲聊:“先前宗寅追去安陆与知榆和离, 便是姨母闹着要我将她纳入顾府为妾, 好生照料。”
顾衍习字右手微顿,之前确实并未听她提及此事。
“说是外公年迈, 我母妃亦人至中年,无法长久庇护知榆。京中唯有我能为她做主, 不如共侍一夫来得方便。”
重睦双手交叠, 下巴搁在手背上盯着兵书发呆:“当时我以封知杏是姨母老来得女为由,热邀她也同时入府为妾。毕竟待知杏嫁人后,姨母也年迈难护,不若一道交给我。”
封览境闻言拒绝得飞快,饶是她也心知良家女眷没得那起子脸皮上赶着去给人做妾室。
她似乎认定今时今日在京中封家诸人都由重睦做主,这才连封老将军也越了过去,带着封知杏先住进顾府再说。
只是重睦琢磨不出,她到底为了何事前来。
顾衍停笔与她相视,却已大致猜出其来 意:“九皇子选妃事宜近在咫尺, 封知杏与他算作表亲,若能得公主与贵妃娘娘说项,事半功倍。”
“哈?”
分明先前她还满口咬定封知杏生在安陆那小地方,不会习惯京中王公勋贵之家。
重睦简直想不明白自家这位堂姨母究竟从何处得来如此自信,将先前推诿之词忘得一干二净,又舔着脸皮来攀附权贵。
正如顾衍所料,第二日清晨重睦练武沐浴后前去前厅用膳时,封览境母女竟早已收拾妥当立于厅内。
远远见着重睦款款而来,封览境率先迎上前:“当真人逢喜事精神爽。阿睦为咱们大周打了胜仗,又封了‘护国大将军’,连带着精气神都比在安陆畅快得多。”
重睦闻言,微笑颔首:“姨母说笑,安陆那时我表哥离世未久,想来无论何人都难抒烦闷。”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封览境的笑意骤然僵在脸上,仓惶转移话题道:“是姨母疏忽,又提及咱们伤心事。不说了,不说了,快坐下来用早膳。”
众人围桌入席,洗过手后复又以手帕擦尽水渍,封知杏正待与众人一道动筷,却见封览境将她面前那份卤鸭汤包端至重睦手侧道:“没规矩,不知道你阿睦表姐早膳喜食汤包,请她先用。”
重睦目光落定于每人桌前所摆放的小碗馄饨处,委婉拒绝:“姨母放在原位即可,我先吃馄饨。”
马屁拍在马腿上,封览境有些尴尬地收手,没好气地瞪了封知杏一眼,没吃多久又再次开口:“说来此番进京实在太过匆忙,因而并未告知叔父与堂妹,但既已至京中探亲,总该一家人齐聚才是。阿睦你意下如何?”
将馄饨缓缓下咽,重睦听得出她正有意试探,倒也不驳她面子:“姨母所言有理,若我没记错,知杏更是头回进京,那当然得进宫探望我母妃与阿旸才不虚此行。”
“好啊!”
封览境听见重睦提起重旸,登时喜笑颜开:“我也有许多年没再见过堂妹与阿旸,着实想念得紧。”
重睦强压住心底嫌恶,实在不愿戳穿昔年封贵妃并不受宠,抚北营又落败到仅由她这么个黄毛丫头所掌时,封览境对待封老将军这一支血脉敬而远之的嘴脸。
大周不崇尚与在世武将赐封爵位,因此从封家祖上至今,都不曾似宗家那般作为文臣有侯位傍身。所以即使封老将军父子皆威名显赫,但随着封觉离世,封贵妃又并不得宠,封府还是难逃门庭冷落。
重睦冷眼瞧着封览境现下这副模样,第一次如此清醒地对“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感同身受。
因着慈衿昨夜并未留宿,是以饭后重睦便派了灿戎陪伴万里一道去往宫中送帖子,只留下于嬷嬷在房内为她盘发。
“公主闷闷不乐,又何须替她们去送拜帖。”
于嬷嬷巧手很快将朝天髻盘好,随后替重睦选出辰沙色红枫坠地宫装 ,搭配纯金牡丹花冠束在发间:“这对母女哪里是来探亲,谁不知她们是瞧中了九皇子,想攀高枝儿罢。”
眼见牡丹花钿用尽,于嬷嬷复又换作瑞香花冠,却听重睦叹道:“本宫也是念在亲戚一场,她们既想入宫见见世面,到底不好推辞。”
但她除送去拜帖外,也同时附信一封知会了封贵妃封览境母女二人来意,只叫封贵妃将所选满意女眷齐聚东莱王府,都好好瞧瞧热闹。
在于嬷嬷搀扶下起身,重睦头顶顿沉,不免惊讶这瑞祥花冠居然比她头盔还要重上几分,侧首与于嬷嬷抱怨道:“嬷嬷,本宫不过是去兵部面见同僚,不必盛装至此,吧。”
“吧”字弱弱出口,于嬷嬷恍若未闻,背手而立:“公主是女儿身,平时在营中灰头土脸便罢,总不能回了京还那副脏污模样。传出去,人家会以为老奴手艺不精。”
抬手揉揉眉心,见着于嬷嬷一身正气愈发哭笑不得:“为了嬷嬷声名,本宫撑得住。”
恰好这时顾衍也收整完备,立于门外响起敲门声,重睦急忙招呼道:“顾卿快进来扶我。”
房门顺势推开,重睦已然扬起广袖飞扑入怀,发髻之上诸多钗环险些从他脸侧划过。
顾衍一手揽住她腰间,不禁哑然失笑:“怎会路都走不稳。”
“都怪这个花冠,”重睦指指发间瑞香花冠,可怜巴巴地娇声解释:“特别重。”
她说着避开顾衍尝试替她取下的手,摇头道:“此乃于嬷嬷专程为本宫所打造之妆容发髻,哪怕承重千斤,也不可退去。”
于嬷嬷闻言,很是满意地行礼告退,留下夫妻二人于屋内独处,不再打扰。
听得于嬷嬷脚步声渐远,重睦越过顾衍肩头悄悄张望半刻,毫不犹豫取下那花冠塞入顾衍袖中:“快走快走,等回府前我再戴上便是。”
她推搡着顾衍出门,忽地发现他一身象征武官的正红官袍,从前竟从未见过。
从背后绕至面前,看清后微微怔住,耳垂不自觉泛起红晕:“同样的官服穿在小郑大人身上那会儿,我总觉红得刺眼,偏生他还穿着邋里邋遢。可现下换做顾卿,为何这般好看。”
她说着倏地踮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眉眼弯弯:“不愧是本宫挑中的驸马。”
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用力收紧,顾衍垂首将她蜻蜓点水的一下化作深沉,直到重睦有些喘不过气作势推他时,才极为不舍地放开手。
重睦余光瞟见屋内滴漏,失声惊道:“要迟了!”
幸而顾府马车重新更换的这批马匹矫健勇猛,两人才总算没让兵部众人等上太久。
“见过护国大将军,见过尚书大人。”
以游郢侯为首,包括程况、纪棣与宗寅在内,均穿戴齐整官服立于兵部大厅内,等候顾衍检阅。
重睦却只端着茶盏行至那张原属于她的桌案前,瞧着其上光洁如新不见一丝尘垢,不免勾 起唇角。
抬眸时恰好见到程况冲她眨了眨眼,不由冲他竖起拇指,以示感谢。
兵部官员不多,如重睦与抚北营副将还包括西疆西南几员大将们还常年奔波在外,所以办事厅规模不算大,顾衍不出半个时辰便已熟悉得差不多,只吩咐游郢侯拿来各地官兵营、边地驻防营名册与俸禄发放账册过目清点。
速度之快,连为官多年的游郢侯都不免愣住半秒。
通常新官上任第一日不都视察过后便各自解散了吗?
好在他官场摸爬滚打许久适应极快,立即着人将数百卷名册从库房来回十数趟搬至顾衍办公处。
“吴越州与楚湘州官兵营,烦请裴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