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思无羁萧吹离恨天
在宫里住了两天,花荞见父王待他和善,太子妃虽淡淡的,但也没有为难她。初进宫的局促也渐渐消散了。
第三天,她才在父王的宫里见到了她的妹妹,嘉兴郡主。
“花荞……不,姐姐!”
当时,嘉兴知道花荞是兰才人的亲生女儿,是自己的异母姐姐,嘴巴半天都没合拢。不过她没意识到,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觉得宫里多了一个姐姐玩,也挺不错。
嘉兴拉着花荞的手笑道:“这两天,我被母妃关在屋里罚抄书,都没空出来找你玩。”
“没关系,我都住到宫里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玩。”
朱高炽看见两个女儿相互亲厚,心里也很高兴,挥了挥手说:
“难得你俩要好,出去玩去吧,父王还要看会折子。嘉兴,带你姐姐到处逛逛,让她认认路,别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太子东宫很大,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皇宫。花荞虽然来过几回,可还从没有到处逛过。听父王这样说,她也很高兴,两个姑娘牵着手走了出去。
“这里你来过了,我们就是在这里打石子玩的,我带你去后花园逛逛吧,那里比御花园小,不过也有小桥流水、花花草草的……”
两人说着,走过了一道月亮门,迎面就是一条迎春花夹道,如今已近六月,迎春花只剩下碧绿的枝条。随着一阵噪耳的知了声,她们来到了湖边。
长长的柳枝垂下来,不时拂过姑娘的发髻,两人都怕被枝条挂住了头发,笑嘻嘻的一边闪躲着,一边互相扯住柳枝往对方头上拂。像两只无忧无虑的雀儿,在树荫下嬉戏玩耍。
“太子妃娘娘,您看,嘉兴郡主还真是天真,来了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姐姐,像得了宝贝一样。我们庆都比她小一点,就没得过她这样的青睐。”
赵选侍和太子妃坐在凉亭里闲聊呢,远远就看见花荞和嘉兴分花拂柳的走过来。
赵选侍只生了一个女儿,和其他几个育有儿子的才人比,她实在没安全感可言,等到女儿出嫁,她又不能随着去。
在这东宫之中,甚至在将来的后宫之中,她能依靠的,只有太子妃娘娘。
“庆都是个好孩子,本宫还指望着她带着嘉兴多学点好。”太子妃不动声色的对身边的女官金风说:
“去,把嘉兴叫过来,就说本宫要考她的功课。让她抄了三天的《女德》,出门就忘了。花荞不用叫她过来见礼,让她先回去吧。”
金风忙向两位姑娘跑去,过了一会,便带了蔫头巴脑的嘉兴进了凉亭。
花荞远远看见几个人坐在凉亭里,旁边的她都不认得,只认出中间那位带着凤冠的,就是嘉兴的母亲太子妃。
她噘噘嘴转身往回走,若是自己的母亲在,也绝不会让自己去默写那些无趣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自己真幸运,还能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在母亲怀里撒过娇……
她正想着,迎面来了两个宫女,年长的那个和春喜差不多大,就连表情也差不多,她见了花荞有些诧异,转瞬又一副了然的表情。
后面那位宫女年纪还小,见了花荞的装扮,虽不认识,知道也是哪宫的主子,连忙停下来给花荞行礼。
“还不快走!这么点东西就拿不动了?什么人都行礼,没根的草,比你强不了多少!”那大宫女毫不避讳的骂了一句。
花荞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
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宫外长大,又没了母亲的郡主。
朱高炽心疼兰才人没有儿女送终,这才特意将花荞留在她名下。
可他这一片好意,在别人看来,就是太子爷并不重视这个捡回来的女儿,留个一年半载,不是赏了哪个有功的将军,就是嫁了哪家三品以下的功臣。
就算有个郡主头衔,她也什么都不是。
花荞虽没有太多这样的等级概念,可聪明如她,又怎会听不出自己地位的尴尬?
她咬了咬嘴唇,加快了步伐,向父王的书房走去:他已经可以去书房批奏折了,我这个进来侍疾的,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大姑娘,太子殿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
门口的侍卫认识花荞,但因为花荞的郡主头衔还没有册封下来,他们也只好这样称呼她。
“那我能在外面等着吗?”
那侍卫见花荞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您想等就等吧……外面太阳大,您站到门边,那里荫凉。”
等了一会,里面有了动静,花荞听到里边的人在往外走,她偏开身子,等着里面的几位大人走过去,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唤她:“花荞!”
花荞抬起头又惊又喜:“徐三哥……徐大人!这么巧!”
“花荞,你还好吗?”
徐之锦显得有些激动,那天突然听说花荞被带进了宫,他和方琬琰都很为她捏着一把汗,宫里,哪里是她这个无拘无束的姑娘待的地方?
“还好,我就要回去了,你们不用担心。”
徐之锦松了口气,向她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里面出来个内侍,笑着对花荞说:“大姑娘,太子爷正等着您呢。”
花荞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朱瞻基笑道:
“好了,朱家的人来了。”
原来,是宗人府核查完毕,变更好宗册,花荞已经正式记入太子府,为李兰李才人之女,待封为宝应郡主。
“花荞,等封了郡主,就要改口叫你‘宝应’了。”朱瞻基笑道,他与花荞是在宝应认识的,说起来觉得特别亲切。
花荞也笑了:“我好好的一个人,那不就成了一个地方?刚好太孙哥哥也在,我还想跟父王说,既然父王身体已经无恙,我还是回郡主巷里住着好了。”
朱瞻基连忙摆手道:“那不行,你现在已经是宗册上的人了,又没有出嫁,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住在宫外?何况……父王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好……”
朱高炽不失时机的咳嗽的两声,说到:
“我以前咳嗽,你母亲给我煮过一种什么汤,喝了以后便不咳了。你回去找找你母亲留下的书,里面有没有记下那个药方。”
花荞心里一万个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她慢吞吞的回到碧春宫,对春喜说:“春喜,你叫人回我府里,把我的洞箫取来,还有我那一箱子宝贝。对小高、小七他们说……让他们好好守着家,大人会回来的……”
说着,她的泪流了下来:
谨逸,你在哪里?我出不去了,你快些回来娶我,带我离开这个冷冰冰的牢笼。我们去看你说过的山巅斜阳,去听你说过的东海浪涛……你不回来……我怎么活……
那天黄昏,东宫里响起了幽怨的萧声:
最是缱绻柳如烟,
薄衾软被揽愁眠。
怎知官台几千里,
相思不渡离恨天。
第252章 看足疾花荞治痛风
碧春宫在东宫的一隅,若不是当初李选侍突然放弃了委曲求全,做回自我,也许她就在这个安静的角落,老死宫中。
花荞庆幸自己不是妃子,她总有离开的一天。
自进宫以来,她每天都先去太子妃宫里请安,再去太子殿中陪一会父亲。
人前称他“父王”,私下里,花荞就称他“父亲”。
没想到朱高炽竟非常受用,让花荞每天午后到他书房陪他看折子。
“真是轻狂得很!娘娘,您也得管管,简直就跟个狐媚子似的。”
李才人当初就看不惯她娘,现在李兰死了,来了个女儿,又接着他娘阴魂不散缠着太子。
“那是他上了宗册的亲生女儿,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巴不得她们闹,但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出面,何必惹太子不快?
“我们的女儿一个月才见一次父王,她这刚进宫半个月,见父王的次数,就超过我真定一年的量。”李才人说完拿着手里的扇子使劲扇了扇,冷笑道:
“我真定是最小的女儿,上面轮完了,才到她。可嘉兴是嫡长女,看花荞这个架势,郡主没封,就要踩到嘉兴头上去了!”
太子妃有些恼火: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半个月,就这么沉不住气?
这半个月,花荞这是数着手指头过来的。师兄没消息啊……太孙哥哥派去的人也在往回撤了,他们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呼延锦就像太阳底下的一块冰,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您今天坐太久了,要不要叫福成、福禧过来,搀着您走走?”
“不走不走,为父今天腿疼得厉害……坐在这里已是勉强……”
“一直这么疼吗?太医来看过没有?”
“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药也吃过、针也扎过,甚至……连血也偷偷放过,都不见成效。”朱高炽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肥胖才走不动路,却不知足疾才是他走路的最大困扰。
“女儿能看看您的脚吗?”
“你会治病?”
花荞摇摇头,但她也不能说,是跟阿爹去验尸的时候,阿爹看到尸体脚关节肿大变形,告诉了她一种疾病,那是大明的大夫还弄不清原因的病,叫做“痛风”。
朱高炽笑道:“你又不会,看我的脚作甚?”
“我在宝应的时候,曾见一位游方道士给人治过足疾。”花荞胡诌道。
这招也是跟阿爹学的,凡事有什么别人看不懂、听不懂的东西,就说是游方道士教的。
“哦?那道士怎么说?”朱高炽来了兴趣。
“道士说……喜欢喝酒、吃动物内脏……还有肥胖,都会导致痛风。”
朱高炽吓了一跳:三条都是我啊?皇上勒令,不准他多吃肉,他便让福成偷偷寻些鸡、鸭内脏,放上姜葱酒,炒的香香的,给他躲在宫里下酒吃。
他试探着问:“花荞,父亲给你看看脚,你能辨出是否与道士说的相同吗?”
华荞点点头说:“我试试。”
父女俩躲在案桌下面,花荞把朱高炽的袜子褪下来,一眼就看到朱高炽的脚踝肿胀,皮肤发红,再摸摸他脚外侧的第一跖趾关节,已经出现肿胀变形。
这还没有她和阿爹见过的那个严重,但已经很像阿爹说过的“痛风”症状了。
她替朱高炽穿好袜子,点点头说:“我有九成把握,就是那个游方道士说的‘痛风’之症。”
“他说能治吗?”朱高炽大喜,满怀希望的看着花荞。
花荞仔细想了想,说到:“那道士没开药方,只说不能吃内脏、不能喝酒,经常活动关节,经常泡泡容易痛的关节……多吃……西瓜、黄瓜、苹果、白面馒头,多喝水什么的。”
花有财并不知道有什么中药可以治痛风,西药知道,可大明也没有秋水仙碱,所以当时就告诉了花荞痛风的成因,和生活中一般避免痛风的方法。
朱高炽一听,就这么简单?就忌口、活动、泡脚和吃黄瓜,那容易啊。
“福成!”
“臣在。”
“郡主的话都听清了吗?”
“臣都记下来了。”
福成刚才站在帘子旁边,冷汗直冒:太子殿下最爱吃姜葱爆炒内脏,可都是自己亲手操办的啊!还好太子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
若是这位宝应郡主说的法子,能治好太子的足疾,那可真是自己的大恩人!
朱高炽十子八女,唯有这个才相认的大女儿给自己穿过袜子,摸过自己的脚,他鼻子一酸,又想起李兰的好来。
“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没福气享女儿的福。”
“这辈子还有机会伺候父亲,也是我的福。”花荞笑道。
福成把花荞说的那几条记得牢牢的,每天和福禧两个又是按摩,又是扶着活动,又是泡脚,忙得两个人都瘦了。
朱高炽吃了几天清淡菜,馒头、苹果、黄瓜也吃到想吐,正骂着福成,要他偷偷去找点吃的给他解解馋,花荞端着个盖盘,笑眯眯的进来了。
“这是什么?”
炖蹄髈……那是不可能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东西。”
朱高炽打开盖子一看,葡萄干他认识,另一种白色的瓜籽,他不认识。
“这是葡萄干和南瓜子,您嘴馋的时候可以吃两把,这对治您的痛风有好处。”花荞笑着说道:
“找到这两样好东西,福成大人出了力,等吃了有用,您可要好好赏他。”
站在帘子旁边的福成,差点绷不住就笑了:
这位宝应郡主就是不一样,宫里的郡主,除了嘉兴,其他女儿见了父王,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宝应郡主那才叫亲闺女。
以往太子的足疾发作都要七、八天才好,频繁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这次用了花荞的方法,三天症状就开始减缓了。
这可把福成激动坏了。恩人!宝应郡主绝对是我的大恩人。
现在,太子已经允许花荞随意进出他的书房,更把那几个养了儿子、女儿的妃子看了个面青眼绿。
张才人就在她的宫里骂延平:
“人家是庶女、你也是庶女,你还是在你父王跟前长大的,你怎么就不像人家那样会来事?你叫什么名字,恐怕你父王都快忘了吧?”
“母亲,您说的这个’人家’是谁啊?”
朱瞻堈进宫来请安,一进院子,就听见母亲在数落妹妹,说什么“别人家的孩子”。
“还不是你那个不知从哪跑回来的大郡主姐姐?!”张才人酸溜溜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