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谨认真解释:“但那是受害者跟衙门的事,本与我无关,我的人拿下他们主要是有其他原因。”
张氏一怔,“是……”
第25章 家族
明谨略偏头,鬓角青丝随旁侧大开的窗柩迎入的坦荡秋风微微飘动,略擦过她清妩又分明的眼线,但难掩明目之中的清冽泠光。
“自我懂事起,不管是在哪里,再落魄,也不曾让人白白轻辱过——至少他们还没这能耐。”
“我也向来不记仇——因为基本当场就报了。”
她连名字都没代入,直接以“他们”统称。
轻描淡写,和风细雨,但眼神微走,毕十一便会意了。
摁住三人的护卫分别将三人的脑袋抓起,如同市井屠夫杀猪之前按住猪头欲割喉的姿态。
正对众人,而后另外三个护卫上前,抬起手,起落大阖,干脆利落一巴掌。
啪!
惨叫齐整。
东谢两家的人震惊了,连谢沥都狠狠抽了下眼角。
这一巴掌下去,三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半边脸颊肿起。
“你这个贱……”
吃痛,暴怒,正要怒骂明谨,嘴巴都来不及张开,第二巴掌就下来了。
此后偌大的空间就不断响着相似的声响。
张氏没忍住,几欲疯狂,但也知道要找对人,“谢明谨,你欺人太甚!!姑姑,您就看着这谢明谨如此欺……”
她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只心悸看着老夫人。
此刻的老夫人面色沉沉,眼角深陷,明明看到了一切,却无甚反应。
其实若真想有反应,都不用等张氏哭诉,本就该早早发作了,不发作,要么不能,要么不想。
张氏明白了,也猛然拉住同样想求情的东予霜。
明白人什么话也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无用。
其他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了。
整个宅子里,唯一能跟明谨对话的谢沥只是沉默。
直到明谨微抬手,毕十一才让护卫们停手,然后三个吐血掉牙齿的公子哥才被衙门的人静静带走。
从头到尾他们果然保持瞎了的姿态。
对了,这副样子有些眼熟,以前有人控告他们东家人违法作恶,衙门的人面对那些贫农,仿佛也是这般……
张氏不会从中反省自己,反而恨意滔天,认为这一切都是谢家跟谢明谨带来的,只是不敢表现,只能压制着,欲带其他东家人离开。
还没走出去,却听到谢沥说了一句话。
“其实阿谨你可以不出面,自有人料理好,免得被人记恨,日后遭人暗算,要知道防不胜防,若是有心人报复于你,可如何是好。”
“厌憎仇恨我的人,哪里会考虑我如何如何,他们只会权衡自己的利弊跟成败。”
张氏知道谢沥那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警告,可谢明谨的话就未必了。
她更像是在袒露一种事实——只要谢家不败,不敢动手的依旧不敢,敢动手的,最终还是会动手。
张氏目光一闪,跟自己女儿对视一眼,表情晦涩难堪,最终维持表面镇定,带着东家其余惊惶之人如潮水一般退了。
东家动荡,如此大祸还需族人从长计议,万万要权衡利弊,保全家族实力。
谢沥也没法跟妻女交代更多,他得处理好其他事。
在此之前,他挥手,护卫们便过去,将谢家其他人都送出去了。
唯独留了明谨。
明黛等人回头看,只看到明谨站在空旷许多的大屋子里,光芒倾斜,她的背影十分纤细又僻静。
是的,僻静。
与亲祖母厮杀博弈,大逆不道至极,仿佛她本就无意跟这人世间的规则妥协。
因此这百年世族维系规则权威的地方越空旷威严,越显她像是荒凉多年的一处阴霾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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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其他人后,老夫人倒是主动,盯着谢沥跟明谨,冷飕飕问:“你们打算拿我如何?”
谢沥骨子里还是有些怵这位嫡母的,只能苦笑,“母亲大人为东家两位不肖子侄蒙骗,为东阳郡案受害之人深为愧疚,自省自查,封闭院门,吃斋敬佛。”
不公平吗?于天道,于人间正义不公,可这就是现实。
连内心仁善,儒雅恪礼的谢沥都选择了家族利益。
世家啊。
明谨眼底晦涩,神色越显疲乏起来。
老夫人哪里还会留意明谨,只面颊抽搐,青筋暴起,凄厉质问:“他要关我?!!”
谢沥低下头,抬手作揖,“母亲大人,这五年一直有人不愿意对谢家放弃这一根见不得光的长矛,矛尖必须见血才能彻底收尾。”
都城那边的朝堂博弈,步步如履薄冰,他不知自己兄长如何在当年那般恶劣险峻的围杀中翻盘,并拖延了五年掌握主动权将这个案子彻底定死。
但他知道谢家仇敌许多许多。
越高位,越险峻。
敌人蛰伏跟出手也越突然跟狠戾。
自己先动手,远比让对方动手高明。
“东家已出了血,我谢家……”
他不是谢明谨,不能说更多,哪怕这位嫡母犯错极甚,但世家大族,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轻易出事的,否则于谢家极不利。
他也不能犯上不敬。
老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意难平,她压着喉口的血,死死盯着明谨。
“不是因为这个孽障?我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当年为那贱人疯魔,如今又为这孽障忤逆不孝,可真真是……”
人到困境,能竭力维持脸面风度的极少,老夫人自然不是这类人。
可明谨厌恶对方羞辱自己母亲,单是那“贱人”一词就足够让她放下端方。
于是道:“其实今日赢祖母您的人不是我。”
老夫人抿唇。
明谨微微笑:“是父亲,也是您的儿子。”
谢沥一瞬便见到这位嫡母面露痛苦跟怨憎,心中凉意起。
这一对祖孙好像生来知晓对方的弱点在哪。
“你这孽种!你真当自己赢了?他是我儿子,他生来为维护家族权力而生,这次是我一时不查,被东家那两个小畜生蒙骗了,他只是无奈……你以为换做你跟你母亲,他不会割舍?”
“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阴狠而笑,尽有些癫狂似的,迫不及待去攻击明谨。
明谨皱眉,眼底的晦涩翻涌,谢沥察觉明谨异色,顿时开口打断,道:“母亲大人累了,竟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安排您……”
不过,明谨依旧选择了反击。
“祖母也真当自己当年赢了?”
老夫人眯起眼,像是找回一点自信,喃喃道:“她死了,这就是结果。”
她找回了一点风采,眼里的光亮越盛,只是神色有些诡秘。
谢沥面色微微变,想打断这个谢家的禁忌话题,可是没来得及。
“母亲只是离开了,未知生死,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谢远留不住他,谢家也留不住她。”
明谨本无多言的欲望,但涉及当年无故离开的母亲,她总是难忍森然。
“她若真有心对付你,以她的武功,谢家人的人头加一起都不够她提剑杀的,你谢家暗卫能防她几何。”
“说到底,是她依旧有几分舍不得你的儿子为难罢了。”
她走出门,声音渐飘远,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听清,反正谢沥听清了。
“而我不杀你,就如同你的儿子一样,都是凡俗之人,受制于这天地人伦。”
谢沥没看清明谨的脸色,但他估摸着自己就算正面对方,约莫也看不出什么。
比如她是否对刚刚嫡母胡言的话心存芥蒂。
这侄女,如今心思内敛极致,竟像他的大哥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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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走下阶梯,发现好几个谢家人没走。
她面色淡淡,眼神倦懒,周身却萦绕着生人勿进的冷淡,哪怕此时午时阳光正好,也驱不散那疏离。
她眼里有很深的秘密,不能招惹。
本见人出来就如狗儿见了肉包子、来劲儿快步跑来的谢明月都察觉到了,讪讪顿在阶前。
反是明谨慢悠悠走下阶梯,迎着秋日光辉,眼神轻飘飘扫来。
“怎么,怕了?”
她也没说怕什么,怕谁。
但人尽了然。
谢明月更不敢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东家人好惨?”
“也……也还好。他们罪有应得。”谢明月哆哆嗦嗦说,可又想到祖母的事情,又隐约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一些隐秘,她闭嘴了,眼里有惊恐不安。
明谨看着她,微失笑。
“是还好……罪有应得,也不曾被冤枉”
“只是灭了两房。”
“还没抄家灭族。”
慢条斯理闲谈的明谨其实有许多话本想出口,但见到这些谢家子弟青涩脸庞,忽生无奈。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谢氏门楣逾百年光辉,但你们主君,也便是我的父亲,乃天下顶顶凶恶的奸臣,作恶多端,害人如麻,为了维护家族门楣,不惜拿他人尸山血海奠基?你们需得克制守礼,万万不要犯错,成了将来家族覆灭的可怜人。
或许还要加上一句——现在的东家,可能要比将来的谢家下场要好很多。
万千言语说不得,无言以对。
她年少经历的颠沛流离,与家族背弃,怎忍这些同样年少的人一并经历。
明谨收回目光,却见谢明月如乡下河里的小番鸭一样张大嘴巴,惊恐扑腾起来。
“谢明谨,你作甚说这种话,什么抄家灭族!吓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哦!!”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本还畏惧她的谢明月管不住脾气跟嘴巴,一秃噜就嘟囔了,但反应过来,有些畏缩看下明谨,却见后者似愣了下,后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最后伸出手。
谢明月吓得闭上眼。
然后,感觉到纤软却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摸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姐姐笑了,动作温柔,语气更温柔。
“我说过要教你规矩。”
“你还小,还可以好好学。”
“作奸犯科你怕是没这胆子跟条件,但缺钱,看中别人家财物的时候,先跟我说,我买给你,不要骗人不要抢,谢家丢不起那人。”
对待妹妹,再疲乏,她也是有点耐心的,言语多了一些。
不远处的明黛:“……”
你教育妹妹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你在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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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月涨红脸痴呆的时候,明谨已经收回手,踱步从边上小道走进。
被冷遇的好些个谢家子弟莫名没有抱怨感,只有庆幸。
好吓人。
莫怪此人离开乌灵多年,明明当年也只是幼时,却也让人讳莫如深。
有些非凡之人,自小就是非凡的。
缄默寂静之余,却也有人听到那边飘来凉软一句。
“谢之檩,你过来。”
第26章 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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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檩不是第一次来宗祠,但第一次跟这个名义上的嫡姐一起进来。
他在路上就早早告诫自己要稳得住,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但没想到到了宗祠后,边上的人只顾自烧佛经。
芍药带人早已拿到宗祠的四十本厚叠叠佛经抄本烧了老久,如今也才烧了一半。
他年少,心性不够,最终没忍住,“这便是这些时日你跟谢明月在潜楼做的事?”
明谨没看他,白皙手指捻着一张张纸往火盆里放,却道:“她的字丑,怕污了祖先的眼,怪到我身上,只让她先练字。”
嫌弃得端方自持,天然正经。
谢之檩愣了下,却能品出几分她对后者的熟稔跟疼宠。
他皱眉,淡淡道:“她的字是极丑。”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跟这位嫡姐,他有天然不可亲近的缘由。
不管是利益,还是情感。
但谈争斗跟手段,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对手,起码现在绝不是。
谈亲情,更是滑稽。
他更明白对方一出生就站在高处,这一生都不必低头看自己是否能够得着那位置。
只要她不死,谢家嫡脉依旧是她的天下。
天生有严苛礼法庇护,还有……
“父亲从未厌弃过你,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咬牙,嫉妒到极致,也心中极度不平,语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今天这一切,其实是他让三叔配合你所做吧,就为了替你摆平家里的障碍。”
他还未说完,得明谨偏头扫了一眼。
像在看一个傻子。
“好好一个儿郎,年纪也不小了,怎想事这么感情用事。”
“他是一个心机多深沉薄凉冷血无情的人你不知道么?”
“但凡手段,必为权衡利弊,你瞧着我今日威风,却不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让祖母不舒坦罢了,也为了在你们这些小孩子面前显摆面子,不过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
她淡淡的目光滑过他,似笑非笑,但谢之檩表情都没能收住,微微质问:“你怎么能如此说父亲,你……”
“我从小跟他对骂不知多少次,还拿花瓶砸过他,到最后他也没舍得打我,是不是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