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辰意走到门边,狱卒在宋岭的示意下很快上前打开了牢房,然后宋岭想到什么,恭敬的拱了手,低头对着萧辰意道:“长公主殿下,方才大人让下官给您带句话——”
宋岭话音微顿又接着转述道:“大人说,这地牢内虽能得见天日了,但到底也污浊气盛,所以大人让下官提醒殿下您……最好能早些处理好殿下想处理的人和事,早点离开这地方才是。”
萧辰意才不认为赵侍新留给她这话会是好意的提醒她什么,他不过就是想向她表明他已意料到她想做的事了,他此番不予干预,但……一切却都尽在他掌握而已。
不过萧辰意又想,这好像也就能说明,赵侍新知晓王大娘一家的利用价值也便仅此而已了,她萧辰意只会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所以他才也能这么“豁达”的还派人来殷勤伺候。
牢中几人听着牢外的大人对眼前锦衣华服的女人这般称呼,立时都双目圆睁,就连阿健这个痴儿都仿佛听明白了这称呼是什么意思一般。
萧辰意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不在意狱中脏乱的走进牢房内,王大娘近了前来,双手微颤的想抬手握住萧辰意的手,但瞧眼自己这有些脏污以及断了一指的手,又忍不住收了回去,萧辰意见了,主动往前握住了王大娘的手,看着她左手上的断指处,有些愧疚的轻声道:“王大娘,让你们受苦了。”
王大娘和王老汉都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王老汉只是在一旁眼红的看着,而王大娘则眼中早已蓄了泪花的道:“长公主殿下……?孩子你……你怎会是……”
萧辰意知道王大娘肯定是很难以置信的,她只能道:“大娘,我就是十年前那个有名的汾阳长公主,当年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所以汾阳才会现下再重新回到我原来的位置。”
王大娘听了,渐渐只能颤声的后退,似乎完全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一般的道:“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你明明是……明明是……”
说着说着,王大娘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你明明就是我的香儿啊……是我的香儿……”
突然王大娘似乎是受了某种刺激,她一下子就又几步上了前来,盯着萧辰意右胸口的位置,喃喃的道,“你这里,你这里……分明应该是有个月牙型胎记的,你可能让大娘我看一眼……?”
萧辰意抬手隔着衣料抚在了那胎记上,她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更走近了王大娘一步,低声的道:“大娘,这里确实是有个这样的胎记没错,但……我也确实不是您的女儿了……”
萧辰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王大娘说出实情,虽然这有些残忍,但到底也比一直守着个无望的希望要好吧。
萧辰意便又接着道:“大娘,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遭遇了何事才失去了记忆,而是……我本就没有那些记忆,那些与大娘一家有关的记忆。”
萧辰意说完,心口突的又是一阵轻微的刺疼,但她知晓,很快这感觉应该就会消失了,因为她……会将这点羁绊给完全的斩断。
王大娘瞳孔猛地紧缩,几乎是完全的接受不能,她只又上前紧握住萧辰意的手,哽咽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怎会有这种荒诞的事情……?”
“那我的香儿……我的香儿她……”
王大娘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王老汉以及似乎也要哭出来的痴儿阿健,只见王老汉虽也是不能相信,但他却还是要比王大娘更能坦然接受一些,看着王大娘面前与他的女儿完全不同气质的女人以及现下那微带愧疚但到底对他们再无其他感情的女人,他只将脸侧向了一边,不愿再看。
王大娘几乎快瘫软在地上,但想到什么,她突然又饱含希冀的看着萧辰意道:“我的香儿……那阿晨你……”
萧辰意知她想说什么,在王大娘还未说完这艰难的一句话之前,她便温柔又肯定的打断了王大娘的话,摇了摇头的道:“大娘,抱歉,我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萧辰意便抽回了自己的手,逐渐冷漠了下来的道:“大娘,本宫很感谢大娘之前对本宫的看顾,此番也是本宫让大娘一家受苦了,我会好好的补偿大娘您,让你们一家从此衣食无忧,大娘您也能有余钱给阿健看病了……”
萧辰意说完,便想就这么离开,王大娘反应过来却很快的拦在了她面前,盯着她面容看了半晌,最后看着她眼神,似乎是想质问,但看眼萧辰意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群宫人侍卫以及牢中她瘸了脚的夫君及二儿子,最后还是只能祈求般的让她等等再离开。
萧辰意考虑许久,终于还是妥协,便一直陪着王大娘直到她的人将王大娘一家给送出了牢狱。
这期间,王大娘问了她一些事,她似乎渐渐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想知晓她……到底是何时替她女儿这么活下来的,等知晓就在前不久之后,这位大娘又哭了一阵,只后悔自己怎么没更早些的找到她苦命的女儿,与她相认……
萧辰意本想将梦中得知的有关于她女儿这七年经历的事也告知王大娘,但最后想到女孩儿就这么凄苦死去的事实,萧辰意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当她毫无那孩子的记忆吧。
等最终看着她为王大娘安排的马车驶离,萧辰意回想方才与王大娘谈话的某些内容,又想起王大娘断了一根指头的手掌,她突然有些奇怪,王大娘似乎……并没有特别怨恨赵侍新这让她一家入狱,并且还断了她一根拇指的人……
萧辰意很快便只能想,王大娘可能就是这般淳厚良善的人吧。
而此时坐在马车内的王大娘,却不时的挑起车帘,往现下马车驶离的反方向看去。
王老汉深叹口气,眼眶还有些红,只道:“别看了,再看那也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了。”
王大娘身子发颤的放下了车帘,又开始忍不住掉眼泪,还一个劲的喃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我们香儿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痴儿阿健见母亲又开始流泪,挨着母亲又坐近了些,然后便一个劲的拍着母亲的背,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宽慰,只能一个劲的道:“娘……娘你……别……别哭……”
“阿姐……阿姐是坏人,我们……我们不理……不理她了……”
但说着说着,阿健却也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
王大娘怕儿子心伤太过,又开始反过来安慰他,心里想到今日便可亲自带着阿健去那位林大夫的医庐里为他瞧病了,一时也就没那么痛心了,王大娘不自主看了眼自己缺了一指的左手手掌,想到阿健得了那位林大夫的诊治,最近脑袋已经越来越活泛了些,她想,还是值得的……
不过想到方才她的香儿……不,是公主殿下了……那位公主殿下的意思,好像此番她们一家入狱都是因那位赵大人想对付她这位公主的缘故。
王大娘不是什么聪明人,她之前本一直以为是他家阿健在路上冲撞了贵人才会连坐让全家都被押进了牢狱,但现下想来,却应该就是那位赵大人的手段了。
王大娘现已知道这位赵大人不是个什么好人了,但她觉着倒好像也没那么十恶不赦,至少他向她讨了一根手指头,却答应会让京城最有名气并且普通人根本轻易请不到的林老大夫给她家阿健诊疾……
王大娘方才没来得及提这事,现下想来,不管那位赵大人与……那位公主是怎么个敌对关系,这所有的事,也再与她无关了吧。
又挑帘看向前方,王大娘的眼底皆是难掩的悲怅。
萧辰意送走了王大娘,心血来潮,突然便想去禁宫旁的长街上,当年她豪华的公主府上去瞧瞧现下都修缮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让她再回到她的公主府了。
便吩咐人赶马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一群宫人侍卫伴车舆而行,皆未注意到在马车后方某个一路远远跟着,身法迅捷,偶尔一闪而逝的身影。
萧辰意本以为,准备了这么些时日,在秦昭的大力安排之下,她的公主府应该已经修缮的差不多,很快便就要完工了,结果没想,刚下马车,看着那几乎好些年没人动过,蛛网横结,尘灰满扇的院门,萧辰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再三确认之后,侍卫推开院门,萧辰意看着满目荒乱,几乎野蛮生长的杂草以及毫无半点修缮痕迹的府院,完全的懵在了那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好的修缮公主府呢?
秦昭这小子到底是在干什么……?
第40章
萧辰意看着眼前情景正一脸莫名,准备气势汹汹的回宫质问秦昭时,守在府院北侧方位的侍卫,却突然拔剑出鞘的一声轻喝:“谁在那里?!出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不赶快现身!”
萧辰意微微惊疑,也往侍卫断喝的方向看去,很快便只见一个一身熟悉丫鬟衣着的高大女人,缓慢从北侧角落里的那棵长青树下走了出来。
女人面容似乎微有僵硬,萧辰意看了一眼,觉得好像是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正想开口询问之际,那丫鬟却率先开了口的唤她一声道:“公主殿下……”
这话音不知怎的,让萧辰意油然而生一股怀念之感。
侍卫立时便想上前去将人给拿住,萧辰意抬手阻了侍卫动作,朝着女人的方向走近几步,问道:“你是……?”
“你认得我?”
丫鬟打扮的女子,似乎轻扯了扯嘴角,然后便缓慢抬手,一手抚上自己的一侧面颊,摸索了一阵,突然便扬手一揭,伴随着一道极轻的“撕拉”声,萧辰意便就见眼前立时出现了另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而丫鬟的手里现下则捏着张软如人皮的面具。
萧辰意再仔细打量面前丫鬟的那张脸,渐渐,她很快就有些失声的惊呼道:“你……你是……”
丫鬟自行接了她的话恭敬的道:“殿下,奴婢是华春。”
“华春……”
华……春……!
萧辰意突然便大步走到了身材比一般女人似乎要显得更为高壮一些的丫鬟面前,不在意侍卫的阻拦,只一个劲的打量面前女人,视线很快落在女人的左手腕上,果然能见几条纵横交错,微有些熟悉的瘢痕。
萧辰意再看面前人这打扮,一时脑子里又晃过了一些画面,她突然便道:“这痕迹……你……华春,你真的是华春……”
“那之前……之前在浣衣院里,那日……那日从身后扶住我的人也就是你了……”
萧辰意突然想到之前赵侍新派人给她送来装着王大娘一根血淋淋拇指的锦盒时,她差点瘫软在地,当时便就好像有这么一双手从后的将她给扶住了……
只不过那时她没丝毫其他心力去注意这点细枝末节,但现下想来,那时华春也就在陵淄侯府,在她的跟前了。
华春一贯无表情的道:“殿下,当时确实是华春在殿下您的身后。”
说着华春突然便向萧辰意跪下的道:“华春出现在殿下身边,却一直瞒着您,还请殿下恕罪。”
萧辰意略略一想,也能明白华春当时为何不与她相认,毕竟那时她还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华春敦实的性格,肯定也是不会贸然就这么来与她相认的,但现下她已重新又做回了公主,所以她才敢这么走到她面前来了吧。
只是萧辰意有些不太明白的是,华春怎会当时也在陵淄候府……在她身边的,她实在是没料到,此番竟还能再见到当年,不论她做什么,都听她命令忠心耿耿待她的丫鬟。
一个有些孔武有力的丫鬟。
华春便一五一十的将前不久是如何重新在醉诗轩里遇见她,并且之后又跟着她进了侯府的事都在她面前交代了清楚。
原来当年在她突然“死去”之后,华春便得了先皇恩准,离开了公主府,这之后,凭着还不错的防身功夫,华春漫无目的的四处浪迹,这么些年,先后去了许多外邦国家,这易容的面具便就是从那窦灵国中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两张之一。
就前两年她才又回到了大陈国,随意找了个府上差事。
没料就在前不久,伺候府里主子来醉诗轩时,就这么的瞧见了她,之后华春便悄悄的跟了她一段时间,见到此时已身居高位的赵侍新对她的胁迫,又见她进入了陵淄候府,便更有些怀疑她真正的身份,所以也才就这么带着一张面具的进入了陵淄候府。
在府中观察,华春越来越觉着她就是当年的主子,但却还是存有疑虑,没想很快萧辰意却就进宫了,没再回到陵淄候府不说,这之后紧跟着宫里还就宣布了当年汾阳长公主的回归。
所以今日,华春才找着机会,趁她出宫之际,在这原来的公主府上来见她,与她相认了。
萧辰意不由得感动又感慨,她没料华春这丫头,看着似乎寡言少语,没点活泛心思的丫头,但却还能一直记得她这当年的主子的。
不过想了想,华春这丫头毕竟也在当年的公主府待了这么多年……
虽然事实上,她只做了她差不多一年的主子,但……这丫头当年好像也没想太多,只一如既往默默的听她吩咐办事,不质疑不干涉。
萧辰意便赶紧将华春给扶了起来,心想着华春现下这年纪在这个世界来说,应该也算不得小了,她刚想问华春此时与她相认的确切意愿,就听华春缓缓的开口道:“殿下此番,可还愿意让华春来继续的伺候殿下……”
萧辰意微愣,很快就郑重的对她欢迎道:“当然,华春……本宫回来了,你也就再留在本宫的身边吧。”
华春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谢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