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你调整了角度,将视线往上移,在玫瑰花窗后,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女望着你这副躯体。
是你自己。
马车穿过城中,扬起沙土,身披粗糙棕麻衣的穷苦人扛着麻袋忙于赶工,画师架起二郎腿窝在角落采风,衣不蔽体的瘦弱孩子大笑地追逐嬉戏。
对面的海伦娜·克罗夫特夫人没什么特别想要与你交谈的欲望,胳膊肘架在车窗框架上撑起头补眠。近看她眼底青黑,最近睡眠也许不太合意。你低头研究起身体手掌心的纹路,栩栩如生。
再跑过一段路程,皇宫也不远了。
你安静地将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感受来自马车的颠簸,为自己的前途祈愿。
世界之大,你竟无归途。
你在办公桌前偷偷打下第二十个哈欠时,正庆幸自己没有让另一端皇宫内品尝下午茶的人偶出糗,双脚忽然腾空而起。
“维斯帕!”你心中咯噔一下,瞌睡虫被惊得跑了个干净,不高兴地拽了拽他的领口,“你这是要抱我去哪里?我还有工作要做!”
维斯帕将你横抱在怀中,根本没把你吓唬他的那点小脾气放在眼里。
“您亟需休息,殿下。”他一脚踩在你卧室前的法阵上,现在他也拥有了进入此处的权限,藤帘卷起,“这件事上您得听我的,再熬下去您的身体会出问题。”
维斯帕将你放在床上,按住肩膀不让你动弹。
“那我的事情怎么办?”你任性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转过半边脸气鼓鼓地瞪他。
维斯帕坐在床边帮你卸下丝质软底布鞋,将你双足放在膝上按摩揉压一番才放回被中,最后掖好被子。
“一个小时后,我会叫您。”
说罢,他准备离开。
“最近城中开始流传吸血鬼的传说,接连有平民与牲畜遭到袭击,‘鼠王’的邪恶预兆现世……事情实在太多了维斯帕。”
想到三十来只老鼠的尾巴缠绕在一块,尖利嚎叫旋转前进直至死亡的惨状,你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从被窝中爬起,抓住维斯帕扣在腰间的皮带:“你要帮我守着哦,维斯帕,不管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叫醒我。”
维斯帕犹豫了一会,垂下眼,他踌躇再三,问道:“……殿下,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或者,您希望那个人怎么做呢?”
你眨眨眼,搭在人家皮带上的手还未收回。
“如果是他……”你眼珠几转,觉得这个问题是个有意思的话题,便认真回忆了一会才回答。“他应该会直接让我睡在他怀里。”
“他耐性很好,自己也缺觉。有回他抱着我坐在花园中互相依靠着睡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傍晚我们才醒来。”
维斯帕听完,沉默地注视着你。
你:“???”这眼神不太对劲,好像有点委屈?
“怎么了维斯帕?”
维斯帕按上你搭在他腰间的手,那张与文森特极相像的脸俯身凑近你,用在文森特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神情忿忿道:“殿下,您给他的,我也要有。”
“一个也不能少。”
“您会同意的,对吧?”
你:“……虽然可能有点道理,但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样子。”
操控人偶花去了你太多的精神,一半意识在这个身体,一半寄居于人偶。维斯帕日渐执着于你不太能理解的方面,好在他并不会妨碍到你的任何计划,你也随他去了。
合衣相拥而眠。
这边睡下,另一边还在用高贵做底子温柔交锋。
你与克罗夫特夫人的寝殿内都有用餐之处,但是这回趁天气晴好,她特地带着你绕进迷宫花园内赏景。满园积雪,俯瞰之下枯败枝叶全都为冰雪覆盖。
“真是漂亮,哪有人能拒绝迷宫花园的四季!”海伦娜拍了拍你的手背。
你低下头,假装矜持地配合她羞涩笑开。
侍女从垫好餐布的小篮子内洒出一把鸟食,立刻有一群藏在角落里取暖的鸽子蹦跳着出来啄食。
“连鸟儿都无忧无虑,想要离开这儿的怕不是隐修的圣人?”海伦娜问侍女要了一些鸟食,她朝鸽群伸手颠了颠,鸽子认人,温顺地飞到她手上叫唤了几下。
“可惜,一旦被驯养惯了,哪天主人忘了喂食,怕是会活活饿死。”你也参与到喂食的队伍中来,捏起食料从手中洒在地面,“每日三餐,仰人鼻息。”
你拍了拍手,朝海伦娜笑得无邪:“有些可怜呢。”
海伦娜朝身后侍女使了眼色,她们继续带路,没有一人接话。
入了凉亭,侍女打开提前摆放好的屏风,一扇扇展开隔挡在凉亭外,围过一圈。凉亭内早生好了熏香,大理石圆桌上你与海伦娜位置旁各摆镂空金手炉一只。侍女见你们进来后,依次取过手中的厚重挂布,勾在屏风上整理妥当,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凉亭内一时空气暖融如春。
桌面上,你与海伦娜面前摆放好两套锃亮的银制刀叉、彩瓷珐琅餐盘、茶杯、水晶鎏金茶具。
桌面中央为三层铁架小托盘,第一层主要为甜点,软绵馨香的海绵蛋糕还散发着热气,鲜白滑嫩的奶油垂坠欲滴,冰葡萄、薄橙片、碎坚果、干花瓣经人精心摆放设计,第二层则是司康饼,搭配甜醇绵密的特供甜奶酪与果酱涂抹食用,草莓随意点缀了一圈;第三层为咸糕点,金枪鱼三明治、抹茶三明治、鸡蛋酥、烟熏细条三文鱼三明治、夹心圆面包,五颜六色堆叠摆放成不同形状。
你谨记奥尔德里奇遵守规矩的警告,前后方向微微搅拌杯中的茶水,以使方糖化开又不至于沉底。转着圈搅拌容易让餐具“当当当”地磕碰出声,也会使杯中液体外溢,那样太失礼了。
海伦娜捏起银叉尾部,斜切而下,优雅地将盘中餐点送入唇内。
你将小勺平置于杯口一抖,与杯柄同方向摆在盘中,用拇指与食指捏住杯柄,中指架于柄下作为支撑,收敛视线看向杯中抿了一口。
这些天你几乎不曾见到爱德文与文森特,但是海伦娜大概受了他们的吩咐,每日都来找你,散步读书赏景品茶。美其名曰陶冶身心,实际上,你这具傀儡基本丧失了大部分的独处时间。
软监视。
你放下茶杯,试探地询问道:“夫人,您最近好像精神不好?”
海伦娜抬眼看了你一眼,拢了拢鬓边垂下的秀发,她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苦笑道:“我的身体一直这样,时好时坏,没什么大问题。谢谢您的关心,殿下。”
“倒是您,似乎对宫内的一切都带了些郁郁寡欢?”
你捏起铺在膝上的餐布一角,轻轻往嘴唇周围扑了扑,离远看仍然雪白一片,没有任何碎屑与油渍。
“您知道的,繁琐的礼仪让人头疼。”你幽幽叹气,“我的性子一直这样,时好时坏,没什么大问题。谢谢您的关心,夫人。”
海伦娜:“……”这孩子真难伺候,同一句话她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让她有想抽孩子的冲动。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有钱人的生活就这样平凡且枯燥。
你平静地望向剩下不少的餐点,平静地考虑到人偶脆弱的消化能力——待会回去你还得把吃的吐出来,平静地放下膝上餐纸,同海伦娜离开。
……妈蛋。
劳资还想吃啊啊啊啊啊!蹭饭的感觉不要太爽好吗!
最后,你一眼都没留给餐点,毅然决然地同海伦娜挽手离开。
长廊中,你们偶遇了文森特,他和布兰奇一同刚从爱德文那边回来。
你们互相施礼完毕,文森特走近你,左手抬起虚虚扶在你的右后肩,就像在比划身高:“你成长的太快了,伊薇尔。”
“还远不及您。”
你从海伦娜的臂弯中抽出手来,双手背在身后旋转着避过他接下来更多地触碰,绕到文森特身后去。布兰奇等在一旁,海伦娜在文森特无声示意下退了几步,靠在墙边,眼观鼻八风不动。
她的儿子与她之间默契地选择避嫌。
文森特回头,垂首望你,压低声道:“我本再给你做几身衣服,却不知道会在谁家小姐的衣橱中看见?”
他暗讽你上回轰动全城的买卖旧衣之事。
“总归不会在您的衣橱中,除非您嗜好特殊。”你拉开裙摆屈膝行礼,眨眨眼,笑比蜜甜,“不过,大人您的私生活,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三人目送你提裙跑远的身影。
“麻烦您了,夫人。”
“不,大人。陛下交给我的任务都不能叫做麻烦。”
海伦娜与文森特、布兰奇二人点点头,重新跟在你的身后。
半夜,你靠在窗边,掀起一点帘子偷看外边的动静。
一辆马车偷偷往皇宫大门外行去,无人问津。
肯定事先打点好了。
宫内这些天,没有任何规律,过几天必然会有一辆马车偷偷半夜出宫。
人偶浅眠,寄宿在其中的意识极易受到惊扰,否则按你本性也不至于一有动静立刻醒来。
你藏在学院中的真身阅览了不少类似吸血鬼袭击人类的报告,众多领了任务魔法师苦于找不到他的落脚点只能退回定金。
仿佛有一只手在调查时无声干涉。
城中贫民窟出现集中大量人员死亡的案例,你不禁想起了佛萨肯的鼠疫。
有权力放行马车的人不多,宫内上上下下只有两号人。
文森特恰好是其中一个。
你们都去过佛萨肯,进过吸血鬼的城堡,他们带来了谈之色变的鼠疫。你至今也不清楚卡帕多西亚古堡中文森特消失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联想起通过人偶看到的一切,譬如海伦娜糟糕的精神头、青黑的眼眶,你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这个和文森特未必没有关系。
说不定,关系还不浅。
“维斯帕。”你反握男人从你身后穿过靠背椅抱住你的双手,仰头道,“你一直夸赞‘缪斯’聪慧,现在,让我看看她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会让您失望,我保证。”
你白皙的后颈贴上人体的温度。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奔驰,看方向似乎往郊外去,车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去吧,‘缪斯’,跟上那辆车。记住他们停下的位置,把他们说的话记下来,回头讲给我和殿下听。”岔路小巷中,裹着风衣的男人抚摸了几下手中的灰鹦鹉,鹦鹉扑棱着翅膀飞向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快去,别跟丢了,天亮之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更的好好的被母上拉去荒郊野外挖牛粪养花orz岁数越大越像小孩子不陪她去还不高兴,这脾气真是……
看见熬夜又要生气
这一届家长很难带啊_(:з”∠)_太晚了,明天起来我再来瞅瞅评论嘿嘿嘿 ̄感谢在2020-07-2923:55:32 ̄2020-07-3100:3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开心的小草皮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亥时古月、拥抱暗影的一只喵10瓶;机智小鸡翅5瓶;团团团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八周目惊雷
泠泠月光下,乱坟凄凄,孤零零的参天紫杉树旁生满了杂草灌丛,上下起伏的坡面上有些插着破烂的木牌,有些光秃秃的,除了积雪连根草都没有。一间简陋的平房小教堂建在坟堆旁,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光顾了,除了新死的穷人。
冬日兰顿风大雪急,死了的连土都懒得挖,一卷草席或者麻袋,有些直接扔在外头,别说裹尸布了,曝尸荒野的也随处可见一二。
“我不可能一直包庇您。”
缪斯躲在枝丫间,一双鸟眼透过带雪的叶片往下从缝隙中俯瞰三个正叽呱乱叫的生物。
高个子男人站在一块土堆旁,他嘴动了几回,缪斯啄啄树干,回头梳理了身上被蹭乱的羽毛再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请以后不要再对人出手,您已经引起怀疑,有可能招致性命之灾。”文森特挡在坐在坟堆上的诺亚身前,月光从他身后绕了路,在诺亚眼前只剩下儿子暗处的脸,严肃地惹人烦,“尤其是,不要在吸食了老鼠之后再把牙齿钉进人和家畜的喉咙。”
“父亲,假如您继续放任性情随意猎食,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只是借住在这个冰冷的泥土下吸食醉鬼渣滓的血液,那些动物的血我也吸,根本满足不了我!”诺亚忿忿道,他龇了一回獠牙斜瞪着文森特,威胁与怨愤并重,突然逼上儿子的脖颈,“按我和你的约定,我跟你回来了,就落得这个下场!”
“维纳亚克,当时在西境我昏了头答应帮你,我就该弄死你个兔崽子!”
海伦娜倾身扑上,压制住狂怒的诺亚,带泪安抚道:“好了,好了,诺亚……最近魔法协会查的越来越严,文森特为了不让你身份暴露动用了多少关系,半夜都睡不好觉,你儿子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他政务上的都要多。如果不是城中连鼠疫都闹了出来压不住了,他哪会这样对你。”
诺亚站直身,收了獠牙抱住怀中的海伦娜替她揩泪,脸色稍见好转。
“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见你回来多高兴!除了对付那个诡计多端、精明难伺候的小公主伊薇尔,只有你的事最让他操心。”海伦娜的泪揩不完,越说越多,委屈地声渐哽咽,以帕掩面哭成了泪人,“你性子和十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诺亚,原来你哪里不比文森特稳重,现在暴躁易怒地不像你。”
“怪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变成这副鬼模样之后我越来越不像个人……”诺亚才安慰完怀中的女人,嗜血的欲望又涨上来,他强压下不适瞪了眼文森特,“还不过来安慰你妈妈,小子!”
“那个魔法协会近来怎么回事,你说说,维纳亚克。还有那个什么伊薇尔,她是蠢货爱德文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