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一个人,季晗被他留在了巷外。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前方,有一面虽轻薄但大略也可掩人耳目的深红纻纱,纻纱内隐隐绰绰的坐了个人影,在一张案几前。
人影的声音似蒙了一层纸,不太听得真切,却也足够夏焱听清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这是第二次告诉他,让他……去弹劾那位赵大人——赵侍新了。
他告诉他,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铲除掉此人,在他现下生死未卜的时候。
若是赵侍新福大未死得已回朝,那么等他归来之后估计就再也没机会了,而且还会很快的反扑,将朝中与之敌对的人尽皆铲除。
那人问他已做了第一次,还要不要再做第二次。
是了,在此之前,昌平与保定两处的巡抚被押解进京之后,他虽一早就有打算借此题发挥针对那位赵大人,但给了他帮助,让他能更有把握去做这件事的人却是这人,这个突然找上他,而且还神神秘秘的年轻男人,但……
夏焱看着隔帘内那人的身影,他心头突然生了点想法,需要确认一下。
夏焱便道:“夏某看这位公子好像对朝堂上的一应事务都挺了解,那公子应该也知道,当今那位赵大人颇得圣上的信赖,所以上次圣上不就维护了他,派他出京去安抚乱民去了,只是突然遭遇了此事而已,公子让夏某此次在这节骨眼上再次上疏弹劾,那两个巡抚并未招认赵大人的名字……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且先不论,光是圣上对那位大人的信任,想扳倒他恐怕就很不容易了。”
隔帘在侧窗溜进来的风下轻轻晃荡,内里人轻声的笑了笑,他道:“夏大人,你以为此次的所有事情果真只是碰巧而已吗?”
男子又接着道:“还有啊,当今陛下资历虽属实尚轻……但大人真以为如今陛下亲政这么几年了,还能这么甘愿的受制于人?”
“掣肘皇权的势力,迟早有一天定会被倾覆的。”
夏焱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以及他说的这话,他眼微眯,看来果然有些事是有人暗中安排的了。
而且看样子很可能就是此人,那这人……
他便又道:“公子好像对陛下还挺了解的?”
男子道:“应该只是比夏大人要更了解那么一点而已。”
“大人方才所说更近一步的证据,自是不必担心,明日那供词就不一样了,如此,夏大人可还有疑虑?”
夏焱沉默,缓缓才道:“自古以来合作讲究双方的信任,夏某对公子姓甚名谁,是何种身份都不知,这恐怕不太利于相互间的合作吧。”
男人似乎又笑了笑,但却突然声音微沉的道:“夏大人只需知道我是站在大人这边的就行了,明白了吗。”
夏焱心下突然一动,此人方才那句话自有一股常年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严,他收回直直看向对面人影的视线,终于道:“夏某明白了。”
此次谈话已说完,夏焱独自走出了黑漆的大门,出了巷道,季晗见人终于从巷口出现,他慢步上前,两人站在街边的马车前,夏焱将那人此次让他做的事告诉了季晗。
季晗听完绵长的道:““大人就如此的相信此人?”
夏焱视线望向前方,他低下声音近乎喃喃道:“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
季晗眼睫轻动,他道:“像谁?”
夏焱收回视线,渐渐却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回吧。”
季晗也没再问什么,只是目光深远的看了看巷口,才随同夏焱上了身旁那辆简朴的马车。
夏焱走出黑漆门之后不久,方才他离去的屋内不知从何处突然便闪现出了一个人影。
人影黑布蒙脸,身材魁梧,嗓音如刀滚在粗粝的石面,他微躬身,朝隔帘内的人略施简礼,虽知晓帘内端坐的人大概率是个京中极有权势的贵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江湖人,而且与这位年轻公子也只是简单的主雇关系而已。
年轻公子也不在意他未全的礼仪,看着眼前脊背挺直的身影道:“怎么样?人找着了吗,是死还是活?”
魁梧的黑衣人道:“正在搜寻中,现在还未得到明确的消息,不过从那样的悬崖上摔下去,生还的几率对于普通人来说……”
自然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的。
话未说尽,年轻公子却也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还是道:“不可大意,我要的结果是看见那人的尸首。”
黑衣人应诺一声,却一时没像以往那样突然离开。
年轻公子挑唇问道:“还有话说?”
男子想着前两日汇报消息时他手下的人应该忽略了的一件事,毕竟他们此次的目标只是那位赵大人而已,便又简短的道:“对了,此次同那位赵大人一起跳下悬崖的还有个女人。”
“我们并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
说完没再给人回应的时间,男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屋内。
年轻男子身边似乎有人对那男子的举止十分不满,在男子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年轻公子却喃喃念道:“女子?莫不成是那位沈小姐……?”
他立时便吩咐道:“派人下去查查,那位沈小姐此时可在赵府中。”
有人在他身边轻声应了声是。
第二日,朝会刚开始没多久,夏焱便跪伏在圣上的金阶前,细数当朝次辅那位赵大人的七大罪状,除了专权乱政,结党营私,箝制言官,恣行俞剩之外,更以此次昌平保定两城民乱为重点,劾其蔽塞圣冲,罔顾人命,以权谋私。
群臣又是哗然。
圣上见夏焱又咬住人不放,本是大怒,没想夏焱此次却呈上了一份直指赵侍新的证词,大理寺说是在牢中的两人想明白了重新供出的证词。
这次金阶上的皇帝陛下微微的有些沉默了。
支持夏焱的人越来越多,支持赵侍新的人也在据理力争着。
陛下依然沉默以对,但朝堂上夏焱一派却步步紧逼,形势如今,便就有些严峻了。
这夜,天已黑尽。
此时,在刑部侍郎唐礼的书房内,蒋正正靠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端起仆童沏来的茶,似乎胸中有郁气的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下去,但其中忧闷此时却还是不得纾解。
蒋正搁下茶杯,见屋中端坐于书案前的人依然如常般镇定,他道:“如今朝中三派分立,夏焱那厮像只咬人的恶狗般紧咬住不放,陛下此时虽还没反应,但这样下去,迟早得坏事,中立派中咱们的人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也来出把力?”
唐礼整理着书卷,他道:“你忘了大人在出事那日派人给我们送来的话了?再等等,等朝中那些隐藏的更深的人走到台面上来了再说。”
蒋正鼓了鼓腮帮子,“知道嘛,但是……”
如今这形势,大人又迟迟不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安全下来的,他不得担心嘛……
想到此处,蒋正又担忧的道:“你说,大人何必这样……万一……”
“是吧,万一……”
丢了性命了呢。
唐礼紧了紧眉,面皮抽动几下,他道:“蒋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我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待大人平安归来即可。”
蒋正看了眼墙边燃着的灯烛,他半晌道:“希望大人能早日平安无事的归来吧。”
“等大人回来后,这事情应该就有得玩了。”瞳中倒映着火焰,隐隐可见期待已久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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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几日晚,那拨黑衣人被五影解决之后,这几日,两人在林间只再遇见过一次寻上来的杀手,最近两日萧辰意的心下虽没一开始那般恐惧害怕了,却还是安定不下来,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样危险重重的地方才好。
但不知为何,萧辰意总觉着赵侍新好像是刻意的在此林间耽搁……
于是她便这样问他,但人却也不搭理她的。
萧辰意便只能默默的又这么跟着人往前。
反正赵侍新若是有打算,那他在这林子间死不了,她肯定也就死不了的吧。
两人这几日虽没再那么急的行路,但有件尴尬的事,萧辰意却忍得很是难受,毕竟这么好几日逃命,两人现下早就不大体面了,不过仔细一看,好像又只有她萧辰意不太体面而已……
反正赵侍新瞧起来还是人模狗样,光风霁月的。
萧辰意现下只盼着能早日离开这鬼地方,她已经不着急去那梅林了,她现在只想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好好的泡个热水温泉,再山珍海味的大吃一顿,最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抚慰一下她此时已快枯萎的心灵。
于是,萧辰意别的话不说,只每天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安的回去。
赵侍新连着两日不搭理她,到了第三日晚的某个时候,他终于像是掌握着万千生灵的主神一般开了金口的道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萧辰意猜想赵侍新的意思应该就是,等某个时机一到,他的大部队护卫到来,两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了,而不必在这林子里一直绕圈子了吧。
萧辰意便一直期待着赵侍新所说的他的人到来。
这么期待着,这日晚,月光澄圆,银辉如练,山脚下,一处树木略显稀疏的地方,两人眼前乍然出现了一间没有光亮孤孤单单的低矮石屋,而在石屋北面竟还有个长宽约五六丈的自然温泉水池。
萧辰意简直是惊喜不已,光是远远见着她就已恨不得扑过去了,但赵侍新却冷静得很,只是在密林中远远的看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等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赵侍新面前,朝他躬身拱手,尊敬的点了点头,萧辰意才见赵侍新提步往石屋的方向走去,她便也赶紧高兴的跟了上去。
推门走进石屋,内里看来虽荒废了,但还不至脏乱到让人无处落脚,反而还算得简洁,想来这屋子里的主人离开也不算太久。
屋中北面有一张铺了草席的木床,其余家具便就只剩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了。
房内一侧的墙壁旁整整齐齐的堆了好几捆柴火。
草草看了眼屋内之后,萧辰意便迫不及待的去到石屋北面的温泉水池旁。
大略看了眼周遭,萧辰意想此处应该是地壳内岩浆活动而正好形成的一个天然温泉池,池边都是粗粝的大石,边缘只有少许地方还比较平滑,想来也是此屋主人享受该温泉时常常倚靠的地方。
蹲身下去,手探入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水中,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感觉从手心传递至整个大脑头皮,萧辰意还未下水便已经舒服的想喟叹了,更何况这水在月光下也清澈的可人。
萧辰意舍不得将手收回,但想到若要真的想好好享受一番,还是得先去找赵侍新确认一件事才行,她便又回到了石屋内,此时赵侍新正站在屋中,见她进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转身沉默的看向了她。
最近几日赵侍新已没再像先前掉下悬崖那两日偶尔会用一种莫名令人毛骨悚人的眼神看她了,他最近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所以萧辰意便越来越有胆子跟赵侍新正常的说话了。
她便支支吾吾的询问赵侍新她现在能不能在屋后泡个温泉,她知道他们现在依然没有绝对的安全,但这几日两人夜间也还是能睡上几个时辰的,所以,她简短的梳洗一下应该也不碍事吧,而且她还得明确赵侍新的暗卫是不是真那么的规矩听话,同时也顺带警告赵侍新他最好也别乱来。
赵侍新听了她话,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他视线在她身上上下的看了好几眼,最后道:“你放心,他们对你没那个兴趣。”
嗓音沉了沉,他又道:“我现在对你——也没那个兴趣。”
说完便转回了头去。
萧辰意得了这样也算是承诺的话,她忍不住小小的激动了一把,便赶紧跑到了温泉池边,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褪了衣裳,下水靠到池边,无不舒适的长叹着。
但泡着泡着,一旁却突然听得声音,她偏头看见了同样走到了此处的赵侍新。
此时他正站在温泉水池旁,看了一会儿那温泉水,突然便抬起一只手开始解袍带。
萧辰意双目圆睁,她立时矮下身子尽可能的缩到水里,但水光实在是太清澈了,萧辰意总觉着一眼看来还是能看见不少东西,她心里有些慌,面皮涨红的道:“……赵侍新,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下来……!”
赵侍新按在腰带上的手微顿,无甚情绪的朝萧辰意瞥去一眼,视线在萧辰意肌肤周边清澈的水面上多停留了几秒,又接着解他的腰带。
很快衣袍散开,内里中衣也被男人优雅的解了开来,萧辰意似乎已能瞧见男人平时一直覆在衣物下的紧实强健的胸肌,萧辰意越来越紧张,不知道赵侍新突然又想跟她玩什么,她便又想开口时,男人终于有些不耐的道:“这池子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
眼见着人上面的衣物已经快解开完了,萧辰意不得不转过了脸去,想着自己大人有大量,礼让伤患算了,但她突然脑中又灵光一闪,是啊,赵侍新可是伤患,有只手臂可动不了的,他即使下了水又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萧辰意这下便心宽了,她在水中挪到了一处大石块后面,堪堪能遮住她的身子,便倚着大石也不着急起身了。
耳边听得下水声,萧辰意知晓赵侍新此时正在另一头泡着,一开始她还能比较自如,但后来想着这人就在不远处,萧辰意还是摸着岸边搁置的衣物,从大石后爬了起来,穿戴好了衣物。
等她站起身准备往石屋门前走去时,却发现赵侍新竟也上了池边,此时更已穿好了下衣,正在一只手艰难的穿着上衣。
萧辰意准备默不作声的离开时,走过人面前,没料那人却突然叫住了她,“你过来一下。”
“……”这意思一听就知道是想叫她过去干什么了。
萧辰意停住脚步,看向在她面前中衣已套进去了一只手,正沉静盯着她的男人,萧辰意又看他那只艰难抬起再使不上点其他力的另一只手,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人面前。
视线尽量避开男人此时半露着的胸膛,但刚泡了温泉后,男人身体气温升高,身上从肌肤中钻出来的热气似乎一股脑的往萧辰意的面上扑来,依然是这男人身上平日能嗅到的味道,微微好像更淡了些,但无端似乎却有点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