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的剑柄松开花荣的下巴,没表情的扫了一眼花荞和呼延锦,过去翻身上马,对着几个随从说:“走!”
几个人便继续打马朝前追去。
等那队人马走远了,呼延锦才说:“后面几个穿红比甲的,我看到了他们的腰牌,都是刑部的捕快。那人竟然是刑部要抓的人,恐怕,不会是骂皇帝那么简单。”
“那我们过去审审他,若是坏人,我们便将他绑了,悄悄扔到县衙门口,也别救错了人……”
两人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花荣在马车后面叫到:
“那人不见了!”
第39章 易呈锦追踪失逃犯
花荣在马车后面叫“人不见了”。
呼延锦和花荞忙绕到马车后面一看,那人甚是狡猾,用自己的披风兜住那些瓦,再让瓦往他自己身上倒,腾出前面的空间后,他便跨过瓦堆钻了出来,从车后面跑了。
瓦有披风兜着,也没发出什么响声。
花荞愤愤的说:“救了他,不声不响就跑了,果真不是好人!不怕,他的腿有伤,走不远,我们去追!”扭头就要走。
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我们没必要卷进这件事里,跑就跑了,就当我们从没遇到他。快回去吧,耽搁太久,师傅要担心了。”
三个人回到家里,果然,饭也做好了,花有财和云娘都在伸长脖子等他们。
吃了饭,呼延锦把外衣一脱,穿上师娘为他准备的一件旧罩衣,和花荣两人,一个上瓦,一抛瓦,很快就把屋顶上破损、开裂的瓦片都换下来了。
最后还剩了十来块瓦,都堆在院墙角。反正将来他们还要练飞石的不是?
穿好衣服,呼延锦和师傅、师娘告别。出发是明日,但去南詹士府报到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任务,就不好说归期了。
走之前,他把花荞扯到一边说:“今天的事,反正也没人看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承认见过那个男人,对花荣也要这么说。记住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我再等两天,等到确定没事我再走,我还是不放心你……”
花荞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再拖两天,手上的委任状就过期啦。那你怎么对得起皇太孙殿下?”
回到私塾,呼延锦把今天在路上遇到刑部抓人的事,也跟吴先生说了。
吴先生撅着他的白胡子说:“骂没骂皇上不知道,但跟皇上有关,却是十之八九。刑部有十三清吏司,普通的案子,动用的应该是浙江清吏司的人手。
若不是与皇上有关,就一个六品武官,京城刑部的捕头主事,又怎会千里迢迢,追踪到了扬州?我们如今很难及时得到顺天府的消息,你入了詹士府,也许会好一些。”
“那我不如连夜赶往应天府,明日一早便到詹士府报到,也好探听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其实是想早点赶回来,花荣还小,若是那个刑部大人真找什么事,总不能让花荞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早去早回。
“哎呀,就是连夜赶路就是太辛苦了……”吴先生有些不放心。呼延锦是吾将军的独子,前两天穹窿山给他回了信,说同意让呼延锦潜伏到皇太孙身边,对将来起事可能会有些帮助。
于是他又对呼延锦说:“穹窿那边,已经另外派了人接你手上的事,不过,说是他身体越发不太好了……唉,不过四十来岁,东逃西躲那么多年,也难为他了。
世间万物,存在即真。我劝他们顺应天时,趁早放手,他们也不肯听,偏要争一争,你父亲就是当中最犟的一个……”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听到吴先生讲这样泄气的话,不禁抬头多看了他两眼,吴先生笑道:
“我一个朽木,不是害怕,是看淡了。你还年轻,遇事不要太固执,凡事朝前看。只要大明好,大明的百姓好,我们的初心也就达到了。这就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心得,你要记好。”
呼延锦感激的点点头,他知道,吴先生在他去詹士府报到前,讲这一番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辞别了吴先生,呼延锦也不耽搁,随便收拾了衣服银钱,便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应天府。
他这边刚刚离了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里的大人,便得了捕头的回报。
“哦?男的连夜离了宝应往南走?是去扬州还是应天?那女的呢?”
“女的和那个少年应该是一家人,回了花家之后没有再出来。”严捕头回答,见易主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李捕头他们也回来了,我们人手太少,没法大面积搜查,只沿路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陈凯的踪迹。现在天又黑了,只好等明日再说……”
“不可能追到扬州还给他逃了!浙江清吏司查到陈凯到扬州是要投奔谁了吗?”
今日,呼延锦他们遇到的这位年轻男子,便是刑部的主事之一,易呈锦。
刑部共有五位主事,他是最年轻的一位,要明年过了年,才满二十岁。但别看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派头十足,和他担任刑部左侍郎的义父,有几分相似。
“今早才给他们去的函,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严捕头有点冒汗,大家都是肉做的,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他甚至觉得,易主事不应该姓“易”,应该姓“难”。
虽然他当上主事,靠的是自己办案的业绩,可大家怕他,多半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刑部左侍郎魏大人。
魏大人虽然只是左侍郎,但实际上就是刑部的当家人。刑部尚书吴中,在永乐十九年因劝阻永乐帝第三次亲征而下狱,后虽官复原职,但实权不再,而由刑部左侍郎魏大人掌权。
易呈锦从小就被魏大人收为义子,文武皆加以培养,十七岁入刑部,十九岁因办事得力,升做正六品主事。
此次通州右卫镇抚陈凯,参与太监王俨与赵王随从孟贤勾结谋反,事发之后,陈凯仓皇出逃,易呈锦未假地方清吏司之手,而是领命自己带着几个都头,一路追捕至扬州府宝应县。
易主事就是想邀功!严捕头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易主事又交代:“给我盯紧花家,陈凯逃脱,她家脱不了干系!”
今日他们往前追了一段,没有追到人,易呈锦便怀疑还是路上那三个人打了马虎眼。现在听说最年长那位男子星夜离城,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严捕头应了一声,赶紧从房间退了出来,生怕易主事又提什么新要求:
唉,我好难!
第40章 詹士府上任委首案
花荞在家中一夜无事,呼延锦却一夜未眠。
他只让乌云跑了三十里地,到了驿站,呼延锦凭着皇太孙的委任状,换了军马,就这样每隔三十里地,他便到驿站换马,马休息,自己却不休息,跑到应天城外,刚好五更天。
城门一开,呼延锦便牵马进了城。
应天府还是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来过多次,有两次是过来买药,那时是皇城,进出城都查得很严。
呼延锦记得,他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初八,一个人到应天府来买药,排在进城的队伍里不是很显眼。正月还冷得很,可那天大家在城门外排队却排了很久。
因为那天瓦剌的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派使臣来京城谢罪,不但归还瓦剌所拘留的大明使臣,还送来了大量的贡马。那天,皇太子朱高炽亲自到城门迎接归来的大明使臣,呼延锦记得,远远看见皇太子胖胖的,但是笑声听起来很和善。
那些贵人都进城以后,老百姓还是在城外等了好久,因为贡马很多,马排着队进城,看着都很漂亮。
小呼延锦当时就想,永乐帝不错啊!让那些番子们又老老实实朝贡来了!可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以为然,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个人听了之后,虽什么也没说,却不断点头。
这两年,应天府沦为了陪都,马屎表面光而已,城防管理也松了很多。
若不是遇到了皇太孙,呼延锦过一阵子,也打算到应天府来找人,一个久寻不见的人,他去到扬州府,发现之前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十九年前就到了应天。十九年,什么都变了,何况一个人?
现在找人的事已经另派他人,呼延锦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呼延锦凭着委任状,很快进了宫。
没想到眼前的皇宫,一派人走茶凉的颓败。虽然宫阙楼台依然还在,却没有了人气。因皇宫北部地基有些下沉,宫殿地势前高后低,前两天下的雨都还积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排不出去,也没人来把水扫开。
呼延锦只好踩着薄薄的积水,来到清宁宫旁边的詹士府。探头看看,还好,没白跑,里面有一个人。
“来找徐詹士的?他今天腰疼,没来。要找他,就上他府里去找。”里面那个人瞟了呼延锦一眼,又继续往他的盖碗里小心翼翼的添茶叶。看上去,像是今年的春茶。
呼延锦边从怀里掏委任状,边笑着说:“不是,我是来……”
“没人教过你吗?宫里不能称‘我’,要称‘臣’,或是‘小人’……话说,你是‘臣’还是‘小人’?”那人见呼延锦年轻又面生,可又能进到宫里,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
呼延锦便将委任状递了过去。那人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呼延大人,皇太孙已经着人通知过了,说您要来报到,这十几天都没见您来,还以为您不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若是早几天过来,还能赶上这个月发饷……”
他一边给呼延锦让座,一边自我介绍:“下官是南詹士府録事,名叫马天德。您叫我马録事就行。”
马天德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转身亲自给呼延锦沏了杯茶。呼延锦注意到,马天德另从一个旧盒子里倒的茶叶,与他自己盖碗里的不一样。
马天德笑着说:“呼延大人,您稍候,下官这就给您换官印与腰牌。官服只有这么一身,按照皇太孙那边给的大概尺寸做的,剩下您得自己做,要求都写在纸上了,做的时候,记住不能僭越等级。
您哪,从今往后,每月五日领俸禄的时候,过来找下官就行了,若是有事来不了,攒几个月一起领,更好。
如今南詹士府、左右春坊的人,都已经不齐了,太子、太孙都不在南都,詹士府也就这样。这里平日就下官一人当值,不过一般也没什么急事。”
呼延锦只听着,并未搭话,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茶。现在已近夏天,今年的春茶也不难寻,马天德给自己泡的应该是去年的陈茶,味道已经很淡了。
呼延锦不禁暗笑道:南皇宫已经落魄至此了?看来,自己也不能指望着,靠自己司直郎的那两个俸禄过日子,怪得马天德让自己攒几个月再领。
马天德开了柜子,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呼延锦,笑道: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又与皇太孙交好,为何不直接到顺天府就职,何苦来这个养老的应天府?您不觉得憋屈啊?”
“臣家住宝应,且家中老人年逾七旬,需要人从旁照看,皇太孙顾念臣一片孝心,故让臣在南都行走。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听从皇太孙安排。”呼延锦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下官还奇怪,怎么南詹士府还往里进人,而且还是个高配……您看,司直郎本是个从六品官,皇太孙却给您直接配到了六品,这不是看重您,又是什么?”
马天德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到柜子里拿了一个青竹筒,递给呼延锦道:
“这是昨天夜里才送到的急件,指明是交给呼延大人您的。昨晚下官还犯愁呢,您这还没报到,任务就已经来了……可见皇太孙是要重用您啊!”
呼延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任务单,上书: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谋反事发,向南逃窜,意欲与投奔扬州同党,刑部主事易呈锦带队前去捉拿。
现命南都詹士府左春坊司直郎呼延锦,即刻配合刑部,在扬州、镇江、应天一带,搜捕反贼陈凯并其同党,同党首徒,其弟陈璇。
任务单下面盖着皇太孙的私印,说明这是皇太孙直接给呼延锦下的命令,南詹士府不得过问。所以刚刚马天德才会说,呼延锦与皇太孙“交好”,要“重用”他。
呼延锦再看竹筒,里面还卷着一张宣纸,猜就应该是陈凯的画像。
打开画像一看,呼延锦心里暗叫不好:
昨日被他们藏在马车瓦堆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这个要捉拿的反贼,陈凯!
第41章 锦非锦不打不相识
呼延锦拿了一包领到的东西,出了皇宫。马天德贴心的找了块布,给他打成包裹。
到自己寄存马的酒楼,呼延锦随便吃了些东西,马也已经喂好了。刚才那张画像,已经让他的倦意全无,他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回宝应,看看如何弥补,昨天自己一时意气捅下的娄子。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到花荞、花荣姐弟俩。
呼延锦还在路上紧赶慢赶,他已经换回了乌云,离开了最后一个驿站。可易呈锦却已经在花家门口下了令:
“给我搜!”
易呈锦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若不是今早严捕头他们,在昨天遇到花荞他们的地方发现了证据,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点兵力,他绝不会冒冒然暴露自己,去搜一个百姓的家:
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块布条,他们对比过,就是六品武官官服常用的青色绫罗。
昨天那三个人,在撒谎!
看着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几个捕头打扮的人,花有财连忙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我是宝应县衙的仵作,都是自己人。我们一家四口,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仵作?你是叫花有财吧?你的儿子女儿呢?把他们叫出来!我们刑部易主事有话问,不好好合作,有你们苦头吃!”
严捕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姓甚名谁,几男几女。昨天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年轻人,一男的昨晚只身出了县城,还有一男一女,就是这个仵作的一对儿女。