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延锦也是穹窿山的一员,对吗?”
张樾有些没来由的心痛。
“他……他一向与我们不同,他不认为这样的复仇是对的,他说,内斗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我不信,朱文至会纵容他。”
“也许,现在还要靠他父亲,将来就……”兰溪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能谈什么将来?不管哪个做了皇帝,只要能让我们有条活路,就够了。”
“你都告诉了我,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小殿下已经带大军进城了。”
兰溪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她将小窗的帘子掀开,看着张樾道:
“我不愿意看你死,不管是中毒身亡,还是闯到皇宫里送死,所以,给你解毒后,喂你吃了迷药,你已经在秦淮河上昏睡两天了。”
张樾向外望去,才知道为什么床晃得厉害,这是一条小船,停在度春山那些画舫的对岸。
他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锁着眉说到:“好吧,你给我说说,朱文至现在怎么样了?难道应天府的城墙,没能抵过他的攻击?”
“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在易府布阵抓你?”
“谁?”
“京军指挥使同知王栋。”
“你是说,王栋也是朱文至的人?那京军……”
“所以是开了城门,将小殿下迎进皇宫的。皇宫里早已聚集了文武百官,他们都跪下迎接新皇回朝……”
张樾昏睡着,兰溪跟着杜姑娘到了宫外,亲眼看见穿着龙袍的朱文至,走进了宫门。
当时场面非常诡异,因为应天府发生了地动,全城房屋晃动,陈旧的房屋时有倒塌,没过多久,又震了一次,不过没那么剧烈。
而朱文至大军来的时候,地动完全平息了。
有人在百姓中散布,说先帝得位不正,新帝刚刚改了年号,老天就降了惩罚。
现在来的是建文帝的儿子,这是要拨乱反正了。
“地动?”
张樾想起前两天,也有一次轻微晃动,不过只是一瞬,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其实从前年上穹窿山认亲开始,他就开始策划还朝,本来是南北同时进行,后来,顺天府屡屡受挫,才退回应天府。”
由于地动,秦淮河的水也变得浑浊,在随波荡漾的船上,兰溪把他们联合各方,最终将新皇送入金銮殿的事,说了个大概。
“今天所有的城门都关了,你也出不去。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总是那么身不由己。”
张樾摇摇头说:
“不,你说错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得那么自私。我们不做点什么,等待我们的就是战火。应天府只是一座孤城,朱文至手里这三万兵马,他守不住。”
“可现在大家都相信,是天在助他。”
张樾沉默了。
也许,他应该去找到,这个说法的始作俑者:
花有财。
第308章 皇太孙率兵临城下
要说朱文至这次入城出奇的顺利,除了吾辰良说服两路盟军、守军大开城门;汉王将四品以上大臣软禁宫中、无人下令;更有散布花有财地动天劫、洪熙帝不日而亡预言,蛊惑人心。
还有一条,便是时值正旦节年假,信息、交通缓慢。
朱文至进了应天府便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就算百姓有疑问,也没人会想到,应天府这是被反军占领了,更不会有人跑到临近的府衙去报告。
站在乾清宫里,朱文至仰天长笑:“朱棣,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亲眼看看,民心向背,如此明显!枉你一世杀伐,你的儿子还是保不住你抢来的天下!”
汉王给他建议,三天之后,正式祭天称帝。
彼时,凤阳中都留守陈格,率凤阳留守军四万人马响应,一路将滁州、泸州、和州、太平等府占领,南直隶西、北诸州可得。
大年初七一早,从广陵驿带兵赶来的朱瞻基,到了应天府城外。
可周边要赶来勤王的滁州等府,却迟迟没有发兵,因为他们的府城,受到了凤阳中都留守军的攻击。
“陈格!孤怎么忘了,他是汉王的儿女亲家!”朱瞻基恼羞成怒,将快信团成一团扔在几位将军面前。
镇江总兵梁忠道:“我们现在只有六卫三万人马,而城里亦有近三万,攻城是不现实的。可是不打,等到中都留守军占据了周边几卫,我们更被动。”
“殿下!殿下!”
大帐外一个卫军进来跪下,还未来得及禀报,几个人携一身寒气冲了进来,朱瞻基定睛一看,激动得站起来迎了上去。
呼延锦也张开双臂,拥抱了其中的一个,激动的叫到:“李赫!”
原来进来的三个人是萧忠、萧炎和李赫。
他们被迷倒沉船以后,河水冰凉,反倒刺激他们都清醒了,会闭气的就能往上游,不会的,就算醒来,也慢慢沉下去了。
他们有十几个人慢慢浮上水面,可因为水温太低,已经没有力气游上岸,只好顺水漂,又有几个漂着漂着就不见了。
等到他们被漕河边的船家发现、打捞上船的时候,活着的只有五个人。他们不知道太子被带到哪里,几个人盲目找也不是办法,便买船回了京。
到了京城,皇上一听大惊,给了萧忠一支二百人精兵队伍去沿途寻找,才走了两天,太子的快马飞信就到了皇宫。
“所以,我们在路上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萧忠见到主子,差点没当着众将军的面把主子抱起来。若是朱瞻基有什么不测,他肯定也活不成了。
花荞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就是来这两百人,对攻城还是没有多大帮助啊。
呼延锦说:“先过去喊话,要让城里的人知道,太子殿下就在城外,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拥护一个不知底细,突然冒出来的什么皇子。”
其实他们还没有开始喊话,皇宫里的朱文至就得到了消息,他正在准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正午时分才是焚香祭天的时刻,还差两个时辰。
“汉王不是说他已经控制了朱瞻基吗?难道他说回北直隶,是因为朱瞻基逃跑了?都说汉王外强中干,果真如此!”
“皇上,现在怎么办?他们在城下敲着锣在喊话,微臣怕会动摇军心啊!”赵羾做了几年兵部尚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那朕到亲自到城楼上去鼓鼓士气!”
“这……”
赵羾心说: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等着登基大典,跑城楼上显摆,万一出事怎么办?
没法子,只好点了亲兵护送朱文至上城楼。
朱文至一看城外,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五万人。
攻城,至少要两三倍于守城的兵力,自己只要坚守两天,等陈格杀到,城里的兵再冲出去,来个里外夹攻,灭了朱瞻基,也不在话下。
前提是,朱瞻基从外省调来的兵还没到。
朱文至手一伸,接过来一把弓,他的动作被站在阵前的呼延锦看见了,他冲着在城墙下敲锣喊话的士兵喊:“快回来!”
同时自己朝着那个士兵跑过去。他知道,朱文至的箭一定会转向自己。
果然,他成功的吸引了朱文至的注意:
叛徒!我就如此不值得你留恋?
他手一抬,手里的箭对准了已经进入射程的呼延锦:战前让我杀了你,也算你没辜负我!
当时的易呈锦是欣赏呼延锦的,哪怕他一直举棋不定,他还是愿意原谅他。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铁了心要帮朱瞻基,他就想杀了他。
只不过,他还要用吾辰良,没有人比吾辰良更热衷于复仇,他们父子俩就是两个极端。
朱文至的手绷着弦有点抖,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箭终于飞了出去:
小易,我们飞起来啦!
呼延锦等的就是看清剑尖那一刻,他的鞭子迎了上去,这一招,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碧海游龙”,这是充满了内力的碧空游龙!
箭被决绝的击落在地。
呼延锦将地上的箭捡起来,折成两半,转身向后一甩,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分割线。
朱文至气得,恨不能跳下城去掐死他!
他沉声道:“给朕守好了!援军一到,立刻出城夹击!”一甩大氅下了城门。
太子大军到城外的消息,很快在应天府里不胫而走。坐在一个食寮里吃面的两个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我真庆幸我在城里!”张樾将两枚铜板放在桌上,拿起旁边的刀,站起来就走。
“哎!”
“我已经请你吃面感谢你了,怎么?还要我以身相许?”
张樾又恢复了他一惯的西皮二黄。
按说兰溪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可它从张樾的嘴里说出来,又变得格外不一样的暧昧。
“你要去哪?”她还是问道。
“去找死。”
真小气!还记着刚才下船时说的:你去杀他就是找死。
“不行!你能不能理智一点?现在他身边有好几个高手,又全是侍卫……”
张樾突然停了下来,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的兰溪,差点撞到他身上。
“不能说男人不行,知道吗?”
他忽然看见,兰溪眼里的关切不是装的。就在目光交织的那一瞬间,一个人骑着马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张樾左手一伸,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不,不是暗器,是一个纸团。
张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花有财体仁阁,群臣文华殿。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正准备扔嘴里吞了,看见旁边仰脸眼巴巴看着他的兰溪,起了玩心,将纸条扒拉扒拉开撕成两半,一半塞自己嘴里,一半塞兰溪嘴里:
“帮个忙,咽不下去这么多。”
第309章 美人有计老花有才
兰溪硬着头皮,把那半个纸团吞下去:
我收集传递情报那么多年,就没这样吞过证据!
可不帮他,他也挺难咽的。
“你……刚才说你昨天送朱文至的小妾进宫?”
“对啊,昨天易府的几位全进了宫,今天皇上登基之后,赵莹就直接封皇后娘娘了。只不过,他们的礼服都来不及新做,内务府找了以前的,说改改先顶着穿,将来再做新的……”
“行行行……龙袍我就不管了,我只问你,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宫?”
“皇上给了我和杜姐姐,’乾清宫行走女官’的身份,目前是可以随意进宫,将来就不知道了。”
“行,那你跟我进宫。”
“我?我宫里的路一点不熟,而且我只有一块女官腰牌,就算去偷杜姐姐的,你也不像女官啊……”
“你看我穿着什么衣服?”
“锦衣卫……”
“就是,我自己有腰牌。皇宫里我熟,你跟着我。”
兰溪:那你要我带?
张樾从船上下来,特意回府换了锦衣卫的曳撒,佩刀与腰牌。
他的腰牌为象牙所制,正面篆刻“锦衣卫锦衣右所指挥使同知”,背面篆刻“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侧面篆刻“北武字号”。
问题就出在这个“北武”上,在应天府,这应该是“南武”。
所以他需要多一个人打掩护,侧面这个小小的“北”字,也许就能混过去。
兰溪不知道,所以她递牌子给宫卫检查的时候,还挺自然的。
张樾远远看见那两个宫卫的脸,就已经放心了,他不认识。那他们就不会认识他。
宫卫先仔细对了兰溪的牌子,再接了张樾的牌子,一看是指挥使同知,也没细看,赶紧将腰牌还给他们二位。
两人顺利进了宫。
“直走。看见对面那座宫殿了吗?那就是文华殿。大臣们现在都被锁在那里。”
张樾小声对兰溪说。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你吸引门外守卫的注意力,我打晕他们。”
兰溪不是傻子,只是遇到张樾有点犯傻。
她点点头,加紧步伐,快张樾半步走上前去。
“请问两位哥哥,有没有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娘娘养的兔子,眨眼就跑没了……”
宫卫还从没被女官,这么甜的叫过“哥哥”,骨头都酥了半截,赶紧往四处看:“兔子?没有啊……黑的白的?给你找找……”
张樾趁他们看的方向不同,先后一人一个手刀劈过去,两人就悄无声息的瘫软下去。
他把他们扶到门边,一边坐一个,抱着刀,像坐着犯瞌睡一样。
兰溪掏出一把和呼延锦一样的伸缩钥匙,把门上的锁打开了。
两人闪身进去。
里面坐着几十位大人,晚上大家都是找个地方坐着打盹,都没能好好睡,五天下来,个个蔫头耷脑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见两人进来,还以为是朱文至又传什么话,都抬起头看着他们。很快,有人认出来张樾。
“张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熟识的大臣都围了过来。
张樾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经常跟在皇上身边,见过他的人不少。
再则,他是永乐朝第一功臣荣国公张玉的儿子,他大哥张辅被封英国公,二哥张輗授神策卫指挥使,姐姐张氏又是永乐帝的贵妃。
一家子高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张樾笑到:“不仅我来了,连皇太子殿下也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被挡在城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