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檩垂眸,淡道:“是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谢之檩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们都该长大了,明月。”
谢明月这次懂了,第一次顿悟。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以后再不会,也不该让这个姐姐为庇护他们舍弃半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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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皇宫光火通明,连宫女的走路上都带着几分喜气。
翎妃的未央宫却显得萧瑟压抑许多,但也没人敢闹腾,因为几个月前秦家的前车之鉴还尤在眼前。
翎妃这些年能得恩宠却不被其他妃嫔算计去,也算是有脑子的,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她隐约察觉到宫廷内外的变化。
帝王,或许再不是当年的帝王了。
她不敢在没有确定结果之前贸然出手。
那就让谢明谨堂而皇之入主中宫?
一想到此刻的帝后洞房花烛夜,翎妃心如刀绞。
另一边,夜色降临,皇宫之中宴席五百桌,世家跟官僚云集,但中乾宫暖光雍容,反而显得寂静,明谨已换了轻便的长裙,正在卸去妆容,但透过铜镜,她看到了走进来的仲帝。
明谨眸色微敛,将目光收回,回到镜子上,认真取下耳环等配饰。
她也没行礼。
褚律走到边上,倚着柱子看她卸妆,待她完事了才开口。
“现在不端着了?我以为你还会跟我行礼。”
明谨转头看他,“君上总不能让我顶着卸了一半的妆容与您行礼吧,好像更无礼。”
“行吧,你爱怎么样都可以,不过你化妆了比没化妆……”
今日一袭新郎官衣着的仲帝显得英姿勃发,但眉眼上挑间,总有几分少年气,在瞧见明谨似笑非笑瞟来一眼后。
仲帝卡顿了下,溜出一句:“也就大仙女跟小仙女跟区别吧。”
这话从君王的嘴里出来,怕是能醉了许多姑娘。
明谨眼底却分外冷静,毫无波澜,“总归都是仙女,看来君上不会吃亏。”
仲帝笑,走了过来,他在观察随着自己靠近,她的反应。
但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是在收拾瓶瓶罐罐。
慢条斯理的。
“自你坐在这里,我就已经赚到了。”
他一再自称我。
明谨察觉到了,却看了外面一眼。
落地帘子外面似乎有动静。
“宴席已经散了?”
“嗯,不过有人闯进来,老姚在打他。”
手指捏着胭脂盒的明谨将胭脂盒翻了盖,扣在桌子上。
老姚就是那个老太监,姚远。
十二监的上一代统领。
后来为了太子卸任,专心跟在太子身边,但偶尔也会跟着君王——必如白衣剑雪楼的人不在的时候。
如果姚远在外面与人厮杀,那么现在殿外的就是……
“梨白衣在外面吗?”明谨问道。
仲帝走过来,替她收拾桌面,且笑着说:“我让她离开了,因为你跟她都不喜欢。”
“多谢。”明谨道了谢。
仲帝却敛了笑意,来了一句:“主要我也不喜欢,那就不必谢我了。”
“不过,你不想知道外面那个人是谁吗?”
明谨看了他一眼,没问,仲帝缓缓拉开帘子,唤她过去。
明谨起身,走过去了,看到了远处的宫廷城墙上与姚远打斗的黑袍人。
徐秋白。
“君上是在试探我?”
“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很讨厌这个人。至少,远高于你曾经有可能对他的几分喜欢,借着你不喜欢的婚事,去折磨一个你讨厌的人,至少你也不会太吃亏——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让老姚停下。”
仲帝此人在中庸之外,言行乖张,所有男人不会做的事,他都做了。
不管是试探,还是真心,起码这一刻,明谨觉得——他比徐秋白还危险。
明谨没说话,只是轻提了裙摆,走到琉璃镜前。
看着外面月色正悬下的厮杀场面。
徐秋白的武功比从前进了一个大境界。
一苇渡江巅峰了。
明谨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对方肯定跟斐无道做了交易,拿下了广陵谷谷主,吃掉了后者的内力。
可惜还是被姚远压着打。
可就是不走。
原来……破身跟孩子的谎言也是有点作用的。
果然还是对徐秋白出手了。
明谨看了一会,忽坐下了。
坐在了玉阶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仲帝跟着她坐下,也不打扰她。
也不知多久。
明谨才开口,“其实我真心动过,君上,你知道第一眼吗?”
“就是那种看到第一眼就觉得他很顺眼,比别人都顺眼。”
她抵着脸颊,眼底拢了外面灯火通明照耀进来的光辉。
“但你不信他,试探,再试探,想看他露出真面目,可你又希望他是真实的,是你人生里面的例外,因为假如你这一生的人遇到的尽是算计,那太孤独的,就好像永远等不到早上的黑夜,你每次睁开眼,都在想,怎么天还不亮……”
“可很久很久以后,你才发现原来天终于亮了,可天一亮,你就发现自己看清了别人的脸。”
“好清晰的脸。”
“就好像那天我看清了阿黛的脸,太清晰了。”
明谨转头看向仲帝,看到了他眼里的深沉。
“你生气了吗?君上。”
仲帝抿抿唇,幽幽道:“你成功了,折磨了另一个你讨厌的人。”
然后他起身,衣摆却忽然被拽住了。
他偏头往下看,看着她侧仰的面容。
灯火阑珊中,他看到她眼里的冷漠跟决然。
仲帝声音沙哑了,“谢明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君上不也一样吗?合作归合作,利益归利益,其实,您也很讨厌谢家人,也讨厌我吧。”
“却要故作喜欢。”
“我们都一样,带着面具过下辈子吧。”
仲帝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她抱起,抱进内殿中。
灯火摇曳。
明谨被放到了床榻上,仲帝熄灭了灯,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
在黑暗中,明谨听到这人说:“我并不讨厌你。”
于是他没有动她,管自己睡了。
是真的睡了。
一个普通人,困意来了也就来了。
明谨莫名怀疑自己此前的所有疑心——这人,要么不是个男人,要么心思深到不想做男人。
仲帝半夜醒来,发现明谨不知何时到了外殿窗子前,借着月光,她薄裙贴身,窗子被她半开,凉风吹进,吹动她的发丝跟裙摆,也不知她的眼眸如何悠远,竟连那月儿都进不去,只看到她抬手,恰了边上花盆里的花枝,指尖内力成丝,锁住了花枝,让它盛开越发妖艳。
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不可捉摸。
倚着内殿影壁偷偷瞧她的仲帝沉默片刻,喊了一句。
“能关窗吗?有点冷。”
“好。”明谨关上了窗。
在仲帝没看到的角落,她想到一件事。
年少时的褚律并不怕冷。
第234章 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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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可惜,对于帝后而言,金榜题名毫无意义,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也不算什么。
起码明谨睁开眼的时候,瞧见褚律正在看着她。
同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大男人这样看着,倒是谢明谨此生第一次经历。
她瞧着褚律,也没说什么,掀开被子起身。
褚律只瞧见她一头青丝瀑布般吹落,贴着纤薄的背脊,衣领微敞时,白皙骨玉,活色生香。
从前克己复礼,谨慎端方,像是活在人间的小圣人,不真实。
如今随性自如,那种眉眼婉转间魔魅惑感,瞧起来依旧不真实。
褚律有些沉默,将目光收回,也跟着起床,却是先拿了床榻上雪白的一方龙凤丝帕,走到明谨坐着的妆台前拿了一根针,在明谨莫名的目光下,他扎了下手指头,就扎了一下下。
一滴血。
察觉到明谨在看自己,褚律讪讪,道:“宫里人嘴巴大得很,我这脑袋上已经绿光满草原,还托了斐无道的福,就差说我有痿症了,若是今夜这帕子上还白着,咳!”
面对谢明谨这般美人还能忍得住,他都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话里不好意思,明谨却是走过来,淡道:“我帮你。”
“咦?”褚律愣神下,手腕已经被她攥住,直接多扎了几针,顺便用内力侵入,逼了血。
没一会,清白丝帕上就多了许多鲜艳夺目的血。
“晒一会,干一些再交给人。”明谨收了针,嘱咐道。
褚律还没反应过来。
明谨:“怎么了?”
“没,就是做君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敢让我见血的。”
他都这么说了,明谨也不见畏惧。
“君上不应与我如此自称,外人听来会芥蒂。”
“就是你我之间才这么称呼,又没外人,且,就算有外人也没事。”
褚律把帕子摆在阳光下晒着,一边满不在乎道:“你我是凭着青雀令成婚的夫妻,一概平等,自然不需要彼此尊称,不过,你有小名吗?”
也没喊宫人便顾自洗脸的明谨手指沾着水,眸色微闪,道:“外人多在意我是谢远的女儿,是谢明谨,也没什么小名。”
褚律笑,“我也没有,不如我们给彼此取个吧。”
明谨微微皱眉,转头瞧他。
“君上瞧着我敢如此放肆?”
给君王取小名,她还没那道行。
但她很意外此人会有这样的举动。
给他取名?
看着是随性而来的举动,但她隐约觉得背后有他的图谋。
“君上想要什么小名?”
“那要看你想唤我什么?”
褚律眼神微带光辉,似很期待。
明谨本想拒绝,但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阿律?”
就那一刹,她看到这位君主眼底倏暗沉的微妙神色。
“不行,一点新意也没有,你换一个吧,就像平常百姓一样,要么,你喊我死鬼也行啊。”
褚律想到了这事儿,分外轻佻,好像在挑衅她,想瞧瞧她这般女子,是否会像市井妇人一样这样呼唤自己的夫君。
本是玩笑,但他都说不清自己是否期待。
结果……明谨只是凉凉瞧了他。
“二狗子。”
“什么?”褚律一怔。
“寻常百姓家里经常会给孩子取一个贱名,好养活,二狗子是比较常用的,君上可喜欢?”
“……”
褚律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喜欢,但他没有拒绝,反而借着洗脸,对明谨回击了一句。
“大丫。”
明谨:“?”
褚律:“我给你取的小名,可喜欢?”
明谨:“……”
宫人开了门,瞧见帝后之间气氛微妙,君上倒是很高兴,眉眼带着得意非凡的喜意,皇后倒是带着几分冷淡。
洞房不痛快?还是太痛快了,惹恼了皇后?
宫人们浮想联翩,却不敢说什么,只是行云流水般进来伺候。
“阿瑾,我去上朝了,晚上我要来吃饭的。”
说完,褚律走了。
留下表情错愕的宫人们。
明谨倚着柱子,偏过脸,看向窗外。
这个褚律不喜欢“褚律”这个身份。
若以她这胆大包天的猜想,他为那人钳制却始终不肯跟白衣剑雪楼求救的怪异就可以解释通了。
因为他若是假的,跟那人就是一丘之貉,无法脱身,除非能蓄积自己的力量,不惧其他波澜,就好比现在。
他现在才是真正的羽翼已丰。
不过,明谨也顺着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父亲只跟白衣剑雪楼求救两件事,都是跟救她有关,却始终不曾跟白衣剑雪楼袒露那幕后真凶的事,显然也有顾忌。
什么样的顾忌?只是通敌叛国一事吗?
是不是还有其他隐秘?
莫非……谢家也参与了?
谢家,那人,还有仲帝褚律这三方在曾经某个时候是一丘之貉,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们联手干了一件比通敌叛国更严重的事。
明谨心思起伏,但很快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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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无尊长,帝后就是最大的,明谨是皇后,得接诸妃嫔请安。
话说,明谨以前就听说过仲帝后宫百花齐放,美女如云,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偌大的坤宁殿坐了许多妃位的美人,还有许多站着的嫔人,各个如花似玉。
坐在尊位上的明谨抬眸见到诸美人云集而来,香风袅袅,愣是让敞开窗子的大殿都气味浓重。
明谨轻抚了鼻粱,面对或是热情谄媚,或是冷漠敌意的众妃嫔,她既不高傲,也不冷漠,但也并不亲和,自带一种尊位掌权者高高在上的坦荡威严。
其他妃嫔都若有若无看向翎妃。
眼下,也只有她能压一压这位新皇后的气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