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一惊,高恕呼一下站起身来,急急说道:“王爷,属下去通知山中的营寨,尽快赶来勤王!”
“王爷!”远处又是一声喊,周桐匆匆奔了过来,“刚刚接到消息,淮浦县司马严英率军从千灵山东路进犯,辰时与东山寨尤将军已经交战,乾州司马赵同义率军从北面进犯,正在距北寨十里处交战!”
“此处危险,请王爷移驾富水郡,”高恕越发急了,“属下带人继续寻找文姑娘!”
“不。”叶淮唇边慢慢浮起一个嘲讽的笑。
叶允让放着青州、云州不救,反而让严英和赵同义来攻打千灵山,分明是声东击西,只为了吸引千灵山驻军过去交战,让内卫趁机带走她。
洞夷人闻风而动,想必是早就跟叶允让有过协议,想要趁机分一杯羹。
她就在山中,不是西边,也不是东边、北边,南边是富水郡,西北是梧州,那么,就只剩下东北可走。
“高恕,”他冷声说道,“往东北方向有没有路?”
“这里没有,不过翻过前面的二道岭,有条小路是往东北方向去。”高恕忙道。
“翻二道岭,往东北方向追!”叶淮翻身上马,当先冲了出去。
午时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淮水翻腾着卷着泥沙,从半山腰向下冲去,滑竿藏在茂密的树林中,急急向山上走,文晚晚斜倚着滑竿换了个姿势,问道:“东方明在哪里?”
邱宫人指着前面的山头,道:“东方将军的人马就在那处。”
文晚晚忽地坐直了,道:“我累了,要坐下来歇一会儿。”
邱宫人下意识地向四面看了看,陪笑说道:“再有几刻钟就能到,要么到那里再歇?”
“不,我要在这里歇,我累了。”文晚晚寸步不让。
“我也累的很。”文柚有气无力地说道,“脚上全都是血泡,实在走不动了。”
邱宫人只得命令滑竿停下。
文晚晚坐在树下,不动声色地把袖子里的东西塞进身后的树叶底下,跟着伸脚胡乱踢着面前的落叶,假意发起了脾气:“到处又湿又冷,赶了几天路连顿热汤饭都吃不上,陛下就是让你们这么伺候我的?”
“文局正息怒。”邱宫人福身行了个礼,“追兵追的太急,实在不敢生火,等出了山,奴婢立刻安排!”
“好妹妹,”文柚怯生生地跟过来,想去拉文晚晚的手,“都是我不好,你再忍忍,就快到了。”
“我不想忍!”文晚晚发着脾气,把脚底下的树叶碎石踢得到处都是,“”
“文局正,快走吧!”邱宫人使个眼色,与跟车的婆子一左一右搀起了她,“等见到东方将军,我立刻让人给你生火做饭!”
文晚晚踢着扭着,到底被架上了滑竿,几个汉子匆匆扒了些树叶,盖住了刚才被她踢得一片狼藉的地面。
半个时辰后,文晚晚在山顶见到了东方明。
窄窄的山路一边是嶙峋的大石,一边是陡峭的悬崖,淮水就在下方不远处,耳边能听见呼啸的水声。
东方明躬身向她行礼:“微臣奉陛下之命,迎接文局正回宫!”
“信。”文晚晚冷着脸,伸出了手。
东方明犹豫了一下,没有取信,文晚晚不动声色向悬崖边走了几步,微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冷冷说道:“邱姐姐,东方将军,我早就说过的,不拿到陛下的信,我宁死也不回去。”
邱宫人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不是都说好了吗?”
东方明只得从怀中取出一个连环方胜,双手奉上:“文局正,属下是有一封信,不过陛下说了,一共十三味药,信中只写了十二味,最后最紧要的一味药,要等文局正回宫后才能给。”
文晚晚抿紧了嘴唇。果然是叶允让,把这个陷阱的最后一环,留在了宫中。
她思忖着决断不下,便没有亲手去接,只向文柚说道:“姐姐,劳烦你给我取来。”
文柚从东方明手里取了方胜送过来,文晚晚急急拆开,蘸着树叶上的雨水,立刻看见了两个药名:相思豆、仙茅参。
如今,她知道了十二味毒。
纸上的字迹很快消失,文晚晚咬破手指,撕下衣襟把最后两个名字写下来,打成结攥在手心。
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没有人阻拦,文晚晚于是知道,他们不会给她机会送出消息。
“我不会走。”文晚晚向着悬崖边又退了一步,准备跟他们僵持,等待叶淮,“你们敢逼我,我就跳下去。”
“妹妹!”文柚哑着嗓子说道,“陛下对你那么好,你不能这样对他!”
文晚晚一把拉住了她,不给邱宫人利用她威胁自己的机会:“你也别过去!”
却在这时,东方明身后的禁卫军中突然飞出来几发连珠□□,急急射向文晚晚胸前。
东方明闻声而动,拔刀挡在前面,当当当接连打掉三支箭,怒道:“谁?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又一支□□疾飞而来,将他当胸穿透。
变故太过突然,文晚晚紧紧抓住文柚,急急说道:“别动,跟我在一处!”
邱宫人高喊一声:“所有内卫,保护文局正!”
周遭的山林里陆续站出许多灰衣人,拔刀挡在文晚晚身前,都是隐蔽在附近的内卫。
“邱玉珠。”禁卫军中传来阴沉的一声喊。
邱宫人抬眼一望,右将军李明山从士兵中走出来,冷冷说道,“我奉皇后之命,诛杀逆贼文晚晚,皇后有令,敢有阻挡者,格杀勿论!”
邱宫人犹豫了一下,众多内卫也都是一怔,下意识地便让出了一条路,李明山高声说道:“禁卫军听令,乱箭齐发,诛杀文晚晚!”
乱箭如雨,乱纷纷地向着崖边射来,文晚晚连忙向树后边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几支箭急急飞来,文柚尖叫一声,飞扑上来挡住她,抖着声音说道:“快跑!”
文晚晚听不见箭矢的声音,却能看见箭头重重地扎进她的后心,文柚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叹息着倒了下去:“妹妹,我实在没法子,别怪我……”
文晚晚眼前掠过八年前的情形,文柚托着她,在淮水中浮浮沉沉,她怕得直哭,却还是极力安慰她:“妹妹,你使点儿劲儿,咱们往岸边游!”
脚底下一空,已经退到了悬崖的最边上,眼前飞箭如蝗,都是向她而来,文晚晚闭上眼睛,猛地一跃,跳下悬崖。
跟着将手心里攥着的血字抛在了半山上。
叶淮赶到时,李明山的人马还没来得及逃,山路狭窄,两方上万人马挤挤挨挨,将几座山头堵得水泄不通。
叶淮走在最前面,沉声问道:“她呢?”
他脸色煞白,双眼却是赤红,看上去活像地狱里走出的修罗,李明山心中无端便害怕起来,低声道:“文局正不幸落水,我也正在找她。”
“不是,是他,”文柚被士兵抬着,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他听皇后的,要杀妹妹,逼得妹妹跳了崖……”
跳崖。叶淮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响,赤红的目光看向悬崖,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涌身一跳。
“王爷!”高恕惊叫着,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李明山心里一松,立刻叫道:“禁卫军撤退!”
邱宫人高喊道:“内卫各自撤退!”
士兵们踩着山上的泥泞,慌不择路地四下乱跑,赵锐之拔刀在手,高喝道:“众军追击!”
扑通一声,叶淮落在湍急的河水中,风浪卷着泥沙,打得他几乎站不住,叶淮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山腰处。
“周大人,”一个士兵举着打成结的血字向周桐奔去,“找到了这个!”
周桐急急拆开一看,血字写着相思豆、仙茅参,加上之前在前面的山岭中找到的犻鱼胆,离厌萝,都是文晚晚留下的。
周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外甥女啊……”
“周大人,”赵锐之满脸焦虑地走来,“王爷在水里不肯出来,你快去看看吧!”
周桐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过去,向叶淮叫道:“王爷,找到了我外甥女留下的信!”
哗啦一声,叶淮从水里走了出来,一把夺过了信。
熟悉的字迹跳进眼中,叶淮迟钝地看着,每个字都认识,看过去却毫无意义。
她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被逼得跳下了悬崖。
她真傻。
他真没用。
噗一声,叶淮身子一晃,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染红了白衣。
“王爷!”周桐惊呼着上前来扶。
叶淮一把推开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声音:杀!
叶淮铮一声拔出软剑,厉声喝道:“杀!”
“禁卫军和内卫,一个不留!”
第98章 镇南王妃
那天叶淮在千灵山中究竟杀了多少人, 没有人说得清,只知道所有进山的禁卫军和内卫,甚至连严英和赵同义率领的队伍都没了消息,淮水流出千灵山时变成了红色, 夜里雨停时出了月亮, 可就连月亮的颜色, 也是不祥的红。
血月当空, 兵戈离乱,天下动荡。
叶淮的白衣被血染成了阴暗的紫黑色,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失去了理智, 忘记了所有, 满心里涌动着翻腾着的,只有遮蔽了一切的杀意。
杀,杀, 杀!
杀光所有害她的人, 杀了他们!
手中软剑一吐一收, 李明山身首异处, 鲜血溅上他的衣襟,尸体砸进奔腾的淮水中,被泥沙激浪翻卷着, 瞬间消失在远处。
叶淮望着奔涌的河水,一双凤眸红得像是要滴血。这冰冷刺骨的河水,吞噬一切的河水,她就是掉进了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真是没用!
噗一声, 叶淮又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落在沾了血的衣襟上,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一旦开了头,怎么也停不住,鲜血一口接着一口,顺着嘴角滑下,叶淮重重将手中剑扎进泥泞的土地里,撑住摇晃的身体,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堵在心口,挣扎着冲刺着,想要突破他的束缚,尽数洒在这片吞噬了她的土地上。
“王爷!”高恕手中的长刀挑开两个试图偷袭的禁卫军,急急奔过来,挥舞着刀锋护住了他。
“王爷!”周桐被赵锐之护着,踉踉跄跄地奔到跟前,“外甥女费尽心机,都只为了王爷的平安,若是王爷这般不爱惜自己,又让她怎么安心?王爷,看在她的面子上,快些回去医治吧!”
是啊,她都是为了他。
“晚晚,晚晚……”叶淮喃喃地叫着文晚晚的名字,只觉得砰的一声,心头那根绷到极限的弦,突然断了。
扑通一声,叶淮紧闭双眼,重重地摔在了泥泞中。
“王爷!”周桐连忙上前扶住他,待看清他的模样后,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王爷的头发!”
高恕定睛一看,心中顿时一紧,叶淮昔日里乌黑的两鬓,此时已尽数变成了灰白色。
三天后。
周桐守在门外,一看见裴郁春出来,立刻上前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裴郁春皱着眉摇头:“还没醒。”
“这都已经三天了,”裴勉才从云州赶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以前从来没有昏迷过这么久!”
“王爷本来就有些发病的征兆,又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地赶路,跟着又在冷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杀敌几个时辰,”裴郁春忍不住地叹气,“还吐了那么多血,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这可如何是好!”周桐这些天着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嗓子也哑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爷千万不能出事!”
裴勉也道:“是啊祖父,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让王爷尽快醒来!”
裴郁春点点头,又道:“你们也不用太过忧虑,王爷眼下的情形并不比以前更糟,脉息甚至还可以说比上次平稳了许多,我私下里猜想,大约跟王爷吐了那些血有关,王爷从前心情郁结,体内积存不少毒血,这次心情激愤之下吐了些,说不定反而把那些积年的病根引出来了,对病情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又生出了希望,裴勉不免追问道:“祖父,文姑娘留下了毒物的名字,有了那些,是不是就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难。”裴郁春摇摇头,“毒物太多太杂,不少又是相克之物,其中千变万化,人力已经难以查清,况且这病拖了八年多,以我一人之力难以破解,须得召集天下名医,仔细参详才行 。”
“之前王爷曾下令召集天下名医,各处州县也都有推荐过,只不过战事一起,就把这事给耽搁了,既这么说,我即刻就去安排!”裴勉说着话,着急着就要出去。
高恕却突然说道:“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王爷醒来后问起文姑娘,咱们该怎么说?”
厅中顿时没了声音。
这些天数万士兵沿着淮水一寸寸地搜索,几乎把整个千灵山都翻了一遍,却始终没找到文晚晚的下落,由于连日大雨,淮水十分湍急,众人虽然都不敢说,但心里难免猜想,会不会早就被冲到了下游,又或者被卷进了哪处暗涌暗洞,这才毫无下落。
不管是哪种情况,生还的希望都不大。
周桐长叹一声,眼睛湿了:“我外甥女一心都只为了王爷,只要王爷的病能好,她就能安心了。”
“就算再难开口,也得想法子让王爷醒来。”裴勉心下恻然,却还得强打起精神说正事,“皇帝已经任命了新的大将军,统兵反攻青云二州,善县被洞夷攻占后,也不断出兵骚扰富水郡,各处战事都在吃紧,没有王爷坐镇指挥,我们这些人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