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力夫:……
温离慢肉眼可见的高兴,而且这一次蜜饯也变回了一整盘,她喝完药吃了几颗,魏帝转手将药碗搁到托盘上,无意间与寿力夫四目相对,总觉得这老东西一脸的一言难尽,于是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寿力夫连忙恭顺低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喝完药困意上来,温离慢先睡下,魏帝却还有事要做,虽说大婚有几日假期,但每日的折子仍然要看,他让人将折子搬入太和殿,熄了身后的灯火,坐在了窗前,寿力夫始终随侍在侧,温离慢若是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期间温离慢确实睡醒过一回,迷迷糊糊看见魏帝高大的背影,她抓了抓手里的被子,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待到次日清醒,果然又是日上三竿,而魏帝没有陪她一起睡,早已独自起身,温离慢坐起来时,发现他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发上还有未干的水渍,想来是早起练拳后刚沐浴完。
她坐在被窝里,额间的碎发因为被压了一夜翘起来一撮,显得有几分呆气,寝衣略显凌乱,系带虽然还好好绑在身上,精巧的锁骨却若隐若现,魏帝手指略有些凉,他常年习武,一般早上都用冷水沐浴,修长的指一碰到温离慢的脖颈,她便抖了一下,迅速躲开,抱着被子把自己藏得只露出一张脸蛋。
\"醒了就起来。\"
她屈起双腿,把脸蛋搁在了膝盖顶起的被子上,打了个呵欠。
原本甚至还想要继续躺下,却突然听魏帝说:“待会儿起来,去蹲个马步。”
温离慢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官家分明不是开玩笑,因为他脸上并没有笑容,“说好的……”
“谁跟你说好了?”
魏帝将手浸在了装满温水的盆里,使得双手的温度逐渐上升,不再冰凉后又过去掀开温离慢的被子,将不愿起来的她掐着腋下抓起来,跟抱小孩儿一样,“是你自己说的不要。”
温离慢任由他把自己掐下床,没让宫女们进来服侍,还跟他讲理:“可是我不想。”
“薛敏说了,你就是常年不动,养出了恶习,身体才越来越差,每日稍稍动一动,总能比从前好。”魏帝难得给她解释了这么长一段话,“所以从今日起,你便学着蹲马步,只蹲一盏茶的时间。”
温离慢此时就很想见一见薛御医,问问他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她最终也是抗议无效,梳洗过后,头发又被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换上轻便的服装,被抓去蹲马步。
太和殿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自然也不知道帝后二人在做什么,惟独寿力夫手持拂尘随侍在旁,还有薛敏在一边,无时无刻不提供技术支持,温皇后的身体差到多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这跟她多年来的生活习惯绝对有关系。
虽然她不喜不悲,使得发病次数减少,但常年静止不动,会导致她愈发孱弱,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是剧烈运动,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一会都要昏厥,但稍微动一下还是可以的,日后慢慢增加活动量,即便不能根治,也能延年益寿。
薛敏没信心说能治好温皇后的病,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又十几年没有治疗,更不曾精心调理,就像是一棵外表健全内里却已腐朽的树,身为医者,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它再多撑几年,却无法让它重焕新生。
温离慢也懂这些,因此虽不情愿,却还是在魏帝的监督下乖巧学起蹲马步。
这个姿势可羞耻了,她不好意思弯下去,虽然没人敢看,连寿大伴跟薛御医都低着头,可光天化日的,她从未做出这种动作。
魏帝在她腿上轻轻敲了下:“认真些。”
又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下摁:“再沉些。”
温离慢额头已经沁出薄薄一层汗,她觉得他还是每日去上早朝比较好,每天只要早晚见到就足够了,自己也不会被这样折腾。
官家似乎知道她脑海里在想什么,慢条斯理地说:“日后你陪朕去御书房,朕亲自看着你。”
寿大伴真是用尽全力才没笑出声来,一想到官家跟诸位大人商议政事,娘娘却在后头蹲马步,这情景当真是怎么想怎么好笑。
温离慢软软道:“我真的要死啦!”
她撑不住,往后倒去,被魏帝接住,喘的厉害,魏帝问她:“除了会吃,你还会做什么?”
温皇后诚实道:“还会睡。”
半点不带害羞,特别实诚,实诚的寿大伴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这一笑似是有毒,把薛敏也给带崩,魏帝瞥了他们一眼,有心把他们拉出去砍脑袋,又看见温离慢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强的受挫感,小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朕看你除了吃跟睡,还会耍赖。”
第32章 (安分。)
*
温离慢才不管他说自己什么,刚才蹲了这么一小会儿,她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的难受,魏帝伸手过来捂住她的樱桃小口,“用鼻子呼吸。”
张嘴灌了风进去,更是撕裂般的难受,温离慢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拉下来又没多少力气,只能按照他说的努力用鼻子去呼吸,这下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缓和,两条腿站直的时候颤巍巍的,魏帝几乎是半扶半抱,才将她带回太和殿内。
然后她便躺下去再也不肯起来,薛敏给她诊了脉,点头道:“娘娘无大碍,日后最好是每日都动一动,哪怕是站起来走走也好,会对娘娘的身体大有裨益。”
温离慢立刻朝他看过来,明明无冤无仇……
薛敏清清嗓子,褪下了,虽然无冤无仇,可他的小命都在娘娘手上系着呢,若是娘娘早早香消玉殒,那他必然要被官家砍了,所以他当然要尽心尽力为娘娘治病。
“听到了吗?最好是每日都动一动。”
温离慢抿着嘴道:“我不听。”
她动起来难受极了,尤其是蹲马步,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每一口呼进胸腔的气都是疼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来坐着不动,不也是照样活到了现在吗?
魏帝伸出一指,点在她白净的脑门上,“有你说不的余地么?”
温离慢转头躲开他的手,坐下来,很有气势道:“我就坐着不动。”
魏帝自然不会打骂她,她又不怕这个,所以他只道:“那便再不许你吃糖。”
温离慢拍了下桌子,几乎要跟官家叫板:“我那样感觉都要死了,你若要杀我,还不如给我个干脆。”
魏帝揪了揪她的耳朵,没用什么力气却已经让她的耳朵红了,“外面很好玩,有很多你还没见过的东西,你若是想多看看,就要活得久一点,静坐不动,你活不久。”
她咕哝道:“我从前也是这样的。”
“从前是没人管你。”魏帝淡淡道,“如今又不是。”
最后她还是听话了,毕竟不听话就没甜的吃,要是像以前不怎么吃糖也就算了,没吃过就不会想,可大魏皇宫的御厨做各色各样的甜食十分美味,而且她还每日喝两次药,没有甜的着实不行。
大婚的休沐只有七日,七日过后,魏帝便一如既往开始五更天起,一般他退朝后回来太和殿,温离慢正好醒,如果有政事要议,他便会让温离慢先用早膳,等他回来,便是她锻炼身体的时候。
魏帝是很忙的,他几乎每天都不闲着,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他做决策,即便天下统一,也还是有些到处流窜不服大魏的人,他们大多是亡国皇族,四处逃亡之际,时常闹出些动静,不过掀不起太大风浪。
温离慢从未见过这样忙的人,她每天醒来时,他都已经起了,当她睡下,他还在看折子,好像永远不会疲惫、永远不会倒下。
而在官家休沐结束后,温离慢也开始慢慢接手宫内的事,她没有学过这些,都是寿力夫教,她学。
宫妃们位份不高,手头自然也没什么权力,之前后宫事务一直都由寿力夫代为打点,官家将他留在温娘娘身边,自然有官家的意图,温娘娘身体不好,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宫务上,所以寿力夫在带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监及六尚女官们拜见温娘娘后,只循序渐进地跟温离慢讲宫务要如何处理,并没有真的将所有事全都堆过来。
官家的意思,是要他在娘娘身边防止她被人糊弄,并在这段时间里教导娘娘要如何应对,至少不能让娘娘被哄骗。
即便寿力夫宫务处理得当,也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口风严实,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因为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欲望就象征着贪婪。
宫中只是多了一位皇后娘娘,往常如何运作,日后同样运作,毕竟温离慢身体在那儿,让她像官家那样勤恳,根本不可能。
好在她聪明,又肯学,此前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却像一块干扁的海绵,迅速吸收着应该明白的道理,有一些她不懂,但只要寿力夫跟她说过一遍,她就不会忘记,寿力夫时常想,那赵国的温国公府,究竟是如何狠心,才能将温娘娘这样的妙人儿,养成这样?
倘若温氏一族能善待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吞并一国后,魏帝会强制不同故国的百姓生活在一起,并且进行通婚,同化他们,以此来建立亡国之民对大魏的依赖与认同,赵国亡了之后,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自然全无例外。
无论曾经是什么身份。
而温国公府,他们本应跟着温娘娘水涨船高,鸡犬升天,结果却错将珍珠作鱼目,活生生错过了这绝佳的好机会。
要知道赵国还未亡国,温国公府也不过靠着祖荫富贵,但大魏幅员辽阔,何止赵国数倍!
只能说这荣华富贵,当真是命中注定,不该是你的,怎么都求不来。
且说与温离慢自小便有婚约的前未婚夫齐朗,在温离慢被送入赵国王宫后,依照父母的意思娶了温离慢的妹妹温若瑾为妻,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虽然初始只是一名守城小将,但表现格外优异出色,很快便得到提拔,不仅在兰京有了自己的宅子,还将父母妻子接了过来,也正是靠着齐朗,齐国公府才没有随着赵国那些贵族世家被发落。
一家人相见,不由得纷纷落泪,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日后也不必生活的提心吊胆了。
齐朗在几次剿灭叛军时立了功,他将自己的功勋尽数换了,除却齐国公府的人,温国公府他也伸出了援手。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岳家,总不能不屑一顾,但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再多的却是没了。
那温俭的三女温若华,原本在赵国作为贵女是何等风光!即便是大魏铁骑打入都城,她也仍旧维持着一贯的骄傲,直到二房三房与大房无情分家,她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才略微收敛了性子,之后又吃了许多苦头――那个早被家里放弃的长姐,当真有了大造化,可温氏一族不仅没沾着光,还屡次三番被人欺辱,谁还不明白魏帝的意思?
温若华真不懂,魏帝若是看重长姐,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待温氏一族,一个没有母族支持,又膝下无子的皇后,在已经成年的殿下们面前是何等脆弱?
难道不该重用他们温家么?
她做过娇生惯养的贵女,又怎会甘心这平民身份?
可惜温若华等啊等,等啊等,温氏一族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从不曾被魏帝想起。
除了妻子温若瑾之外,齐朗在兰京买了一个小宅子供温俭一家居住,二房三房他只提供了一些银子,多余的是没了,毕竟他根基并不稳,如今这些,都是靠他卖命换来的,他自认已做到仁至义尽,叫齐夫人说,他们一家好不容易团圆,还管那温家作甚!
但儿子明显不似过去那样听话,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敢多言。如今虽然过得不如从前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有人伺候,如果这样还不满足,那还想怎样?
这一日齐朗回家,便看见了小姨子温若华,她见了他屈膝行礼,齐朗对这个小姨子印象并不好,面上也只维持着和善,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温若华走后,他回到自己房中,家里的宅子并不大,不过他并没有与温若瑾同床,而是以屏风相隔,自己睡在榻上。
温若瑾双目不能视物,婆母又厌烦自己,她最怕的便是被郎君抛弃,可齐朗虽然与她并无夫妻之情,却始终不离不弃,温若瑾心中清楚,倘若齐朗不管自己,她瞎了眼,必定是活不下去的,因此心中既有对齐朗的感恩,又有怨念。
今日温若华前来,姐妹俩也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温若瑾虽然讨厌长姐,却也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是对的,长姐当真成了大魏皇后,那么只要她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儿,就足够温家受用,过惯了富贵日子,这样的苦楚谁受得了?
是以她委婉地跟齐朗说了,因着天气转凉,齐朗正自己抱了床被子要放到榻上,听见温若华的话,简直不敢置信:“……你们这是记吃不记打?皇后娘娘不找你们的麻烦,便已是天大的恩赐,你们却还想做皇亲?”
温若瑾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不是的,是华娘今日来了,与我说……”
“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听。”齐朗将被子放下铺好,淡淡地说,“你若是爱听她的,我可以送你回娘家,横竖也不远。”
温若瑾吓坏了,“郎君!郎君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齐朗见她双目失明却一脸惶恐,心中终究是有几分怜惜,“嗯,你记住就好,睡吧,我明儿还要早起当差。”
温若瑾温顺地应了一声,心中怨恨却是更重。
她不怨妹妹华娘撺掇自己,也不怨郎君斥责自己,她只怨那位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长姐,明明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还是不肯给温家一条活路。
郎君方才的语气那样轻淡,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长姐?
温若瑾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却又不得不那样想,她如今是个废人,一事无成,人人厌弃,活着的每一日都如此痛苦,又不得郎君爱意,这样的人生一眼望过去毫无尽头,有时她甚至想,也许当初被杀了,都好过这样半死不活。
可真要寻死,她自己却又怕了。
现下只要一想起魏帝,温若瑾便条件反射的牙齿打颤畏惧到极点,她也只能在心底恨一恨温离慢。
“若是华娘再来。”
一片寂静中,郎君的声音传来,“你且告诉她,莫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两日后,钟氏一族便要进京了。”
所以温氏算什么?
官家若是想给那位女郎依靠,哪里需要旁人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