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内力密布,随鸣呼啸,如长夜里锁链困住的厉鬼。
切雪,切空。
若说这刀客霸气,那这白影之人就是飘渺。
不管他这一刀如何霸道卓绝,她的残影似联袂合一,那剑影也终合一,合一的剑就一刺。
她笔直的一刺,定点在前方正面跳劈而来的一刀。
嗡……
那一瞬,仿佛有人听见了哗哗的风声,以及四周树木落叶横扫破空的声音。
就那一刀一剑,其之气,凭空撸突林木之森叶。
别说明月等人看呆了,就是暗卫们也惊疑非常。
毕二不是对手。
明谨也知道这点,目光淡淡一扫那头屋檐上的千机等人。
他们也不是对手。
但还好,这个白衣人……
“白衣剑雪楼,没想到你们楼的人也入世了。”
白衣女子提剑,朝下面赶到的一群禁军护卫抬了手。
刷!禁军群体后退三步,只包围,不靠近。
毕竟这种恐怖的高手,他们靠近了也是添乱。
“你是何人,意欲为何?”
女子没有与对方闲谈,只直接了当问。
“找人。”
找人?女子皱眉。
刀客咧嘴而笑,转过身,站在墙头朝雪庐内院看来。
“放心,我不是找这院子里你要保护的那位客人,而是找它的主人家。”
彼时,谢远已从前面主院走出,走到院子里,迎着风雪,凛然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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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白衣……那个白衣人,白雪什么楼的?女的?”明月扯着明谨袖子嘀咕。
这什么世道啊,有些女人大晚上穿白衣服是女鬼,有些女人穿起来像是卖身葬父,有些人呢,活生生就是仙女啊!
老天太偏心了!
明谨袖子下的手还握着玉簪,闻言觉得她们在这里不合适,太近了。
因为白衣剑雪楼的人若是出现在这,就意味着……
“交给父亲她们处理吧。”
明谨正要走,忽听到主院墙头那站着的可怕刀客高声朗呼一人名。
“谢明谨!”
“我要找谢氏明谨。”
含着笑意,似熟稔,似切近,又似目的坚韧。
非她不可。
众人惊动,明月等人惊疑不定,这是哪来的桃花运?
不过看着年纪不小,三十了吧,还是个江湖人,定然与我家姐姐不配了啊。
也不知哪来的狗胆!
明容敏感,隐约嗅到了今夜变故的凶险跟不可测,眉头紧锁,有心要拉明谨避开,但明谨皱眉,抬眸朝那人看去,目光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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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若是可以解决,就只能算是一场遭遇。
可若是一再脱离控制,那就是一场事故。
谢家父女是祖传得老成,习惯把变故都拢在可控的章程里,不喜欢节外生枝,所以当明谨判断眼下这人尚是外院可以应付的,她就不打算掺和了,连热闹都不想看,毕竟这里还有明月她们,免得节外生枝,突生烦恼。
但她没想到是来找自己的。
那……似乎更麻烦的事了。
明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挪步往回廊另一侧走,心思起伏的明容等人见状也要跟着走。
但!
“莫非与。”
“你还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叫莫非与的人吗?”
明谨站在那,背着身,后背隐在廊下绰绰灯盏光晕处。
“十年了,你就没想过她在哪?”
“或者说,她到底死在哪!”
明明声音很淡,明明此人言行举止都带着几分谜怔,可言语之厉害,如风雪之暴击。
明容知道,今夜这一遭怕是避不开了。
那刀客站在高处,于风雪中俯视偌大的雪庐院落。
他看到了许多院子里出来的许多人,一时间好像不知道明谨在哪。
但他也不在意,因为知道她终究会出来。
“既是刺客,来人,杀!”
红棕长袍于雪色中如此醒目,既能昏沉于黑夜,又能剖离于风雪。
谢远森然沉郁,抬手示意,诸院落各有弓箭手刷刷提箭壶仲的箭矢瞄准那刀客。
一刹便箭矢密集飞梭,似雨幕切割风雪,烈煞声,空音破谷。
刀客大声而笑,好猖狂,刀起刀落,大气磅礴,周身射来的箭矢应声而斩断。
围墙另一头的白衣女子并未动容,哪怕这些箭矢密集从她身边刷刷飞梭而过,她不在意,却也不动手,只是微转了剑柄,若有所思瞧了雪庐内院一眼。
那边……
“阿谨!”
若是明容她们没能拦住,那么林氏许氏等人自然也拦不住,只见她直接一袭单薄的罗紫流丝水衫,外罩黑色沉静的披风,款款婀娜又似内敛极致,像是流动的水墨画。
过了廊下,走过了内中院。
不紧不慢,风拂动了披风上的金丝纹路,它游动着,拨动着。
看不太清她的眉眼,只知道露出的皮肤很白,无血色。
“少宗。”
暗卫们想拦人,俱是被明谨走近便望来的眼神所摄,只能纷纷后退。
明谨见到了中院与外院中间一隔的圆弧净月拱门,青石板路,道旁累雪,青白带月光。
那么沉。
她顿了下足,终究在谢远冷然目光下跨出一步,如以往,她依旧没有听他的话。
然后她偏头朝那墙上刚破了一层箭攻的刀客道:“闹这么大动静,非要与我说,那就请说吧。”
手中刀回旋,滑入掌心,刀客看着她,良久,眼神似极复杂,又酸楚,最后也只一笑。
“你很像她,但又不像。”
明谨双手拢在袖与披风下,并不语,但眼神如月如雪,连那白衣女子跟千机等人看着都颇觉得她寂静。
竟能如此寂静。
明明逆风而来。
第131章 明珠
刀客也不急,目光扫过那些再次瞄准自己却动手的弓箭队,又朝谢远冷笑,“谢国公现在不急着杀我了?是怕我杀她吗?原来你也知道我该杀她!”
要见她的是他,要杀她的也是他,换做一般人早就惊怒了,可明谨依旧静着。
半响才再次提醒。
“阁下再不说,我便走了。”
“我不似你们习武之人,大晚上还能墙上纵横,挨得住这冬日大雪。”
毕二等人还好,压得住自家少宗的嘲讽,千机等人就呵呵了。
就连那位白衣剑雪楼的白衣女子不也被嘲讽其中?
女子微簇柳叶眉。
街上已带人来的庄无血跟一条狗一样蹲在地上等情况,听到这番话,挑眉耻笑。
谢明谨终究是谢明谨啊,桀,就是不知道今夜这唱得哪一出,连他上面老大都避讳不插手,只让他应个场子。
也对,白衣剑雪楼在,千机那伙人也在,他们监察院只查死人的活,倒是可以看戏?
谢家的戏,他是特别乐意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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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那我可得好好说说这些前尘往事,毕竟你身子骨不好。”
刀客笑了,竟施施然盘腿坐在墙头,将长刀横放在了腿上,居高临下道:“昭国武道第一宗蝶恋花门下弟子斐无贼,我蝶恋花门下弟子排名以实力论尊卑,十八年前,我列门下三十九位,代号三十九。“
难得正经诉了一番话。
“这是我的来历。”
他说了自己的来历,不知多少人神色大变,唯独谢远面色深沉,眼中森戾近滔天。
明谨皱眉,“我记得十年前的第一宗好像不叫这名。”
她已然察觉到今夜脱离控制,包括她以往的认知,但既然逆风来了,就必须得到她想要的。
斐无贼也皱眉,“当然不叫,那个第一宗的宗主是外门弟子,都入不了门,当年跟我同期进山考试,被我打成猪头,进不了内部们,只能在外门打杂了三年,后来毕业了跑去那个什么第一宗,叫啥来着我也忘了。”
明谨:“……”
好像也没什么槽点,因为她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得到了判断——此人所言非虚。
“然后呢?”
明谨依旧按捺得住。
“我说的第一宗,不是以十年还是十八年来算的。”斐无贼对此好像很固执,那种骄傲入了骨。
“我蝶恋花的第一,是以三百年为昭国创武辟道而立,总不能三百年都排第一,那都没法出门买菜了,动辄有人要拜师,所以两百五十年前九就隐于东梧祁连山。”
“祁连那破山,深得很,出门买菜都得翻三个山头,我是门里固定的买菜伙计。”
他七弯八绕的,好像抓不住重点,但明谨隐隐跟印象里某些描述对上了。
她的母亲曾说过的那深山老林,偏僻,破落,无人烟。
好像虚假,又好像真实。
肯定是骗她的,不让她跟宗门接触,可又忍不住在她记忆里添加它的存在,这只能说明她的母亲内心深处极为留恋它。
蝶恋花么。
“我是伙计,不起眼,你母亲是我蝶恋花门下的明珠。”斐无贼面上露出很深刻的笑,低着头看着雪,像是在怀念。
很粗糙的形容,并不风雅。
也许这种执念太深刻了,他忽然抬头,问明谨,“你认识她吗?”
他指了那白衣女子。
这突如其来的,白衣女子站着听了一会,没想到忽然被提及,对上明谨瞧来的目光,她也没说话,倒是斐无贼自然如其名,颇带一种匪气,竟问:“你叫什么,不叫白衣吧。”
“并不。”
“那就是还没有一剑封楼了咯?”
“的确。”
斐无贼转头对明谨说,“你看,他们白衣剑雪楼这天大的名头下,这女的也没有一剑封楼就入了世,看着年纪也肯定有二十了。”
他那语气活生生把人家说成了一把年纪堕入风尘似的青楼女子似的。
明月乍舌了,觉得世上难得还有比那个什么庄无血嘴巴更贱的人,毕竟庄无血也不敢这么羞辱白衣剑雪楼的人吧,因为人家一剑可诛杀。
明黛深以为然。
虽然很忧心明谨的处境,但她们仍旧被这人带偏了,不过如果一直这样也很好,就怕太正经。
明黛有些不安搓了下手指。
那边的白衣女子亦沉默着。
作为女人,可真是好涵养,也好可怕。
才二十,就能远凌驾于毕二他们。
明谨为人家说了一句公道话:“你好像有三十多了,却略输她一筹。”
斐无贼:“你说错了,我今年四十多。”
众人:“……”
白衣女子有些惊讶,她知道明谨是没有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可对方却能看出自己实力高于这个斐无贼。
眼力么?还是不学武却对武学有高超的理论认知。
或许……家学渊源?
“我又没拿我跟她比,我说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十八岁就已剑心通明了,你知道剑心通明是什么意思?白衣剑雪楼的一剑封楼只是剑心入定,往下才是剑心通明。”
“她才十八岁。”
他的笑肆意,狂放,眉眼间都是得意,“十八岁剑心通明,我昭国立武三百年,我蝶恋花部署三百年天人合一之大道,她是最大的希望,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笑着笑着,眼里有泪,“没人知道。”
“可武道之难,非闭门造车,于是她下山了,按门中规矩前往历练,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以她的武功一定没问题,却被想到她那么笨,转头就被人骗了……她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断了腿坐着轮椅的臭书生,那书生要上京赶考,在破庙里被人欺负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她救了他,送他去赶考,可那年朝廷出了规矩,残者不可科举。”
“她想帮他,于是带着他四处求医。”
“最后求到了当时武林最神秘也最能救人的鬼谷门下。”
“他的腿早已废了多年,剧毒难消,本就无回天之术,鬼谷谷主岂会救他。”
“可最后他的腿还是好了,比常人还康健。”
斐无贼说着看向谢远。
“怎么能不好,用她半数内力化掉了剑丹凝练的精气替他重塑的双腿,别说行走科举,便是上天下海也足够了。”
谢远垂着眼,亦面无表情。
第132章 屠刀(月票月票)
明谨阖了眼,唇齿微动,克制道:“我母亲莫非与所在的小隐宗门并非蝶恋花。”
她想否认,这样就可以中止她脑海中无数连贯的丑陋猜想。
“我有说过你母亲叫莫非与?”
“她叫第二剑心。”
明谨倏然抬眸。
斐无贼冷笑,“蝶恋花弟子,动了情,亦是情劫,她没能度过,毁了根基,又因为他是爵府出身,朝廷中人,违背了门规,她只能按规矩自断三根经脉自逐出门,明明气他隐瞒身份,可他说家里早已没落,他为族群放弃,并无意骗她,她信了。”
“那时候起,再次下山的她才是莫非与,而非蝶恋花门下的第二剑心。”
“本来也没什么,我辈习武之人,情出自愿,历劫无悔,她做了决断,也谨遵规矩,为了确保门派不被打扰,从不使用本门武功,是以再未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