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色——沧澜止戈
时间:2021-02-14 10:25:12

  芍药错愕,却见内屋里的明谨目光晦暗。
  “毕一,是父亲身边最早也最得力的人,他一开始是斥候出身,最擅调查,后来掩盖身份到我身边,前些年我并不知晓,到后来我知晓了,也就是父亲身死之后,他告诉我,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是仲帝安插的人,却是父亲允许他安插的。”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芍药呆呆的。
  意味着她的身份早已暴露,意味着她的所有动向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也意味着……
  “意味着主君也早知道仲帝对您的觊觎?”
  明谨的声音袅袅淡薄如烟。
  “于父亲而言,若是能保证我安全的,任何人,任何事皆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今时今日不知他是否真心,又是否长久的所谓男女之情。”
  “这些都值得谋划。”
  包括芍药,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棋子。
  “可能,他也一直认为假若我选择了三十五氏族,就必然要进宫,若要进宫,在与他之间,我一定要是占优势的那一个。”
  芍药恍然,想到已然故去的谢远,再想到如今孤身站在黑暗里的明谨,听出她语气里萧瑟的意味,一时心头发涩。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
  主君为她谋划的路,不管她选哪一条,他都力所能及做了最好的安排。
  “姑娘,其实您可以不选的。”
  明谨沉默很久,走到了窗边,慢悠悠道:“那我如今选了,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
  芍药抬起头,正看到明谨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推开窗。
  她似明悟了些,说:“姑娘您,痛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要杀了那些曾经任意算计,陷您痛苦的人。”
  “您,需要那极端的权势。”
  旁人都不知道,不管是那言贞,褚兰艾,还是后面能与自家姑娘交心的梨白衣,他们都不知道,都没见过自家姑娘几度炼狱后一再痛苦一再克制的摸样。
  苏玉珠一次,谢明黛一次。
  够了。
  已经足够让她忘却人间红尘的烟火,而去追逐那她本该拥有的权力。
  窗子推开,外面的光些许泄露进来,落在她原本在昏暗中的如玉脸庞上。
  半明半暗。
  似见红唇艳如血,双眸绮丽昭光度。
  “是啊,最至高无上的权势。”
  “若不成圣人,便做这玩弄人间的妖魔吧。”
  她勾唇一笑,眼中森冷无情。
  ——————
  大婚七日前,谢家邀了礼部跟朝中典籍官,及三十五氏族中说得上话的耆老,乃至乌灵老宅那边的几个族老。
  众人齐聚一堂。
  言太傅作为如今掌管礼度,也在受邀之列。
  作为本来的女公爵,未来的皇后,没人能拒绝这封邀帖。
  帖子上写的是族祭。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谢家四年一度的族祭也恰是这个时间。
  只是没想到……谢家本家一下子去了好几个人。
  丧礼尤在昨日似的。
  祭祀很隆重,体面而不失庄严,低调又不失底蕴,大有几分洗去铅华之感。
  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关节,明谨拿出了谢家锁密的族谱。
  厚厚一本,上好的牛皮纸,每一个字都是用秘制的金液记录。
  如今,它被摆到了案上,边上隔着笔跟金液。
  言太傅下意识去看明谨,却见此人走过来,朝他作揖行礼。
  “太傅乃典仪之君子,请见证我谢家变更之事。”
  言太傅与谢远不和,早有仇怨,今日能来,也是没办法,它不来,他麾下的礼部就得罪死了皇后,下面不知多少人将来要遭殃,于是他来了。
  朝廷之事,也不过如此。
  恩怨都不会摆在脸上。
  所以他眼皮子撩了下,言太傅瞥了明谨一眼,淡淡道:“族祭已完成,少宗封个礼便是了,不知还有什么变更?”
  他嘴上这么说,这也起身,走到案边,却瞧见明谨拿起了那支笔,递给他。
  言太傅盯着她。“何意?”
  “谢家有祖训,谢家女不得入宫。”
  言太傅错愕,台下许多人亦是震惊,却又不敢议论。
  “那少宗你的意思是……”
  明谨垂眸,“太傅您知道的。”
  言太傅双手往后一拨,冷然道:“我虽与你父亲仇恨颇深,但也不屑做这种事,你为他女儿,就没想过此事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不过,好像的确为难您了。”明谨微歉意,手指转了笔杆,另一只手轻轻翻开族谱,翻到一页。
  谢家人丁稀少,大房嫡系一脉更是淡薄,那烫金字体上也就寥寥两个名字。
  上面果然没有谢明月跟谢之檩。
  只有谢远跟谢明谨一脉单传。
  言太傅眼看着她拿起笔,干脆利落得将谢远的名字划去。
  “你!!”言太傅震惊。
  还没指责出声,明谨接着把自己的名字也一并划去。
  本来谢沥他们坐在下面一侧,还不知明谨是什么打算,因为这不在仪式之中,他们只以为是明谨另有差遣,却没想到她三两下就划去了两个名字。
  “阿瑾,你这是做什么!”谢沥愤怒跟悲痛兼备,却被谢明容一手拦住。
  “阿容,你?”
  谢明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明谨把笔放下,漠然看着那族谱。
  “我父亲选择为人斩首而亡,我想,这是他给自己的交代,一生无话可说,无面目可对人。”
  “我想放他一生为谢家所桎的自由,去寻我母亲道个过错。”
  “而我……”
  明谨抬眸,朝言太傅淡淡一笑。
  “他为我算计半生,我愿随他做那无根基漂泊的人。”
  “而尊谢家的家训,是自小家族教育我最基本的礼仪。”
  “从今以后,我谢明谨之生死,之荣辱,都与谢家无关。”
 
 
第232章 等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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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谨跟谢远的相像,倒是再一次让人领教到了。
  说一不二,说除族就除族。
  本来按照孝道尊卑,哪怕是少宗,在没有真正继承爵位之前,她也没有资格将谢远这个上代公爷跟族长给除族的,可她现在还是钦定的皇后,按照王族凌驾于氏族的规矩,加上她自身的身份,她又有了高于一等的权限,是以才有今日的族祭。
  将谢远跟自己除族后,她也不容他人置喙,将谢家嫡脉按照绝脉的规矩往下顺延,顺到了二房。
  但在二房的族谱一页上,她把谢隽划去,把谢明容定为下一个少宗。
  没有半点罗嗦,做了安排,就要言太傅这些掌管礼教典籍的官员做见证。
  这些官员早已被她连番动作给吓呆了,一时不敢反对,但也不敢顺从。
  毕竟这不是小事。
  要不要过问君上?
  最后还是言太傅做了决断,他深深看了明谨一眼,“你可想过后果?”
  “不会有更坏的后果了,言大人。”
  言太傅皱眉,但还是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作证明。
  ——————
  “萧大人,少宗这是?”三十五氏族的人十分不解,联系到了萧容,觉得明谨此举像是要将谢家排除在外,那他们这些氏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谢家于她就是小节,没了谢家,她会比现在更强大,而我们……也终将摆脱往日的桎梏。”
  世家的危机从景帝开始彻底爆发,谢家的起伏,其实就等于世家的起伏。
  “谢公曾说过她会带我们回到世家的地方,让秩序平稳,我信他,你们信不信,就全看你们自己抉择了。”
  萧容态度很鲜明,既不一味拉拢,也不一味安抚,只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氏族族长们面面相觑,说实话,哪怕他们对明谨的抉择有犹疑,却从没想过退出。
  箭已出弓,无法回头了。
  何况她已经快是皇后了。
  “能为守谢家家训而作此抉择,我信她能承担我等氏族的前程重担,一如谢公这些年为庇护我等做到的功绩。”
  众人心一定,日子也如流水一般。
  昭国某一处,徐秋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昏暗山洞中提炼从广陵谷谷主身上吸取的内力。
  这些山洞都是广陵谷的巢穴根基,邪教么,狡兔三窟。
  不过这些都是徐秋收复的心腹,消息来得及时,徐秋白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下属,目光深沉,让他把刚刚通传的消息再说一遍。
  下属战战兢兢,只能重复,却觉得山洞内的阴冷加剧。
  “谷主……”
  “下去。”
  下属飞也似跑了,徐秋白手掌抓在石桌上,很快,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指痕。
  白衣剑雪楼。
  琴白衣按下弹琴的手指,琴音止步于山野空吟,抬眸看向梨白衣。
  “成婚?”
  “嗯。”梨白衣不是当天得到消息才回剑雪楼的,而是好几天后,此时,她已沉甸了思绪,从容了许多。
  琴白衣抚着古琴,轻轻道:“那她以后一定不会再来我们白衣剑雪楼了。”
  梨白衣其实已经想到了。
  “师傅,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万分辛苦。”
  梨白衣觉得最近一些时日的见闻,足够压过她许多年的见识。
  武道修心。
  四年前开始,四年后
  “嗯,她也不是最辛苦的,所以不要去劝她,不要可怜她,也不要去强求她。”
  琴白衣声音温软,如同篱笆夜雨,“她比往日更强大,哪怕是经历过痛苦的,但至少这一次,她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梨白衣似懂非懂。
  ——————
  帝后大婚之日,谢宅周遭热闹喜庆,但不乏庄重威严,因为禁军跟巡防营将都城防护得水泄不通,不许闹事。
  谢家内更是人流窜动,举国世家跟官家女眷云集,但统一由谢明容等人出面招待,主屋那边,明谨所在的房间却分外安静。
  嬷嬷们安静不语,仆从云集,俱是暗卫。
  宫里派出的人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
  明谨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芍药给自己描妆,妆容很淡,但于往日,已是难得的妆容了。
  淡妆浓抹总相宜。
  看着这样的明谨,芍药无法称赞这是姑娘这些年来最美的一次,好像绽放了作为谢家贵女本该释放的美姿容。
  梳妆台上还摆着清冽梅冷酒,她手指偶尔拨动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华胜等珠宝钗环,偶尔轻捏小酒杯品着,眉眼吊梢中,瞧见芍药丧丧的脸色,微释了笑意。
  “小芍药,你再这副样子,我会以为你会给我画出夜叉妆哦。”
  芍药神色一僵,都要哭了。
  一如谢明谨自请除族,可谢家都坚持要让她从谢家出嫁,一如明明都认为芍药已背叛她,可她依旧让她陪伴自己最后一程。
  这种矛盾,很多人不解。
  也只有芍药自己明白,这是明谨怕仲帝背后的人认为她已再无价值,会将她灭口。
  可为了保全明谨的计划,她必须离开前者。
  也就是说,明谨是一个人进入那幽幽深宫的。
  “您是小仙女,这么好看,就是夜叉妆,也是最美的夜叉。”
  明谨听芍药带着哭音这么说,一怔,后失笑,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
  “时辰快到了。”
  时辰到了,婚车已在外。
  明谨一袭红衣出了谢家门时,半大的小子孩童忍不住叫了一声。
  “阿谨姑姑。”
  明谨回头,看到谢至臻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看她,眼里含泪。
  这个孩子最初是胖墩墩的,可爱俊俏。
  如今多年后,褪去许多稚嫩,多了几分在家族摇摆中酝酿的不安跟敏感,但他依旧是纯净的,也是一派赤诚的。
  就好像现在。
  不管谢家如今这么多人对她怀有多少畏惧,恐惧,感激,心痛等诸多情绪。
  唯独这个孩子,他喊住了她。
  明谨回头,隔着绯红的薄纱,双目微滟,不知是笑还是不笑。
  “您还会回来看蒙蒙吗?”
  谢至臻压着哭声问。
  他很聪明,已经知道最近家族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也知道很多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包括明黛姑姑。
  包括……
  他觉得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姑姑也一样,也许也不会回来了。
  明谨沉默片刻,终究回了一句,“等你长大。”
  她上了婚车,抬眸中,见到阶梯上站着的谢明容,后者是迄今谢家人里面最冷静的,没有任何失态。
  隔着帘子四目相对,谢明容偏过脸,朝一处看去,像是指引,明谨的目光顺着去看,正瞧见了人群中的年轻男女。
 
 
第233章 折磨
  就一眼,谢明谨目光微涩,但还是收回了目光,放下了帘子。
  车马过街,在万人空巷的欢送中,人群中的谢明月眼含热泪,憋着哭声。
  边上的谢之檩一言不发,却攥住了谢明月,不让她跑出去拦人。等车马跟禁军走远了,人群渐散,谢明月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哭。
  谢之檩却说了一句,“我要去参军。”
  谢明月一怔,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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