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氏族送棺威逼都城的事,如今想想尤脊背发凉。
这般热闹下,却都被萧容挡下了。
明谨一个人坐在列席前端,这个位置,当年是她父亲坐的,如今她是宗子,过些时日就可以袭爵了。
宗室子女尚不能做的事,她先做到了。
对面宗室群体中坐着的褚兰艾面色复杂。
而上座君王左右乃王后与宠妃,梨白衣提剑站在下首柱子边上,跟禁军统领左右庇护,她冷眼瞧着百官宴饮,偶尔目光落在谢明谨身上,面色微微复杂。
这人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倒显得她最近患得患失是想多了。
不过……梨白衣到外面透气一会,没多久,褚兰艾出来了。
梨白衣闻到她身上有酒气。
“散酒么?”梨白衣问她。
“差不多,里面有点闷。”
歌舞升平的,她从小到大见多了,有点腻。
褚兰艾双手按在白石栏杆上,闻着夜色之下宫城之中开阔吹来的风,似清醒了一些,看向梨白衣,“你看到你在席上看了谢明谨好几次,她都没跟你说话,你们闹矛盾了。”
她老早看出来了,这两个在武道上有极端天赋的天之娇女,似乎在第一面就成了朋友,那是她有点渴望的情谊。
可自乌灵剿广陵谷回来后,两人之间就疏远了。
准确说,是谢明谨主动疏远了梨白衣。
“不知道,我不太明白。”梨白衣靠着柱子,“我此前还问她什么时候去楼里,她答应过的,师傅也挺想她,可这么多天,她都没回去,想是最近风波太多……”
褚兰艾第一次见自己的师妹这样迷惑,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交朋友,却被冷落了,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不忍她难过,褚兰艾委婉安慰道:“或许是因为怕影响白衣剑雪楼,你知道,她现在身份很敏感。”
“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素来是一个很为别人考虑的人。”
梨白衣一想,觉得也对,“我还以为是因为……因为我那天没帮到谢明容。”
她这么说,褚兰艾顿时无奈。
武功进境越快,但怎么觉得还是很单纯。
“进去吧,不好离开太久。”
她们进去了才发现有些人不在,其中皇后早早就走了,毕竟有孕,不宜在吵闹之地待太久。
过了一会,仲帝提到要去偃月台看放烟花。
众人便是改道过去了。
路上经过许多阁楼,一边看着宫里早已挂上的花灯,一时光彩夺目,一些宗室血脉跟官员子女都十分激动,好些还提了小花灯把玩。
明谨走在路上,边上萧容一直跟着,走着走着,萧容问了一句。
“少宗不要兔子灯么?”
明谨回头,瞧见萧容不知从哪个小太监小宫女手里拿到了一个花灯。
光火之下,这个人笑着朝她走来。
仲帝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眼。
“我已非小孩子了,萧七叔莫要哄我。”明谨淡淡一笑,却也接过兔子灯,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了下,里面的烛光绰绰,她微一偏眸,却见跟前半高的少年人。
昭国太子。
四年前在泉山还是少年,四年后,依旧是少年,只是也快褪去少年青涩,多了几分太子身份养出来的尊贵跟冷漠。
但看过来的眼神……还有几分当年在泉山想玩雪却克制的样子。
“殿下想要吗?”
太子看了她一眼,“我亦非小孩子。”,他冷冷一句,管自己走了,老太监亦步亦趋跟着。
不少人都看过来,翎妃更是打量明谨,因为这位如今权势惊人的女少宗会生气,结果没有,后者反而笑了,将花灯随手送给了一个小宫女。
而后拂袖翩跹而去。
但还没跟上前面的人,却已听到前面的尖叫声。
明谨跟萧容对视一眼,走了上去,很快知道了前面的动静。
是梨白衣跟禁军统领先察觉到前面偏院的花园中的追杀。
两个有武功的太监在追杀一个宫女。
宫女奄奄一息,被梨白衣救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一口气说出了骇人听闻的秘密。
她,撞上了王后与人密会私通。
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谋害王后的阴谋,结果宫女已经咽气了。
被禁军统领拿下的两个太监被一认,确实是王后身边的人。
所以,的确是王后派出暗杀这小宫女?
至少这是笃定的吧。
仲帝面色极为难看,但好像并不愿意事情闹大,于是勒令把这两个太监带下去,查清是谁在污蔑王后。
结果这两个太监大概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其中一个咬舌自尽,另一个被禁军统领拿住了咽喉制住了,在万念俱灰下,此太监提出想戴罪立功,于是喊了另一个秘密。
王后所怀的孩子,不是君上的。
太监大多嗓子尖细,这么一嚎,所有人都听见了,当时不知多少人恨不得自己消失。
明谨站在光火不及的阴暗里,一眼瞧过去,看见了仲帝一脸惊愕,还万分真实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难以置信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于是那小太监真的又喊了一遍。
然后仲帝万念俱灰,几乎昏死过去,还是身边的翎妃迫不及待带着泼天的欢喜扶住了他,一面担忧君王安危,身边一群人安抚君王。
君上勉强撑住,再次表态自己信任王后,但要去找王后问问清空。
其他人自然没有不应允的,但各个提出要退下,可君王不让,说非要当众给王后跟未来的孩子清白。
其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起过去。
明谨:“……”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君王可以隐藏这么多年了。
演技委实精湛。
第229章 求婚
不过事关王后,还事关君王子嗣,也不是靠一个宫女两个太监能定罪的。
可如果是抓奸在床呢?
当明谨不紧不慢吊在身后,到达皇后的坤宁宫,大概是因为没人敢挡在她前面,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本就畏惧到了极致,巴不得有理由退出去,于是,反倒像是要给她看似的。
前方这副场景。
挺着孕肚的皇后跟被抓在场的奸夫。
很滑稽,很不可思议。
但的的确确,他们躺在了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这可能吗?
绝不可能出现的一幕,就这么出现在众人跟前。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肯定有人谋划,有孕的王后跟昭国第一公子,这可能吗?
明谨冷冷淡淡看着,目光苏慎之醒来后哗然变换的脸色跟眼神。
她挑眉。
啊,真真假假。
也许就像那封密信一样。
真的内容,假的信。
所以,这位苏公子果然野心勃勃,让中宫之子带上他的血脉。
但更可怕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面色苍白的仲帝走过去,抱住了同样惶恐甚至急着喊冤的王后。
他安抚自己的王后。
“不用怕,孤信你,为了洗清王后你的冤屈,过几日你怕也要生下孤的孩子,届时验验它的血脉就是了,看看到底是孤的,还是苏爱卿的。”
皇后跟苏慎之都跪下了。
秦家的人也跪下了,哭嚎。
文武臣子们纷纷想往外推,可君王没开口,他们又不敢退,还是那苏慎之敏锐,倏然看向明谨。
他一看,皇后就反应过来了,竟质问明谨,“谢明谨,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难道,你为了进宫,竟……”
褚兰艾跟梨白衣齐齐皱眉。
所有人都看向明谨,秦家的人抓到了方向,当即哭喊冤枉,也指责谢家居心拨测。
倚着柱子的明谨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自建国太祖时起,谢家有祖训,谢家女不入宫。”
她没明说,可很多臣子也都心知肚明。
谢明谨真要进宫,皇后之位就没秦家什么事了。
明谨也没多言,只是淡淡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冷漠,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废掉的棋子。
至于这颗棋子是不是她废掉的……皇后其实也看不懂。
这种路数不像是谢明谨出的,对方也从来不插手后宫,起码她掌握后宫这么多年,没查出半点关于谢家跟谢明谨的人手。
不过眼下只有拽住谢明谨才能挽回劣势。
可惜,明谨不接茬,轻飘飘一句就推回来了,也没多言,因为这是仲帝的局。
她觉得以此人的手腕,估计能把皇后跟苏慎之都扫干净了。
所以她走了。
谢明谨一走,其他官员也不想逗留。
说起来很多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今天的仲帝,看似维护,其实……
言太傅貌似不经意看了一眼明谨离去的背影,眼底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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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皇后也没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了。
如明谨猜测的那般,皇宫就一个太子的情况让所有皇帝的女人都心生期颐,可怎么都怀不上,一男半女都没有,年华老去,她们怎么可能甘心。
尤其是皇后。
而苏慎之,这个昭国第一公子,不论是皮囊,还是哪煦煦生辉的才华,都足以让孤独寂寞的皇后生起无穷的热情,于是一推二就,暗度陈仓。
一个孩子,也正好符合两人共同的需求。
她需要一个孩子来让国家权力归属秦家这边,就好像仲帝身上一般的秦家血脉让秦家繁荣多年。
而苏慎之……则是野心的扩张。
在有把握解决谢远之后,他就已经锁定了昭国第一权臣的位置,但他不满足于此,他还要让自己成为天下的主人。
于是……
这些都只是猜测,但很快因为监察院院主被调查期间权力旁落到了庄无血身上,而庄无血连同十二监调查,整个后宫被掘地三尺挖了彻底,连很多陈年旧事都被挖了出来,最终人证物证俱全。
孩子都还没生出来,皇后就在昭国今年第一场冬季来雪时悄无声息被处理了。
然后是苏慎之,但没死,只是被关起来了。
碍于太宰的关系,苏家当前被戒严封府,但秦家跟苏家相关的人马就完了。
抄家灭族不知多少。
这一个冬天,午门每天都有一堆人被斩首,血染皑皑。
秦家,苏家,萧季等人,监察院院主,宴王……
大概是因为身份尊贵,宴王只是被褫夺一切,被贬为庶人,听说出狱的那天,连一身锦衣华服都被剥了,换成了粗糙的布衣,他瘦了很多,面带阴狠,却看不到半个来接他的人。
听说他府邸的那些姬妾都跑光了,生怕被牵连,至于仆人老早卷走了府里的财物……
但宴王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仇敌很多,很快潜入人群中,一个时辰后,他骑马出了都城,想要回到自己的封地,拿到一些财物,日后再图谋翻身。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刚骑马过山道……
地上一条被落叶掩盖的草绳将马匹直接拦摔,他从马上飞出,砸落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些山野汉子跟妇人从满腹的山林中跑出来,各个带着菜刀跟锄头。
足足近百人。
山岗上,一袭长衫的明谨静静瞧着宴王被这些曾惨死了幼女且投告无门的一家家贫民折磨虐杀。
也不知多久,直到他们泪流满面尽兴了,将宴王的骸骨跟尸肉扔进林子里喂野兽,
明谨转身,见到了不远处看着她的言贞。
四目相对。
明谨并不意外。
因为对方的武功远远低于她,自然瞒不过她的洞察。
“这么冷的天,怎么到外面来了。”明谨并无半点不自在,反而踱步走在小雪飘洒的山路中,笑问言贞。
“明容姐很担心你。”
明谨微微顿足,“你喊她姐?”
言贞偏开脸,道:“我对你有极端的偏私憎恨,但对她没有,她值得我尊敬。”
她承认了对明谨的苛刻,但又好像是一种偏爱,因为太看重,所以难以放下。
就好像她曾经对谢远的苛刻。
如今身在其中,她才懂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圣人。
“也挺好,你现在一板一眼的,应该跟她聊得来。”
明谨很随意得调侃,路过言贞边上的时候,却见后者攥住了她的袖子,颤着声问:“接下来你还会做什么吗?”
明谨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袖子,又抬眸看她,眼里温和,“你害怕了吗?怕我这般狠毒。”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需要付出什么?”
“有些事,总是有原因的,若无他故意喊明容过来,明容也不会见到我杀谢隽,也不会没了孩子。”
明谨并没有回答言贞的问题,反而顾自解释:“以前总以为世家上百年,无非行善,再行善。后来才发现……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容留你到五更。”
“其实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没什么要紧。”
言贞看着她离去,背影飘渺,融入这天底苍茫白雪之中。
那一刹,她发现自己有负谢明容所托。
没有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拦谢明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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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开春,在秦家被灭族三个月后,在民间看来最是和暖灿然的一个日子里,宫中礼官跟司仪在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过宫城,过城池街道,在满官僚跟氏族以及百姓们的好奇下停留在了谢家大门前。
直接宣旨代君王求娶谢明谨。
谢家人经过去年年底的噩运,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以为又是什么泼天大祸,结果听到了这个,当时谢沥等人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