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再回来了,所以此番,罗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领五十大板去吧。”
罗海公公听了这话,心里苦嘴也苦的略略委屈道:“陛下,这五十大板下去,老奴恐怕……恐怕就再无法伺候圣人您了,也更再无法将功补过了啊……圣上……”
皇帝陛下终于抬手将卷轴慢慢合上,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道:“如此,那便二十大板吧。”
罗海感激涕零,叩首道:“奴婢谢陛下开恩!”
刑部天字一号大牢房外,今日突然又来了个平常不易见到的人物。
提刑司宋大人看眼在牢内现下依然云淡风轻的男子,以及自己身旁这浑身似乎散发着某种冷冽气息的男人,他只立刻上前走到牢门处准备如往常般打开牢门时,没料他身旁人却淡淡开口阻了他动作的道:“不用了,本官就在这里与荀老师说几句话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提刑司宋岭便赶紧躬身行礼的退了下去。
一时天字一号大牢房的这处地方,就只两人,这么隔着铁栅栏的对视着。
牢里的人眉目温和,气质儒雅,现下也如往常般坐在专为他准备的矮桌前,桌面上的棋局已然自弈的结束了。
男人看着牢房外一直未发一语,只这么瞧着他的人主动的道:“赵大人今日怎么又得空来荀某这里了?”
说完这句,荀杨想到每次他当初这位门生来这儿的目的,便只无奈道:“侍新,你如果今日来想问的还是那些话,我想你可以直接回去了,你该知道的,老师我实在是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
荀杨说到这里,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这心肠软了一把。
他当时想着既然这人在这世上已算是没了,便就想着也让这受了那人不少罪的人心下也能好受些。
所以当初在赵侍新偶然发现他与汾阳那丫头的某种关联,又猜到他提拔看顾他的原因时,才会就这么顺水推舟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荀杨微微懊恼,谁能想没过多久,汾阳那丫头诈死的真相会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到了他这位门生的面前……
哎,他真挺后悔,当初就该不承认的。
就该跟汾阳那丫头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不留恋的冷漠一点对待才是。
想到这里,荀杨突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些事,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的……
都一个样子。
荀杨的话说完,他本以为赵侍新要么会再给他上刑来撬开他的嘴,要么可能就直接离开了。
没想赵侍新却往前走近了两步,到了牢门边,躬身从栅栏间伸手进了牢房内,捻起了一颗黑棋子在手中把玩,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棋面道:“荀老师您放心,侍新现下已没必要再问那些话了,此番只是想来告诉老师您一件事而已。”
“一件老师您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荀杨看他那无甚情绪的表情,只道:“哦?那赵大人不妨说给荀某听听。”
赵侍新将棋子又放回了桌面,突然微冷的笑道:“老师,您很快应该就会再见到一位故人了,一位……您曾告诉侍新,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的故人——”
荀杨听见故人这两字,罕见的轻皱了皱眉,有些怀疑的道:“赵大人现下莫不是在跟老师我开玩笑吧……?”
荀杨说着,见牢房外男人那盯着他,完全不似开玩笑的表情,他心下突然就有些拿不准,但还是打趣的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赵侍新,你可别想诈老师我啊。”
赵侍新站在牢门外,笑了笑的淡淡道:“老师不信也没关系,我想,您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侍新方才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男人话音在这封闭的环境中,似乎显得尤为清晰,荀杨看眼四周还未有其他人进来的天字号牢房,他不得不再次失笑。
天字号牢房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荀杨还真是何德何能能让赵侍新将他给关押到这地方来啊。
他这门生还真的是太高估他了,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能从重重把守的刑部大牢里逃出去呢。
他可跟当年的汾阳那丫头不一样啊。
想着自己一直待在这里,荀杨又觉,看来当今这圣上似乎也跟赵侍新一样不太待见他吧。
这也没什么,反正他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还是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只是想到方才牢门外人说的话,荀杨眉渐渐又蹙了,难道……
但当年,汾阳那丫头分明曾笃定的告诉他,此番离去后,是再没可能回来了,现下又怎会……
荀杨便只能迟疑的想再问什么的道:“侍新……”
没想他刚说出两个字,提刑司就从长廊那头近了前来,有些怕打搅但却又似乎不得不来通报一声的道:“赵大人,外面……”
赵侍新似是料到了什么,他偏头看向宋岭,微抬下巴道:“怎么,何事?”
宋岭便道:“大人,汾阳长公主殿下来了——”
“现在正在外间,大人你看……”
赵侍新左手食指轻轻摩挲拇指上的暖玉扳指,他只将头转向牢中似乎因惊诧而暂时还没回过神的男人道:“这么巧,看来老师今日就能见到侍新方才所说的那位故人了。”
“侍新这就去接见一番……最近才重新再回归的长公主殿下。”
赵侍新一字一顿的说完,便垂袖缓步的往天字号牢房外走去。
眸色平静,面容冷漠。
第35章 病榻之上
赵侍新刚走出天字号牢房的冗长廊道,眼前便见在牢中的北侧方位,沿着北壁凿出的石阶上,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人,怀中似乎抱着一只软胖白猫的在身旁一位宫女的搀扶下,正缓慢小心的走下台阶,很快便站到了他前方几米开外的地方。
只见女人抬头扫视了天牢内一圈,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的微皱了眉头,轻声道了句:“还真是够阴冷的。”
赵侍新瞧人这样,他只微扯嘴角,目光清冷的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
天牢内,瞧不见阳光,也感受不到雨露,有的只是阴浊的空气以及毫无生机的沉闷色彩。
而突然来到这牢中的女人,那一身红衣及雪肤朱唇,似乎一瞬就给这暗沉的牢狱带来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就连女人抚在怀中一团白的芊芊玉指上那本不太显眼的丹蔻,此时似乎突然……也就变得有些醒目了起来。
赵侍新的目光从女人面上下移,很快便落在了女人怀中正瞧着他方向,在女人的抚摸下叫得还比较舒服的那团白身上。
赵侍新眸色深沉,微挑眉。
这猫似乎……还认得他。
萧辰意安抚了一番才刚下到这天牢内便好像有些不适应的团年,再抬头,视线不经意就与前方男人的视线对上。
几秒后,萧辰意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偏头对现下正在她面前殷勤伺候的都管道:“本宫想见见关在你们天字一号牢房里的那位荀杨……荀大人。”
回归仪典虽还未举行,但在场的狱卒谁都知道现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姑奶奶是何种身份,这可是当今圣上最亲近也最喜爱的阿姐,也是当年先皇最庇护宠爱的皇女……她要来牢里见个人那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只是……
都管看了眼对面并没发话的顶头上司,他只不能做决定的恭敬又有些为难的道:“长公主殿下……这……”
萧辰意见他看向对面的样子,也知此人定拿不了主意,便只略略犹豫还是走到了对面男人的跟前,看着他,似乎是忘了两人前几日在宫墙巷道内发生的事,只平常的道:“赵大人,本宫想见见大人你当年的老师荀杨荀大人,不知赵大人可否……让人替本宫引引路?”
赵侍新盯着女人的眼,淡淡应道:“当然可以。
“长公主殿下,请。”
说完,男人便往旁侧退开了一步,宋岭也赶紧的让狱卒拉开了通往天字一号大牢房方向甬道的铁门。
萧辰意刚想提步往里走,却就见身旁男人似乎是准备自己亲自的来给她引路一般,她只略微蹙眉,停下了步子道:“赵大人,让其他人来给本宫引路就行了,大人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汾阳想……恐怕就不需劳烦大人你了。”
赵侍新只有礼的做出躬请的姿势,缓慢抿唇,笑的浅淡而恭敬,行事毫无差错般的道,“长公主这般身份,理应由微臣亲自来引路,微臣谢公主殿下体恤,不过……长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吧。”
萧辰意不知还能再怎么拒绝,便只能看了男人一眼,她其实是更想瞪人的,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失了礼,便只能心下有些懊恼的作罢,宽慰自己的想着,谁让这里是赵侍新这厮的地盘呢,罢了罢了,她还是暂且不跟他计较。
萧辰意准备跟着男人走进通道,结果她身后的人却都被拦在了外面,萧辰意看眼赵侍新,以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赵侍新只道:“长公主殿下,天字一号牢房是羁押重犯之地,不宜太多人探视,所以微臣想,其他人在外间等着应该会更合适一点。”
萧辰意还是想带几人进去,赵侍新便突然走近了她几步,接着以某种调侃的语气道:“公主莫不是在担心微臣会逾礼大不敬的对公主您做什么?所以才不放心……?如果是这样……”
男人说着似乎是也想带自己身后的一部分人一同进去以表清白的样子。
萧辰意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待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见荀大哥也确实不大方便,而且在这里赵侍新应该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便只能妥协的道:“赵大人多虑了,那就辛苦大人在前头为本宫引路了。”
萧辰意便只抱着团年跟赵侍新就这么两人的一同走进了天字号牢房的廊道内。
荀杨所在的天字一号牢房在走廊的尽头,而在通往廊道尽头的途中,还有两道铁门用以阻隔以及暂时的缓冲。
萧辰意自觉对天牢的布局也有一些了解,毕竟牢房布局应都是那些个相近样子,当年的诏狱她比较熟悉,所以天牢她料想应该也是相差无几的。
还剩最后一道门了,走过这一道门,便能见到荀大哥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气氛十分的沉闷,等萧辰意走到了这最后的一道门前,她才终于停了步子的开口道:“赵大人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的路,本宫自行前去就可以了。”
赵侍新看女人一眼,只似乎是在关心她,又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一般,目光冷凉的缓声道:“天牢深处寒气凝重,殿下金体尊贵,所以微臣奉劝长公主殿下最好……还是别在里面待太久才是。”
说完,赵侍新便停步留在了门外。
萧辰意没理会他这话到底有几层含义,只往前走了几步,没想突然却小声的惊呼了一声道:“团年!”
她很快回头,便只见白猫突然就跑到了前方男人的脚下,似乎是更愿同男人一起在外间等着,而不愿同她这么一道的进去,进入这天牢的最深处。
萧辰意见唤不回一只固执又无情的猫,便只对着现下看了自己脚下白猫一眼的男人有些尴尬的道:“那个,就暂时让它呆在你那里吧。”
说完也没等人回应,萧辰意便自行的往前走去。
赵侍新低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一个劲蹭他脚踝的白猫,半晌,才微蹲下了身,看着白猫清透的眼珠,声音微低沉的缓慢道:“还认得我是吗。”
看着那眼珠,渐渐赵侍新的眼前似乎就透过那清透珠子看见了某些熟悉的画面。
当年的一些画面。
场景里,一个女人逗弄着一只白如精灵的猫,眉目是少见的温柔……似乎还有些亲切。
……以及女人看着白猫躺倒在地上抽搐着吐沫,那罕见惊慌失措的模样。
赵侍新看着眼前白猫似乎有些失笑的突然又低声问道:“现下可还会乱吃东西?”
男人终于抚上了白猫的头,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渐渐似乎……就变得更清晰了些。
十年前,奢华的公主府内,刚入夏不久,天气愈见炎热。
这天正午时,公主府东院正屋的大门外,却哄哄的乱成了一团。
只见在门外的石阶上,正可怜的躺着一只有些胖软并且浑身还在抽搐着的白猫,白猫嘴里不时的吐出一些白沫,身上本一直干净水滑的皮毛也因在阶上的抽搐及口吐的唾沫而变得有些脏污。
而在白猫身旁则蹲了一个锦衣的女子,女子面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惊忧,而在女人身边围着的则更是一群惶恐的仆从及……
女人收在府中,养在这东院的几个男艺妓。
女人看着白猫这般抽搐,似乎快要急出眼泪,又急又怒的吼着身边的仆从想办法救治,或是再去催请大夫。
依然恶劣又霸道的态度,但瞧着女人现下那眉头紧皱,额上还渗出了密密细汗的样子,那张脸瞧着似乎一时也没那么让人厌恶了。
当时门框边,斜倚着一位面容俊逸的年轻公子,公子想到自己前不久才被阶前女人给流放了远疆的叔父,他只事不关己的冷言冷语道:“一只猫而已,死了再重新养一只不就行了。”
女人本就又气又急,突然听见有人这么说风凉话,她一瞬便抬头看向了男人方向,想着自己前不久才流放了人家叔父,忍了又忍,才看着男人道:“一只猫?……你懂什么,即使是一只猫那也是本公主亲手养的,本公主没玩腻之前,不准它死,它当然不能就这么死了……!”
女人见男人那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也是真生气了,又接着挑眉道:“说到这里,赵二公子,其实你对本公主来说,跟团年也没什么两样,除非本公主对你没了兴致,否则——赵二公子你就算是想死,本公主也同样不会让你如愿……”
“你……!”
门边男子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他却极力压制住了怒意,只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因想到了自己现下的这处境亦或是没必要再与女人争执下去,便一时没再说其他话的只手微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